濘濛細雨後空氣鮮潤,田信難得睡了一個懶覺。
睡醒後感覺身心空蕩蕩的,無憂無慮,也沒力氣,只想張開嘴讓人餵飯。
“留阿平在丹陽,實屬今年我第一英明決斷。”
側躺,田信懶洋洋說着,從窗戶可見東北方向將軍山爲山嵐遮蔽,甘寧墓所在半山腰有青黑炊煙升起。
將軍所化之鬼必爲厲鬼,遠近漢夷百姓都會祭拜這種比較厲害的鬼魂,以求庇護,使驅逐其他鬼魂、邪氣。
故各地多有將軍廟,甘寧百騎劫魏營,武名冠絕江東。
本人祖籍又在荊州,也在荊州活動過,故更受推崇。
以至於漢夷百姓相聚祈禱,李嚴也上奏朝廷,請求將甘寧廟列爲正祀,劉備臨走大筆一揮同意此事,如今甘寧受封荊山之神。
劉備一走,田信渾身上下都舒坦。
眺望片刻將軍山下正修建的荊山山神廟,關姬就端來熱好的飯餐,忽視田信那句不着調的調侃。
有了子嗣,田信看清了自己的心態,關姬也有些變化。
除了生育孩子帶來的固定變化外,對自身地位也在重新有了認知變化。
尋常民婦的底氣來源於父兄、夫婿、子女,以及自身能力帶來的影響力。
如果孃家人跟夫家人都強勢,作爲兩家之間的橋接,民婦地位也就重要;如果孃家人、夫家人都平常,那這樁婚姻也就平常,民婦又能力有限,所以唯一靠得住的支撐便來源於子嗣。
越是可憐無助的婦女,就越將兒子視爲依靠,彷彿沒了兒子就沒法活。
在弘揚孝道的時代裡,她對兒子有影響力,可以指揮兒子去做什麼,不做什麼。
貴戚女子也是一樣,只是貴戚之間婚姻象徵意義更大,所以貴戚女子反而不怎麼依賴子嗣,協調孃家、夫家的和睦,纔是本職所在。
而身處高位,有資源、空間去發展自己的事業,擁有屬於自己的影響力。
摸着良心想一想,關姬需要這個兒子做回報?
不需要,哪怕沒有生育能力,她的地位也無可撼動,只有她饋贈子孫的份兒。
給了兒子生命,再給種種一切……完全是在付出,偏偏這個小東西一整天不讓人省心,連睡覺都難得安穩……真的不是很討喜。
與其天天帶着這個擾人清淨的小傢伙,還不如留在丹陽邑交給乳孃撫養。
同在一個世界,可人和人是不一樣,家庭和家庭是不一樣的。
田信已經可以確認,如果以後真有某個兒子觸及底線,自己做得出大義滅親之事。
權力、資源就握在自己手裡,不需要兒子幫忙做什麼……準確來說,辛苦創業時能幫忙的兒子,跟創業後生出來的兒子,是兩種兒子。
不是自己無情,而是身處高位,不需要自己有情。
感情相互發展是一種互動,不需要自己付出感情,今後的兒子們自會圍繞着自己盡孝、努力。既然如此,有限的感情更應該作爲一種獎勵,有選擇的付出。
按現在價值觀念,自己養幾十個妾媵婢女,在關姬眼裡就跟養幾十個紙片人一樣。
一樣的,紙片人是沒人權的,不僅要伺候自己,還要伺候關姬,惹關姬不高興,撕了就撕了。
豢養大規模的妾媵,也算是兩漢的特點,是權貴、豪強誇耀自身地位的點綴品。
就連十常侍之流也熱衷於這種風潮,自己在宮裡當差,家裡養十幾個、幾十個妾媵好吃好喝供着,養到白髮蒼蒼終老於莊園。
大概就跟豪車一樣吧,開不開是一回事,有沒有是另一回事。
自己在改造時代,時代也在同化自己。
不納妾,徵戎在外也不碰女子……自己沒什麼,可關姬則被嘲笑,莫名其妙戴了個善妒的帽子。
Www● t t k a n● c ○
關姬自然惱火,這種悶虧還不好去辯解。
年紀堪堪十七的關姬怎可能沉得住心照顧兒子?她更想做些有意思的事情,不管是幫田信處理政務,還是跟着一起外出巡查,她都能充滿熱情。
反倒留在家裡,則悶悶不樂。
整日有人陪着,有事情做,比帶孩子有趣百倍。
現在的田阿平是啥?說難聽了,就是個會哭的屎蛋蛋……簡直沒法看。
wωω•Tтkan•C〇
田信用餐時,她翻閱公文,這都是北府處理後謄抄的副本,發給田信這裡閱覽的;也只有少部分是李嚴謄抄、摘錄的其他公文,是李嚴覺得有用,送來讓田信瞭解的。
漢軍軍權已經劃分完畢,只要維持這種平衡,不給世家、豪強插手機會,那這些人只有被碾壓的份兒。
李嚴身爲南陽人,自然清楚南陽豪強底蘊豐厚;結果被北府摧枯拉朽解決了。
全體執行分戶法,分戶後家資高於五十萬錢的打包遷移到江都尹;同時完成了檢地、戶口清查。
整個南陽一口氣暴增六萬戶,同時還往江都尹強遷六千餘戶,及附屬的兩萬餘戶僕僮部曲。
南陽豪強完了,這個李嚴少年時期就認識到的大山,被北府在旬月間解決。
所依靠的,只有一部漢律,以及北府龐大的軍吏團隊。
這是北府的威勢;而田信救了他的命,給了他施展的舞臺。
原本給關平、張苞積攢資歷的局部戰役,硬是給他留了個輸運軍糧的重要任務,這是誰的面子?
江都尹怎麼了?三獨坐怎麼了?侍中身份又怎麼了?
看看另一個侍中廖立,自恃有才,跟武人沒有共同語言,結果越混越回去了。
李嚴表現的很積極,堪稱無微不至。
關姬拿起一封李嚴送來的公文摘錄,略作驚詫口吻:“陛下詔令,以廖立爲大司馬長史。”
田信一怔,側頭來看不由皺眉,嚥下肉糜粥:“這是早有預案之事,不算離奇。就怕這人管不住口,詆譭貞侯。”
虞翻、廖立脾性接近,都有些恃才傲物,還有有個大嗓門、直性子。
也有區別,虞翻經過孫權的折騰,學會了做人的道理;而虞翻本人就果烈輕死,對待武人,尤其是張飛,是善意的,不會觸碰張飛心底最後那點柔軟的傷疤、心結。
可廖立呢?他可會尊重張飛?
別說尊敬張飛,就連戰死的虞翻,廖立提起時嘴裡也不會太過尊重。
一種窒息感從四面八方涌來,田信忍不住輕哼自嘲:“唉……命呀,難改。”
數遍整個季漢高層,唯一適合給張飛當長史的人……就是廖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