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人,成不了人主!
呂嫺身爲女子,都能逆命而行,他雖是二子,但也是兵權在握的二子。只要力爭而上,有擔當,有氣魄,承擔袁氏的使命,就算不爭,不與袁譚與袁尚爲敵,也能有屬於自己的聚集的人心,人心自然往他這兒涌來。
可是他不敢!
還能指望他能救袁氏嗎!?既便是個戰無不勝的神,也不過是累死的命。沒有人主的野心,就絕對沒有人主的能力去將所有彌合起來,這樣的袁氏,已經到頭了……
風聲蒼茫,心空洞無聲,只添孤寥填塞於心,他只想若能進城,與田豐上一柱香,就好了……
袁氏縱然強盛,也不過是其中內散的龐然大物,它被人合力而擊,一時也是擊不敗的,可是內裡離散,真的沒救……
沮授有的時候是真的痛苦,他與田豐之所以是知音,就在於,他們都是精英。他們常爲逆天的才能而自豪,可是,看的遠也會帶來很多痛苦。看的遠,看的深,看的透,卻無力挽救或阻止的時候,那種被天賦才能所妒之感就會涌上來,侵襲人的身心,覺得這是反噬。
凡事有陽就有陰,看的遠必然會有痛苦。他們這類人,有時候未必有眼皮子淺的小人活的痛快!
那種內卷,扭曲,讓他們這樣的人,一般都短命。
不是說天譴,而是痛苦又有良心的人,先自己個兒把自己給殺了!
他看着茫茫的天地交匯,風捲起來的袁氏旗,等了了心願,他又無力挽回時,不如就學范蠡泛江去也罷。只不過,他不是功成而退,而是心灰而退。
總好過,死也不得其所。他與田豐性情還有不同,田豐是剛直,硬頂那種性情,真的不行,他是寧死也不屈的。
但沮授不至於如此。爲敗亡的袁氏而殉,他自視甚高,深覺袁氏不配!
只是眼下,他還有餘事未了!
可以說,田豐的死,是真的讓他心裡有了巨大的變化。原先他也是可以不屈而死的。與田豐一樣。
可是田豐一死,寄以希望的袁熙又如此的叫人失望。
三個兒子,兩人兩條心,還有一個,如此的……如此的……他竟無法用言辭來形容袁熙。
沮授是真的失望至極了。
袁熙叫陣,程昱自然應陣!
程昱穿上了鎧甲,衆文武隨左右出列,對陣於野。古時之士大夫,要求就是能文能武,而這個武,不是指親自上陣殺敵,而是一定要有領兵,指揮的才能。這是最基本的素養和要求。程昱更是名士,他自然不怯。
兩陣嚴陣以待,雙方都十分緊張,程昱被諸將簇擁着上前,袁熙也領着數人上前,隔了數十步相對,他們彼此身後的戰將與軍士都蠢蠢欲動,警惕着對方的同時,也在等待着發號施令,以應隨時作戰!
袁熙拱手道:“程大人本是兗州牧,爲何爲虎作倀,前來冀州爲孽?!熙本不欲與大人爲敵,還請退兵,熙無暇追究,只要大人肯退兵,既往不咎,如何?!”
程昱道:“曹公與溫侯有盟,昱奉命來此,恐怕不能退也!”
袁熙皺眉,道:“那便讓開,讓吾到城下!”
程昱嘆道:“恐怕也不能,溫侯有命,昱在此退援兵,恐怕將軍之言,不能遵從!”
袁熙道:“何必刀兵相見呢?!父親與曹公之爭,尚有餘地,若是大人堅持,恐怕你我免不了一戰!熙之仇敵,是呂布也,若能與程大人避戰,當求之不得!倘若不能,熙全軍上下,必決一死戰,而奪鄴城之心決矣,恐怕不能輕易後退!”
程昱假意沉吟了一回,便道:“袁將軍之決心,昱已明之,既是如此,不若先退兵,容昱細思一二,再決斷,如何?!”
袁熙也遲疑了。身後諸將道:“這是緩兵之計,將軍切不可中計!這程昱計謀百出,不可中了他的計啊!”
袁熙自然也有此顧慮,可是現在就與程昱交戰,他一時也下不了決心!
他是要進鄴城攻打呂布,與程昱你死我活,算怎麼回事!?鬥個你死我活的,鄴城就能破了?這分明贏了或是敗了,都是無用之功,何必費力?!
所以能讓他退兵就退兵,若是不能退兵,哪怕讓路也行,當然這個就顧慮他在後偷襲。但是若是能叫他兩方觀戰,坐山觀虎鬥,不挺好嗎?!不也符合程昱的利益嗎?!
這程昱之所以這麼久都沒進鄴城,不就是想留個餘地嗎?!
所以袁熙以爲這是有希望的。
可是現在就退回,萬一真是緩兵之計,程昱反倒與呂布合力來攻殺他,豈不是真的中了大計?!
因此便看向沮授。
沮授策馬上前,程昱左右怒目而視,手按在刀柄上。
程昱止道:“可是沮授?!”
沮授道:“正是在下!不料閣下一眼認出?!吾幸也。”
程昱拱手道:“久仰,曹公視汝爲棟樑,曹軍上下皆聞先生之名。”
沮授沒理會,只道:“程太守可知田豐已死?!”
“知矣,此,萬分痛心……”程昱道:“說是自盡,不知可有其它情由。”
這話說的。
沮授咬牙道:“田豐性情雖剛,然若無逼迫,他又怎麼會自盡?!此是他殺,而非自盡!授只想知,田豐之死,是汝之計,還是溫侯之計,或者,是司馬懿之計?!”
程昱道:“昱並不在城內,恐怕無可奉告。溫侯諸事,昱也不能深問。雖爲盟友,卻也知避嫌之禮。”
沮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他倒是撇的清。恐怕田豐之死,對他曹氏是有百利無一害。他心內冷哼了一聲,便道:“多謝程太守據告。授已明矣。”
沮授退後,卻並未再勸他退兵之意。
袁熙有點詫異,見他如此,便只能雙方都退了回去,暫且不動。
“先生……”袁熙急來問他,道:“先生莫非也不能勸程昱退兵?!此,不亦是先生之計嗎?!”還是因爲不肯盡力!
“程昱明顯是要留有餘地,叫他退兵,他好不容易來到鄴城以外,怎麼會輕易退兵?!”沮授道:“恐怕難免一戰!”
“他難道要爲呂布交戰?!他何必做到此地步?!”袁熙道:“若與他交戰,呂布再出兵擊我,我如何應敵,恐怕狼狽!”
“程昱會出兵,卻不會多盡力。”沮授道,“他並非首要之敵。”
袁熙心裡慌張,反而更不知怎麼出兵。
“難道真的避不過與他交戰?!”袁熙喃喃自語道。
程昱押重兵二萬人,袁熙心裡也打鼓,沒有勝算。
“先生……”袁熙不肯死心,心裡有話,卻不敢直言,便看着他。
沮授道:“殺田豐,必是司馬懿之意!”
袁熙一怔。
“毀去呂布父女的倚仗,自毀城牆,以築他強權的高臺,令呂布父女必倚他司馬氏,此釜底抽薪之計……”沮授道:“田豐一死,傳至天下,天下士人心寒,必不敢再投效呂氏,顧惜身死也,既敗了呂氏聲名,又成全了呂氏對司馬氏的倚重,又斷了袁氏的棟樑……一舉三得!”
“程昱自然樂見其成,所以更不會退兵……”沮授道:“他的目標在呂布!”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如此說來,可與程昱合作?!”袁熙道。
沮授心內冷笑了一聲,像程昱這種盤算精明的狐狸,寧願與司馬懿合作,也絕不會與袁熙合作的。哪怕袁熙兵力再強,他沒有魄力就絕不是好的盟友。一個靠不住的盟友,還不如與敵人爲伍。至少敵人是明刀明槍,不像所謂豬隊友,也未必說是坑你,但靠不住就靠不住了,誰敢把寶押在他身上?!
沮授道:“恐怕公子有意,程昱也必無心!曹袁之戰,必是死局,程昱已與呂布結盟,此時背棄盟友,可不是最好的選擇。他頂多是選擇觀望。”
袁熙聽了很沮喪,皺眉道:“如此說來,只能硬打?!”
“可戰!”沮授道:“戰則他必敗。”
袁熙一想就明白了,程昱難道要與他拼命,他傻了纔會替呂布作戰,白白的消耗自己的力量!
那麼!
若交手,他必佯敗,既是如此,便可以突破。
目前也沒有十分周全的辦法了,只能出此下策!
袁熙雖然怯懦,卻並非奸狡之徒,至少在救鄴城方面,他是真心實意的要救的,而不是隻是應付一二。
見他絞盡腦汁的想要奪回鄴城,沮授心裡真的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既敬服他人品貴重,一心一意的只想着公事,可又惱恨於他的怯懦。
一時計議定了,便回了營中進帳商議進攻策略。
袁熙一到,消息自然也就報到鄴城呂布處。
呂布擰眉,道:“他既敢來,我又哪裡懼他,牽吾馬來,我出城擊退之可也!”
“奪下城池,已得城牆爲防,何必還要戰於野?!況且主公實力何必消耗到他身上?!”司馬懿道:“無需主公戰也,只是需要主公舍一美人……”
呂布一聽,就有點不捨,道:“要送袁氏衆人去與袁熙?!”
“正是,袁熙雖未有回信,然而,他們須送走不可。”司馬懿道:“田豐之死,主公已受人詬病,此時若拿着袁氏衆人在手,天下人更不齒,以爲主公以家眷而要脅袁熙,與其如此,不如安全送至。也全了主公的義名,天下人也無有非議。”
呂布沉吟不語,臉色有點不太好看。
“主公莫非不捨一美人?!”司馬懿道。
呂布臉色有點尷尬,既不說要送,也不說不送,便頓在那裡啥也不說。
“甄宓若不願嫁與主公,恐怕也是要賜與麾下之將爲妻,無論賜與何人,都是下嫁,她雖是美人,然而,袁氏未滅,她身上便一直有袁氏族人的干係……”司馬懿道:“若與主公爲妾倒也罷,不過是妾氏之外戚,倒也與以後不相干,可倘若賜與麾下將領爲妻,枕頭風一吹,主公不僅失去了美人,恐怕還要被人所叛,既失美人,又失將才,便是紅顏之禍。此女,雖爲美,終究是與如夫人等人不同,還望主公知之!若不欲送,又不想納,不若殺之!”
呂布一聽,自然知道他說的有道理,可是道理都懂,也未必樂意啊!
“與其生後患,不如送還與袁熙,也全些主公的義名!”司馬懿道:“不然主公納之可也,無需猶豫。”
呂布便擰眉不能決斷。
若此時佔了甄宓,袁氏未滅,終究有後患,就算袁氏滅了,袁氏族人,她必庇之,不管她爲呂布的妾,還是將領的妻,將來總是與袁氏族人有扯不開的關係。
古人以念舊爲義,這要是女子二嫁,還念着前面的夫族,這就……但不念舊,便是女子,也會失了義,便是失了這個世道生存的根基。這就兩難了!
呂布頭疼道:“……此事,容布細想一二……”
司馬懿看他連個美人都不能決斷,一時也就不說了。呂布便鬱悶的去了!
左右對司馬懿道:“主公終究還是不捨美人……”
誰能不愛珍寶呢?!除非心裡有更大的志向。呂布有時候就是搖擺不定的,衆人都懂。
“若袁熙來,可要出城戰?!”左右道。
“不必戰,守城可也!”司馬懿道:“我軍戰不在袁熙,不必爲他所困。甚至我軍之意,戰也不在鄴城!”
衆人道:“是!”
“守好城池,要讓所有人都以爲我軍捨不得走,這鄴城本就是好地界,料想也沒人會以爲我軍志不在此……”司馬懿拿下鄴城根本就沒打算守下來。
沒滅袁紹,守個鄴城有屁用,就是現成的靶子!
真正的掏了袁紹的心窩子才最重要!
司馬懿志指袁紹糧草所在。
他不怕別人看出他的行止,只怕程昱會看出端倪,所以程昱必不會竭力而防備袁熙,那麼退袁熙之事便不在程昱身上,還是在張楊和馬騰身上!
只是這二人未到,若是先送還袁氏諸人,還能稍緩候一二。只是呂布不捨的話……就得先制定一二應對策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