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盛夏,江都更顯悶熱。
田信、關姬回來時得悉關羽跑到荊山避暑,又臨近橘林館,遂邀關羽到橘林館歇息。
橘林館再怎麼說也在漳水邊上,遠比五十里外的江都涼爽許多。
現在的關羽……越發雄壯,田信不由擔心他的身體狀況,關羽本就身高壯碩,現在身體越長越寬,臟腑壓力比常人重。
關羽也不時打量田信,見跟分別時一樣的體型,略不滿質問一同用宴的龐宏:“巨師,陛下可曾囑咐要細心照料孝先起居餐飲?”
“宋公,此非卑職過失。公上一日四餐,每餐肉脯少有二斤,多則三斤,每兩日食河魚一條。”
龐宏也略感委屈,申訴道:“陛下囑咐公上每日食肉十斤爲善,卑職監掌公上起居以來,不曾短缺一兩。”
關羽見一側女兒沒表態,也量龐宏不敢欺他,就去看田信:“孝先平日如何演武?”
田信正削切滷熟的牛肉:“每日不過騎乘蒙多奔馳半時辰,研習騎射之道。另青華有空,就與青華晨間舞劍,日暮時亦一同研習射術。”
學習射術是很正確的事情,既能砥礪耐心,還能健身。
再放田信去突陣,簡直就是犯罪。
關羽微微頷首,收斂不經意間流露的笑容,肅容告誡:“萬不可再逞匹夫之勇。”
“是,小婿明白。”
見田信將切好的肉片蘸料後夾到自己女兒碟子裡,關羽眼神笑眯眯,擡手撫須又說:“夏侯伯仁假死,隱居飛虎山,孝先途徑時可前往一敘。”
“小婿正有此意。”
田信重新切肉,目光炯炯口音凝重:“近來飲食,唯牛肉可使身軀充盈壯碩。餘下飲食,皆不如牛肉。速定關隴之地,我也好馬放南山,屯居山野草場,牧牛養馬過些清寧日子。”
人每天消化食物是有上限的,不是吃多少就能消化多少的,其中有個消化效率的問題,還有個吸收效率的問題。
一身的力量不都是憑空來的,哪怕田信現在要吃耕牛,也沒人能多嘴質疑。
現在與魏國進行牛馬、蜀錦茶粉走私,許多牛馬水土不服,便宜了田信。
早早光復關隴,就有許多牧場、牛羣可以供自己研究牛種改良。
耕牛要有,肉牛也要有,奶牛也不能少。
夏侯尚雖然在關隴各軍中缺乏影響力,可關隴各軍裡終究有夏侯淵舊部,其中還有一個至關緊要的人……夏侯儒。
夏侯霸東歸依附曹植、劉封,夏侯尚‘病故’,作爲夏侯氏軍中地位最高的兩人之一,夏侯儒的地位迅速高漲,已成爲雍涼軍中僅次於徵西將軍吳質、涼州刺史張既的第三人。
至於原來的徵西長史郭淮,則隨着曹真升任大司馬一起升職,以大司馬長史留任雒陽。
打生打死,位極人臣巔峰,可田信還是不得不爲自己肚皮操心。
吃牛肉,終究不是一個讓人高興的話題。
關羽靜靜聽着,只要他在中樞盯着,大漢朝廷就不可能發佈‘亂命’。
沒有亂命,田信尋找山清水秀之地休養身體,跟女兒過幾年安寧生活也是好的。
關羽削切一塊油花豐富的牛肉塊送入嘴裡咀嚼,神情享受,飲一口清甜米酒問:“今荊湘二州對李正方、馬季常之事議論紛紛,孝先如何看?”
“馬季常合適,李正方也適合,都是公卿偉器,朝廷棟樑之材。”
田信端着茶杯飲一口解膩,扭頭看一眼南邊:“然黃公衡德高望重,可遷拜尚書令。”
一側同席的龐宏靜靜思索,尚書令一職爭奪……並無實際意義。
劉備活着,任命蒙多當尚書令,朝政也能正常運轉;劉備之後,關羽只要活着,誰當尚書令都不可能有實權,這部分實權註定被相府、將府瓜分。
關羽之後,田信接替時,再爭尚書令不遲。
關羽語氣輕緩:“馬季常有退一步,講學鹿門山之意,李正方可會退一步?孝先又如何看?”
這時候田信看一眼關羽身側下首落座的法邈,法邈孝期結束不久,營養不良顯得消瘦,又是長身體的黃金年齡裡守孝,所以個頭七尺二寸,比常人低兩寸左右。
這個常人,是指士人、入仕的官吏、軍士。
但跟芸芸衆生比起來,法邈個頭標準,不高不低,又其貌不揚的很容易被人忽略。
懷疑這是代表劉備問話,或許也是關羽在問,問自己能不能代表李嚴。
自己能不能抓住李嚴的心?能不能控制李嚴?
這或許是關羽疑惑的,也是劉備想要弄明白的……作爲被控制人,李嚴的真實態度很重要。
可現在問的是自己,問的是自己有沒有信心控制、代表李嚴。
尚書令,以黃權的資歷遷拜尚書令……可以視爲貶職。
所以黃權會拜爲三公,以三公之一的身份‘守尚書檯’,負責實際尚書令職務。
大概跟司徒王允兼任尚書令一個性質,只是這個尚書令無實權,黃權升任三公,會擔任劉備的貼身顧問。
黃權不是一個人,黃權有一個經驗豐富的掾屬、幕僚團隊。
這個團隊可以輔助黃權治理湘州,也能跟隨黃權,一起充實劉備的顧問團隊。
至於黃權升任,留出的湘州刺史……隨便找個人就能兼職,如果留給自己,那就得升格爲湘州牧。
如果代表李嚴退一步,支持黃權入朝,那一場影響深遠的職權交易就此會展開。
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是下棋人。
但更像個買賣人。
一副思慮的模樣,田信餘光見關姬手握拳搭在腿上,就伸手過去輕拍,讓她不要緊張。
田信歪着腦袋反問:“大人,黃公衡入朝,湘軍歸誰節制?”
是自己做湘州牧,帶着一萬新編的湘軍南下廣州;還是另派一個湘州刺史來給自己跑腿?
這下,龐宏、法邈屏住呼吸,等待關羽的回答。
這個層次的交易不會影響田信的命運,卻能影響他們的未來。
關羽笑呵呵看一眼龐宏,另問:“孝先,鹿門山之事可有看法?”
龐宏腦袋空空,只覺得頭皮發緊,緊張等候田信的回答。
這是一個影響範圍極大的交易,涉及到尚書令、湘軍刺史一職背後的天降功勳,以及鹿門山。
是否打擊龐家的鹿門山……取決於田信此刻的回答。
鹿門山是什麼?
是私學,有別於官學!
鹿門山興盛時,荊州牧劉表則積極辦理官學,劉表的官學相當於雒陽太學的南遷、重生。
鹿門山的興起,就是豪強私學對劉表官學的對抗。
如果在江都舉辦太學,那身爲私學的鹿門山,勢必遭受打擊。
不管是龐家人當山長,還是鹿門山門人擔任山長,私學遭受打擊是符合新漢朝廷觀念的。
眼前職務調動彷彿三角債,相互倒一下就能完事。
田信則眯眼,自嘲一笑:“大人,有的人命裡不適合統軍。若統軍,多遭不測。”
關羽眉頭不時淺皺,下巴一揚:“命理之談多系虛妄,孝先不妨明言。”
“是,馬季常若是想進一步,李正方自能退一步。若是以馬季常爲湘州刺史,我恐此人歿于軍中。到時,我無法向陛下、丞相交待。”
田信選擇退一步,只要李嚴還是江都尹,誰能越過李嚴打擊鹿門山?
等自己從廣州回來,再着手建立州學、郡學、縣學體系,到時候鹿門山搶不到荊州州學,也能拿到一個郡學的預算、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