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侯將急信送到郭嘉手上,郭嘉看過,笑道:“呂嫺與袁尚已深入兗州,現在,只差分出勝負了。”
左右大恐,道:“這……”
衆人臉上的表情很精彩,很生動,很驚恐,左顧右盼的十分不安。
郭嘉環顧左右一圈,知道此時曹操不在,人心思浮了。有些人既不安又害怕,又心思各異。
一士遲疑的道:“軍師,若分勝負,勝者此時入許,許都危矣!不知軍師心中可有章程?!是否要增兵守禦?!”
但哪裡還有兵可派,衆人臉上的表情就是這樣的。他們也同樣的看着郭嘉,指望着他還能有什麼奇謀。
郭嘉對衆人之心一目瞭然,不禁哈哈大笑,道:“機密!”
衆人一臉蒙,看着郭嘉施施然離座而去。
有沮喪者深以爲這是軍師穩定人心之策,其實此時兵力空虛,只怕早已無計可施了。有些膽小的尋思着要卷輔蓋卷跑路,萬一真有不對,立即跑路要緊,或是投誠保命。
呂布如今名震天下,雖然實力遠不及袁紹,然而,他曾是董卓虎狼之師從者,這樣的一個人,如今又有了根據地,坐震一方,哪一個不懼駭?!
袁紹還是世家,他雖勢大,然若進許都,爲了收買人心,爲了叫天下服從,也不會燒殺擄掠,但是呂布可未必,至少他們心中是有着巨大的偏見,還有害怕的。
哪怕呂布從來也未做出過那種殺人屠城的事,可是,對於出身的偏見,依舊在人心裡根深蒂固。
況且呂布向來以喜怒無常示人,這樣的他,的確是很難叫人信服的!
至少在這些從來都坐天子之堂的人來說,是從不相信的。他們有屬於他們的傲氣,雖然他們總是對於威懾者示弱,卑怯,懦弱,然而學識給與他們的同樣是更多的傲慢和束縛。
而向來打破這些固有成見的只有武力。
一力降十會,便是鬼神都得臣服,更何況是隻是擁有學識和禮儀的他們。自以爲得了雞毛,便能當令箭,是沒有用的。
這類人,郭嘉是瞧不上的,他雖然也是其中一員,但卻是另一類人。
“所謂迂腐之儒,蓋如此也!”郭嘉道。
身邊謀士道:“大事上,指望他們是不成的!然而朝政事上,還需用他們。治住了儒士,便治了國。”
政務上的很多事情,都需要依賴他們來完成,這是不假。
郭嘉笑道:“你這話有理,大事上,指望他們這些牆頭草,的確無用!”
郭嘉回了府,進了密室,密室建在一水榭上,在冬日裡,很冷,然而,計議大事最爲安全,只留一條曲廊可通過,用了最心腹的人把守。
“在座諸位皆是丞相的忠臣,此事機要,不宜過多人知,因此嘉便醜話說在前,倘若此事傳出,便是在汝等之中有內外通敵之人,屆時,休怪嘉手下不留情面!”郭嘉難得嚴肅,端正的坐着。
“軍師言重!我等忠心赤誠,絕無二心!”衆人也都坐的直直的,背挺直,十分嚴肅的應下。
“好!”郭嘉道:“如今呂布四方聚義盟成,已然約定必進冀州,丞相在前線牽絆住了袁紹,卻成全了呂布,豈有此理?!”
衆人道:“若呂布進冀州,只恐主戰場,一切皆由呂氏爲主,我軍反陷被動與尷尬局面。只是不知軍師有何良策!”
“冀州重要否?!”郭嘉道。
“自然重要,”衆人不知郭嘉之意,不解的道。
“許都也很重要……”郭嘉道:“若不是萬不得已,是不能棄的,然而,也不是不可棄。”
衆人一怔,完全不明白此話之意,看着郭嘉。
“我軍根基在於天子,在於曹公,只要此二得保,便再遷都也無妨,而冀州,也可破也,可棄也……”郭嘉道:“然袁紹與呂布不可不圖也!我軍不可只盯一城一池的得失,哪怕是腹心之地,只要能夠交換到足夠大的利益,一切皆可棄也。只要袁紹與呂布破滅,什麼城池,自有烏合衆者獻於曹公!”
衆人瞭然,道:“軍師想必是有計矣?!莫非是棄了冀州不顧?!只是不知袁尚可能滅了呂嫺,此二者,誰勝誰敗,暫不好說啊!”
“如今許都兵少,想要助袁尚殺呂嫺,恐難也!”衆人難爲的道。況且明晃晃的與呂嫺反目,若是成了還好,若是不成,反而陷於被動。極爲不妥!
“不!”郭嘉笑了一下,道:“嘉所圖者,是呂布爾!”
衆人一驚,萬分不解。
郭嘉起了身,悠然的弄了些魚食丟入水中,看着美麗的金魚前來爭相食用,道:“呂嫺計謀極深,想要圖她,萬分艱難,然而呂布卻不同,此人有勇無謀,若用計賺之,可半路埋伏截殺之!趁着現在呂嫺陷於兗州與袁尚交戰之時,正是良機也!”
“詐呂布來兗州救呂嫺?!”衆人一驚,隨即一喜,道:“此是好計也!”
“的確是好計!”郭嘉道:“昔在徐州時,嘉便知呂嫺此人有奇才,想要圖謀到她,難極。若袁尚不能成功。就得準備他計。圖她不成,便取呂布。可也!”
衆人道:“便依軍師之計,只是呂布身邊有一司馬懿,此人心機深沉,若他向着呂布,恐怕會破軍師之計!”
郭嘉道:“一則司馬懿對呂布,非如吾等對曹公之心也,不可比擬。二則,呂布貪心,他既已約盟,便也不能捨棄冀州。”
“所以,他會令司馬懿押大軍圖取冀州,而會自行前來營救呂嫺!”衆人異口同聲的道,心也砰砰的跳了起來。
“都說他們父女情深,離間計不可用也!”郭嘉道:“既是如此,可用此計!若是取下呂布首級,只憑一個呂嫺,想要再進北方,十年內,必不可成!”
“況且,天下少有女主天下之時,呂嫺雖威勢已成,羽翼也未完全豐滿,她還需要呂布。呂布此時一死,臣等以爲,她可偏安一隅爲一諸侯,卻難以再徵霸北方,甚至天下!”衆人拱手道:“臣等必助軍師成事!”
“此是嘉連夜寫好的軍事步署圖,儘量在許都外成事……”郭嘉道:“如若呂布至強,不能得逞,可引進許都!許都內殺之,可也。縱然呂布強橫,也沒有三頭六臂,只是一人。”
衆人接過,道:“臣等必協力助軍師成此大事,去曹公心腹大患!”
“機密行事,若漏半分,難成也!”郭嘉道。
衆人應下,當下便看了步署圖,將此默記於心,然後將竹簡丟到火盆裡燒了!
“臣等告退!”衆人都一一退出去了,內心裡都有點熱血澎湃之感。
郭嘉道:“盡人事,其餘諸事,全看天意。嘉之所行,只盡忠也!”
然而成與不成,恐怕中間也會有很多的變數。
他所賭的便是呂布的關心則亂,以及他輸不起,或者說是不夠思辯和冷血,以及聰明的能力。
“雙管齊下,只需成一計,大事定矣!”身邊只餘下一個府上幕賓,道:“主君爲曹公所爲,殫精竭慮也!”
郭嘉道:“只怕一計也成不了啊……”
幕賓也嘆氣,道:“兵力不足以調配,糧草不足以拖延,許都之內,如今艱難。呂嫺那邊,主君真的顧不上,便不顧了……”
“將她交於袁尚,若真去了兵馬,也許會打草驚蛇……”郭嘉道:“若要密計成,還得賺個時間差!”
希望上天,是在曹公這邊的!
郭嘉現在是真的顧不上呂嫺了,只希望袁尚能得點用,儘快的把呂嫺給除了!
然而,他更知道,這種可能性,其實很小。所以纔會另尋他計啊。
若非實在捉襟見肘的難辦,他也不至於捨本逐末,捨近求遠!
郭嘉表面上是雲淡風輕,其實內心是非常焦慮的。只不過平常是借灑掩飾內心的狀態罷了。
其實在遇到呂嫺之前,郭嘉是非常自信的,天下一切諸侯的性格與一切,皆在掌握的感覺。然而,自徐州一敗至今,郭嘉只要一遇到徐州的事,總有一種不能掌控,力不從心之感。
這種感覺,不只郭嘉有,曹操也有。
第一流的雄豪,第一流的謀士,都是那種談笑間意氣風發,能夠將天下用斗量而玩於股掌之間的從容與自信,無論是哪一個英雄,數一數這天下的諸侯,他們主臣之間,從未有過這樣失控的感覺。
呂嫺如今的勢力還沒有到一種極度擴張的地步,尚且已給人的威脅如此之大,倘再假以時日,恐怕想要再與她爭雄於北方,是極不可能了!
唯一的可能是斷了她的靠山,也許尚且還能阻止她的寸進。
倘若不能,以此父女二人的腳步,這北方他們若要摻進來,誰都很難受,誰都不甘心!
難道要與呂布父女共分河內外嗎?!
光想一想都不可能的事情!
郭嘉的信其實早已發出,只不過現在已經到了時機而已。
而信件也率先到達了呂布的大營,但因軍中事務一切皆由司馬懿處理與總掌,這信件竟然並未第一時間進呂布的手中。
司馬懿看到信的內容以後,臉色都是微動,他不動聲色的問斥侯道:“此信何處得來?!”
“是前線傳來,”斥侯道:“軍師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妥?!”
“非也,不過是確認是否誤傳!”司馬懿道。
斥侯鬆了一口氣,道:“每日信件皆有蠟封和編號,應無誤傳!”
司馬懿犒賞了他,令他下去了。
他坐在帳中後座,沉默了良久。
這求救信來的突兀,如果是沒有誤傳,便只有兩種可能:一是被人調換了信件的內容,如果是這個可能,必出高手之手,能動用這樣高手的人,天下間也只有幾個陣營而已,一隻手掌能數得過來;二便是真的,呂嫺的求救信竟是真的?!
司馬懿光想想都覺得荒謬,就那個女子?!她強的能隔山打牛一樣的強悍的人,能夠來求救信?!而影響大局?!
以她的野心和能力,還有對大局的顧慮,她不會這麼做!
但,假如,這是真的呢?!
司馬懿心不由的砰砰直跳,他在這一瞬,想到了很多,有欣喜,還有雀躍,甚至還有興災樂禍。
理智告訴他,以呂嫺的本事,不可能受陷,就算受陷,她也不會將呂布牽扯進深淵與陷阱,只會止損斷尾而求生,絕不會不住的填進去徐州兵的一切力量。
可是情感上,司馬懿卻也歡欣鼓舞,控制不住的內心的興災樂禍。
他甚至期盼這是真的,這務必是真的,這也一定是真的!
他更知道,以郭嘉的本事,足以使出此計。
然而真正厲害的地方在於,郭嘉算出了他的心計。
司馬懿雖然不想承認,但此時也不得不服郭嘉之計的老辣,因爲司馬懿是不住的心動了。
這麼一瞬,在沒有呂嫺在的情況之下,他只需要裝不知道這是詐計,只需要將此信獻給呂布,以呂布那個腦子,一定會焦急如焚,信以爲真,並且付出行動的立即便要去救呂嫺……
只要,只要……郭嘉計成了,呂布死了,無論呂嫺是否還存活,司馬氏都自由了……
天下之間,沒了呂布的呂嫺,還有什麼能力能夠困住司馬氏?!
至少,她暫時是做不到的,這何止是斷了一臂,這是斷了靠山,斷了臂膀,徐州只會元氣大傷。
司馬懿的內心掙扎劇烈,他覺得他可以將計就計,將此計給行下去,因爲他有訴求,他也可以這麼做。
然而,這真的算是義士之行嗎?!
不是他矯情的說,司馬氏與呂氏之間有什麼義行。而是,他真的得這麼做不可嗎?!
說實話,他不太想按郭嘉的意思來順從行事,總覺得心思被郭嘉忖度分明瞭,讓他十分不舒服。這不就是被小瞧了嗎?!
司馬懿能服郭嘉?!
自然不服,也就不可能真的順了郭嘉的意圖。
他竟有些坐不住,感覺燭火略有些燙手,才發現燭火快燃盡了,燭光的油蠟快流到了手上,怪疼得。他這人細心,哪怕這樣的小細節的錯也不會犯,由此可見,他此時有多心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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