隨着一批煤球走淯水運抵鄧城,引發城中士民誹議。
這種煤團有什麼用?
沒用!
供暖有城外豐茂的柴草;冶鐵即不如煤塊,也不如木炭。
這種煤團有什麼用?
偏偏還拿糧票收購煤團,更浪費運力從淯陽關運來鄧城,各種議論傳入關姬耳中。
一時也摸不準留守長史陸議的心思,左右也沒有經驗豐富的幕僚,正好蔡昭姬寄居城中,爲田嫣教授琴藝。
現在的蔡昭姬頭髮花白,面容衰老,反倒更添一股慈祥、溫和氣質,不染塵埃。
她一襲素色細麻衣,配色簡樸,但裁剪搭配得體,尋常細布經過裁剪、刺繡後,硬是有不遜色蜀錦的光彩。
除了蔡昭姬能把布衣穿出風采個性,另一個有如此強烈服裝個性的是田信。
能說是奇裝異服,也能說是胡服騎射性質的改益,田信設計過許多衣物,只有一些衣裝唯獨關姬清楚,實屬不能外傳的奇裝異服。
鄧國公主府後苑,這裡除了一個蓄水池塘,餘下幾十畝土地是茂盛苜蓿。
白兔、青雀、小青駒悠閒漫步,涼亭裡蔡昭姬撫琴獨思,六歲多的小侄孫跟着田嫣等二十幾個小女童在此追逐、玩耍。
關姬來時頗有場面,有佩劍玩伴女子,也有帶着各種隨用器皿的健婦。
稍稍見禮,關姬束袖端坐,看着遠處玩耍的一衆孩童,目光欣慰:“蔡大家,近來學業如何?”
“陳公囑咐,只教授典故文字,以及琴藝。”
蔡昭姬也側頭去看,一羣女童裡只有孤伶伶兩個男童,一個是小侄孫,一個是商侯世子關阿木,也是未來的宋公。
四歲的關阿木、小侄孫正一起採集苜蓿地裡艱難生存的蒲公英花朵,這些金燦燦的小花朵被編在頭環裡。
望着關阿木,蔡昭姬不由感慨天命,從容講述最近幾天的講學內容。
當年關阿木週歲時,恰好是麥城大捷之後,當時關羽給長孫的預定的名字是關樾。
當時田信在場以爲樾字有金克木的嫌疑,頗爲不妥,於是有了阿木這個象徵健康的小名,預定的正式名字也成了關越。
三年前平淡無奇的小名阿木,三年後回頭再看,就充滿了傳奇。
關姬微微頷首,詢問:“今城中內外就陸長史採購煤團一事多有誹議,蔡大家如何看待此事?”
“公主殿下,陸長史系江東三傑,深受陳公信賴,引爲肱骨柱石。妾身以爲陸長史行舉必有深意,非妾身能揣摩。殿下若不解,何不召陸長史詢問明白?”
蔡昭姬說話時,眉目間隱隱有光彩閃過,頗爲期待。
關姬沉眉思考此事,現在田信不在,護軍廖立又調到湘關總督糧秣,南陽、鄧國二郡的軍務、民政就落在留守長史鄧國相陸議、留守司馬南陽郡守棘陽侯徐祚二人手裡。
正經的行軍長史彭羕又四處奔波採訪北府功勳吏士,彭羕樂此不疲,旁人也不好說什麼。
還有司直張溫,現在就等劉禪及大漢朝廷遷移到江都,就要前往江都上任,正逐步向副手周白移交權柄。
關姬略作考慮,取出一枚腰牌遞給一側佩劍侍女:“招相國陸議,司直張溫,白牛君於陳公府中門問答。”
侍女接走腰牌健步而去,關姬又派一人去打掃陳公府中門,做佈置。
約在午後,陸議、張溫、典滿三人各穿緋袍,正裝前來。
陳公府中門爲界,中門以南,兩班衛士持戟立定於牆邊;中門垂一層竹簾,竹簾北面是青傘蓋下的端坐的關姬。
她白粉敷面,身側一名親信女武士懷抱青釭劍,另有一名佩劍侍女端着紅布漆盤,紅佈下是北府各軍虎符。
三人屈身見禮,得以落座蒲團。
這還是第一次接受關姬詢問政務,其中張溫束手坐在最邊緣,他就是個見證人。
陸議是鄧國相兼北府留守長史,是關姬鄧國的國相;典滿是關姬冊封的第一個封君……兩個人都能算是她的臣從。
受田信晝夜影響,關姬說話吐音接近田信語腔,顯得字音準確,又措辭隨意:“相國,本宮聽聞相國支撥糧票三萬石,欲購煤團?煤團何用之有?”
“殿下,煤團暫時無用。”
陸議頭垂着,眼睛盯着蒲團前移動的幾隻小黑螞蟻:“臣調雉縣之民,多系耕種不善,又因天旱而田畝歉收者。彼荊蠻也,今歲豐產樂於屯留,若減產,懼年末租稅,必居家逃遁。”
“今之天下,失人存地,人地兩失;失地存人,人地兼存。”
“臣之此策,意在存人爾。”
典滿頭也垂着,微微斜眼去看陸議,感覺這傢伙說的很有道理。
張溫微微皺眉,就聽竹簾那一邊關姬質問:“既要存留荊蠻使之歸化,又何必採挖煤團?伐木輸工,鄧國、南陽百廢俱興,處處稀缺人力。相國卻偏偏使民採製煤團,實難令本宮信服。若無他因,還請另改政令,以免士民誹議。”
“是,臣另有考慮,不便爲外人說道。”
陸議依舊頭垂着:“公上天縱英才,伸張仁信於天下,列國賢良曠達之士無不欽慕稱頌。古有商鞅立木,今臣效仿,只是想借無用之煤團,使列國知曉南陽、鄧國百姓沐浴公上恩德之下,皆願爲公上一紙而奔走效力。”
“臣系陳、鄧之臣,食君祿謀君事,春秋大義之所在也。”
陸議目光莊重,語腔肅殺。
典滿袖中雙拳緊握,陸議言語中的緊迫感令他屏住呼吸。
煤團無用,可挖煤團的人才是當今列國爭奪的根本。
二郡人心凝聚如一,這就是對內、對外最好的答卷。
張溫也是麪皮繃緊,此次徵入朝中也是定局,許多事情朝堂之上無法協商解決,那隻能按陸議潛在的含義來辦。
太僕卿孟達不能入朝參政,是最虧的九卿,他無法將田信的意志宣揚於朝堂之上,也不能阻止、攪亂其他針對己方的政策制定。
竹簾那頭,關姬沉默片刻,問:“相國,事已至此般地步?”
“臣久居江東虎狼之地,當今之天下,亦虎狼環伺之世,豈敢懈怠。”
陸議目光凝着,語言有穿透力:“臣受公上託付基業之重,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關姬白粉敷面,左手輕擡撫着自己的腹部,又擡眉看朵朵白雲點綴的天際:“相國,臨近夏祭,是否召虞世方回鄧城,詳細商議?”
“殿下,應以不變應萬變。若天傾,二郡旦夕間可聚雄兵十萬,足以待公上歸來。”
陸議說着頭垂的更低:“今歲有旱,臣有意積蓄糧秣,此交惡於各軍。公上歸來問責,臣一力擔負。”
卡馬超、張苞的軍糧供應就算了,還要卡關平的。
關姬想到了暴跳如雷,可能要砸碎茶碗的父親,又想了想肚裡的孩兒,還有咿呀學語的阿平,還有自己身邊如同兒子的阿木。
厚厚脂粉塗面,沒人看得清她的面容神情變化,良久吐出一個字:“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