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義軍陣地,軍醫爲田信清理創口,四支箭都是皮肉傷,堪堪射破鐵甲而已。
只是軍醫拿着一枚箭頭沉默不語,周圍軍吏也都死死盯着這枚箭頭。
田信的部曲督嚴鍾左臂受傷包紮後垂掛在胸前,他接過箭頭細細審視,顫音:“主公,此烏頭箭也。”
田信使不出力氣,手顫抖着接住箭簇,果然箭簇上鑽有埋藥的細孔。
羅瓊恨聲:“樊城大水浸泡兩晝夜,即便存有毒箭,水泡之後也無藥性。校尉屢立殊功,全軍景仰。如今看來,襄樊實乃是非之地。”
鄧凱、文布、摩崇也都趕來看望田信,摩崇說:“夷兵鏖戰數月,昨日大賞全軍,夷兵所得又不如漢軍豐厚,皆有怨言。”
文布、鄧凱是秭歸豪族,兩人各擁部曲,在宜都郡夷兵中頗有威望、人脈,文布也說:“北方之人驕橫,素來不恤荊南土民、漢民。今襄樊接連大勝,彼輩志氣驕橫,愈是輕鄙我等荊蠻。”
他自嘲荊蠻,鄧凱只是笑笑,臉上亦是陰翳憤懣。
“不可妄言,此間之事亦不可流傳。若軍心動搖,君侯必會懲治。”
田信將烏頭箭握在手裡,閉上眼睛聲音虛弱:“戰況如何了?”
文布哂笑回答:“校尉中箭栽落城外,敵軍重奪敵樓,若非習宏、陳鳳死戰,恐怕千餘將士都將爲敵軍俘獲。倒是襄陽聽聞我軍歡呼,誤以爲我軍攻拔樊城,守將呂常殉死,李基率衆而降。”
鄧凱則是諷笑:“若無這烏頭箭,此刻我等已在城中觀賞徵南將軍大印。”
“既然已得襄陽,此戰我軍已立於不敗之地。”
田信睜眼看羅瓊:“請向君侯傳令,就說我身中毒箭,恐不能領兵效力,懇請君侯另遣良將代我。”
羅瓊卻說:“校尉,下官隨校尉一路征伐,如今實在寒心。校尉若去,下官亦當追隨。”
田信只是一嘆,這個戰亂三十餘年的時代裡,自己再努力鍛鍊體能,體質增長仍然比不上魅力增速,原因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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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來說,自己還保持着一個現代人的行爲準則,卻在他們眼中成了仁德。
不爲害不相侵略是仁,秉持公正是爲德。
說話間習宏、陳鳳二人趕來,都包紮了傷口,兩人抵達後盤坐在地負氣不語。
越來越多的負傷突陣猛士聚集到這裡,夏侯蘭麾下夷兵也多鼓譟,彷彿譁變在即。
關平佈置防務後來到奉義軍陣地,見這裡軍吏神色沉肅,大多看他時眉目躲閃,不由心中一沉。
他看向護軍羅瓊,羅瓊扭頭旁視。
軍醫上前附耳低語,引着關平到田信身邊,揭開田信背上的白布,可見幾道傷疤,還有四處敷藥的箭瘡,其中一處周圍淤腫一大片,青紅凸起。
“孝先?孝先?”
關平蹲在榻邊搖了搖田信,田信睜眼見是關平,將手中烏頭箭簇塞到關平手中:“世子,夷兵怠戰,留在襄樊無益。降軍近四萬,幾兩倍於我,留在襄樊於戰無益,反倒要分兵看守,更添輜重負擔。請勸說君侯,使水師運夷兵及降軍到江陵。”
“某省的,孝先還有何事一併說來?”
“克定中原匡扶漢室事大,個人榮辱事小,懇請世子勸說君侯,發公文請大王遣東三郡之兵援助襄樊。”
頓了頓,田信又說:“我是新附之人,也知副軍將軍艱難。我麾下羅瓊乃是副軍將軍親族,世子不妨去信勸副軍將軍歸回本姓,以寇氏子繼羅侯之位。如此,東三郡暢通矣。”
關平只是點頭,他自然清楚劉封現在有多痛苦。
當年劉備在荊州立足,但中年無子後繼無人,急需一個優秀的繼承人。
正好羅侯寇氏家族在荊州影響力巨大,寇封母親又來自長沙劉氏,這支宗室與光武帝劉秀同脈,從血脈來說引寇封爲嗣子,並不辱沒劉備這個中山靖王之後。
入蜀時,劉封擔任副軍中郎將,隱隱有軍事繼承人的氣勢。
漢中之戰後,曹操在五月份退軍,六月份劉備派劉封率軍沿漢水進攻上庸,隨後升爲副軍將軍。
上庸、房陵山谷之地,彷彿一座囚牢,將性格剛猛作戰武勇的劉封軟禁其中。
劉備自立漢中王,以吳氏爲王后,那傷的就是糜竺、糜芳、糜夫人養子劉永的心;後面以劉禪爲王太子,最傷的是劉封的心,其次是糜氏家族。
至於借劉封拉攏的荊州士人……他們現在應該更喜歡年幼、無威望的劉禪,而非成年,剛猛,有兵權的劉封。
其中的破事情太多,沒必要細細掰扯,就如今天攻破樊城在即時,田信中箭一樣。
送走關平,田信昏昏欲睡頗感乏力,對周圍湊上來的軍吏說:“護軍,整飭軍書,將南鄉、南陽籍貫吏士另行造冊。若君侯傳令來,將這二郡吏士交予君侯處置。若君侯使夏侯將軍所部夷兵歸我軍建制,習宏爲軍司馬。陳鳳、文布、鄧凱、摩崇、林羅珠爲營督,軍正官由護軍選任。”
今天發生這麼惡劣的事情,軍隊必須退回南岸重新編組、整頓。
日暮時分,荊州軍從北岸撤離,關羽已入駐襄陽。
他握着烏頭箭簇,恨不得一把捏碎,還要捏碎那個放箭的小人。
王甫、廖化都列席其中,俱是沉默不開口。
襄樊戰役以來田信異軍突起,對荊州人來說沒什麼影響,最能打的那批荊州士人、豪強追隨劉備入蜀,在一系列入蜀戰役中已得到洗練、篩選,又經歷漢中大戰,已成爲關羽、張飛、趙雲、魏延之下的後起之秀,是如今益州軍團、巴州軍團的核心骨幹,是未來的中堅將領。
荊州武將不缺田信佔據的一軍兵權,缺兵權的是北方舊人,尤其是舊人子弟。
襄樊戰役本就是一個很好的舞臺,他們還未展露爪牙,光彩就讓田信奪去。
平日裡田信無愧聞雞起舞之名,即便下雨,也會在營房裡鍛鍊體能,這種枯燥、單調的軍旅生活可謂獨樹一幟。
要知道,大軍遠征作戰,是有軍市相隨的,商人兜售更爲精良的鎧甲、武器或馬匹,低價收購軍士手裡的戰利品,再提供各項服務賺取軍士手裡的錢幣。
特別是荊州軍並無隨軍軍妓,這部分營業就落在軍市。
從始至終,田信就沒去過軍市一趟,也不爭搶戰利品,就連唯一繳獲鐵札盆領鎧還是手下部曲扒下後給他送來的。
一個對財物、女色、美酒、美麗服飾缺乏興趣的青年猛將,讓太多的同齡人感到不自在。
攻克樊城之際,彷彿到了卸磨殺驢的時候,終於有人對田信射出了冷箭。
卻不想他們可以讓田信栽落城下,卻擋不住曹仁、牛金的決死反撲,被盡數趕出樊城。
若不是習宏、陳鳳二人死戰保住缺口,進入城中巷戰的荊州兵保準跑不出一個。
終於關羽放下手中烏頭箭,說道:“田孝先負傷,其所獻之策我以爲可行。我欲遣夷兵去江陵休整,到明年開春農忙時,孝先傷勢痊癒,夷兵亦士氣充沛,正好調來使用。襄樊缺兵,我有意從公安、江陵抽五千軍士北上助戰。”
王甫本要勸諫防備孫吳偷襲,可想到田信會帶着夷兵回江陵,就問:“君侯,田校尉傷勢如何?”
關羽瞥一眼兒子,關平肅容回答:“毒入氣血需要靜養,約有百日,其毒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