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蒯良道:“荊州將至水深火熱矣,需要公子擔當重任,力挽狂瀾!我這有主公的遺命,遵之,可避於戰火,而唾手得之荊州,驅逐蔡瑁,救荊州於水火!公子可懼,可願擔當重任?!”
“真的能避免戰火而能解救嗎?!琦不敢違父命,更不忍心讓父親看着荊州與仇人爲伍……”劉琦道。
“小戰不可避免,然大戰全可以避。有遺命,公子接手荊州,便是名正言順!”蒯良道。
劉琦紅着眼睛,握着拳,動了動脣,他沒有第一時間點頭,這一刻,無論是誰都是惶恐的。更何況劉琦是這樣長大的環境中的他了!
“有一件事,公子也需知曉,江夏是爲廣陵必得之處,江夏城也是徐州必謀之處,而黃祖的死,也必與徐州各臣將有關,黃祖表面是被江東所害,然而徐州纔是暗中的推手,必是推波助瀾過……”蒯良道:“黃祖是主公死忠,他若不死,徐州不放心讓公子回荊州去……”
“人生在世,忠孝難兩全,而對事之強弱,也必有所輕重,此事,恐怕主公早已料着……”蒯良道:“良的建議是,兩權相害取其輕!用忠誠與交換,換得庇護!這一點,主公已經做出了選擇,也希望公子能早日做出選擇!”
兩權相害取其輕!
是啊,江東與徐州都想要荊州,可是江東與徐州是不一樣的。江東有私恨在裡面,還有父仇,不共戴天的仇恨,必不能相容的仇恨,這是重害。
而徐州要得荊州,是爲了勢,是爲了吞併!這裡面,並沒有仇恨。
殺黃祖,也不過是爲了平衡局勢。這就是輕害。
所以,劉表早早看明,已經做出了選擇。
劉琦雖然懦弱,優柔寡斷,可是並不笨。
就算一時看不太清所有的局勢,下最快的決斷。可是蒯良一點點的將利害剖析與他聽的時候,他不是聽不出來。
劉琦道:“……我可以嗎!?我真的能做得到嗎!?”
劉琦低下頭,手微抖,道:“……我怕讓父親失望,我更怕在將來的局勢之中,左右爲難!先生會幫我嗎?!”
蒯良看着他,心裡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劉琦,真的是個沒有野心的人。
若是換一個野心勃勃的人,這是多大的機會?!外有徐州外援相助,內有父親遺命任命,他必能站穩腳跟。必定是野心勃勃,而且是興奮和狂熱的,瘋狂的。
可是這些劉琦真的沒有。全部沒有!
他只有忐忑,唯恐沒有臨危受命的忐忑和不自信!
也不怪他養成這般的性格,實在是在荊州時的那個環境造就了他的性格。也正因爲這樣的性格才能活下來。也因此,才被徐州看中!
凡事,有兩面。
而人也有兩面吧。
總說這是劉琦的弱點,可是蒯良此時卻以爲,這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運道。
不過相處這些時日,蒯良也明白,以劉琦的性格,想要自立,是不可能了!他比劉表更立不住。況且,還沒有這樣實力和雄心,以及能力和大環境了。他唯一能倚靠的只有徐州。
罷了!蒯良認清了這一點,反而也坦然了。大不了,以後不再想什麼自立之事,抱大腿就抱大腿!
以劉琦的性格,估計抱大腿也沒有屈辱感,他只怕會抱的理所當然,忠心耿耿。因爲他本身就是沒多大志向的人。能做一個有爲的人,能護荊州一方安全,就已經是天大的抱負了!
所以,蒯良雖然略微有些不自然,卻還是鄭重的道:“……去了荊州,有良相佐公子左右!況且,公子與女公子有義,又有袁耀爲義兄可倚靠,荊州之事,徐州豈能不管!?”
劉琦定定的看着他,似乎是鬆了一口氣,心裡一下子就找到了倚仗,道:“……有先生鋪助我,又有女公子和袁兄助我,琦便是再無能,也是能夠立得住的!”
果然,倚靠的理所當然!
蒯良此時也是認清了一種事實!
罷了罷了!這已經爲荊州的未來尋找的最好的局面了!
低頭效忠,總好過完全的被人所奪荊州去的好!
劉琦卻是鄭重的站了起來,對他行了個大禮,蒯良一怔,忙要來扶他。
劉琦卻不肯起來,堅持要行完禮,道:“先生且聽我說,琦若論才能,不是沒有自知之明,能力有限,又生性愚鈍,恐怕難當大任。將來,荊州之事,還請一切勞頓先生,倚仗先生,還請先生不吝琦愚鈍之資,用心教我!便是看在父親面上,切勿推辭,切勿嫌琦駑鈍,勿請相棄!”
蒯良眼睛一酸,見他落了淚,自己眼睛也紅了。這樣,是很鄭重的敬重託付之禮了!
劉琦就算能力有限,沒有野心,然而這份純良仁善的本性,與劉表如出一轍,這就足夠令他效忠後半生的了。
因此也是跪下鄭重一拜,道:“公子之事,是良之憂,是良之喜,良定不負公子!”
一時二人交付了信任,更親近了!
蒯良直到此時纔將劉表的印鑑和遺命拿了出來,小心仔細的遞與他看,道:“……這是主公對公子的期望,切勿辜負!”
劉琦紅着眼睛點了點頭。
“有此二物,只要入得荊州,便能服衆!前提是一定要進得去,震得住!”蒯良道:“所以公子需要徐州的幫助,此時當自請速回荊州去,以防有變而來不及。此時恐怕陳宮與賈詡也在等着公主去自請回荊呢。之所以不來遣使,不過是因爲需要公子的交換。”
劉琦自然懂,道:“那事不宜遲,琦去見陳相,如何?!”
蒯良點了點頭,道:“公子去見陳相,請命得助,離開徐州。良去見賈詡!”
劉琦點了點頭。
“口說無憑!公子帶此二物前去,叫陳宮親眼見之方好,恐怕還需留下文書爲約。”蒯良道:“事已至此,留下墨書,並不算違背主公心意,公子且自斟酌約與信。此,本是諸侯常事。”
劉琦點頭,道:“我現在就去!”
蒯良送他出去,見他往前院去了,便自行往外事處去。
陳宮早在等他,見劉琦來到,忙親自出來迎進了內院,劉琦心裡挺忐忑的,說明了來意。
陳宮笑道:“真是有默契,宮也正在等公子。荊州有變,劉景升有危,身爲人子,當速回去,方是孝道!”
劉琦心中感動,也不笨,他知道,謀士之間是有默契的,對局勢也是有把握的,這一點就是陳宮與蒯良的默契,所以一個叫他來,一個在這等。這般姿態,就是一個儀式。一個正式倚托與求取助力的儀式。
劉琦也不會說多少的場面話,只是表了一番心意,又將劉表留下的東西給陳宮看,然後說了一番牽掛劉表和荊州的意思。說的雖然乾巴巴的,但確實是不失爲一腔赤誠。
陳宮心裡挺感慨的,這孩子,是真實誠啊!想說點冠冕堂皇的話,也說的乾巴巴的,嘴巴雖不麻利,然而,卻是一等一的赤子之心。
時機到了,也確實是要送他們回去了。
陳宮道:“必遣人送公子與蒯子柔先往郭娘子處,一旦荊州有所變故,郭娘子必一力護送公子回荊州。”也許還能來得及送上一送劉表。只是想見最後一面,卻未必是來得及了。
劉琦感激莫名,得了句準話,心裡一下子就鬆懈了。然後說了願留下文書之意。
陳宮卻哈哈大笑,道:“文書約以諸侯,本是爲約不忠之人所用,而公子又何以至此?!況且公子與女公子是何情義?!有義在先,何必多此一舉,非要約以書信?!宮絕不敢自作主張,倒叫女公子責怪。琦公子也萬萬不可如此。弄的如此生份,反爲不美!難道有此之義,徐州上下還信不過公子嗎?!”
劉琦一怔,隨即大爲感動,鄭重的恨不得掏心掏肺道:“……琦對女公子之義,之約,只要不死,必將不負!”
“公子只勿忘女公子對公子之情義,足已!”陳宮道。
劉琦點了點頭。
“出發將即,恐怕將來見面之日少矣,琦公子不妨去書院拜別水鏡……”陳宮道,“要快些做準備了。”
劉琦的確有些意,便匆匆告別,帶着東西到書院去了。
等人一走,陳宮身邊的從事官道:“……也許約以信約,更妥當些!就怕將來失信,徐州所謀劃的豈不是都打了水漂?!”
陳宮道:“約以書信,的確是常事。落於紙面,劉琦的性格是不會多心。可是,莫忘了還有一個蒯良。琦公子對徐州的感情是不必說的,可是蒯良不同。若如此死氣平常的如尋常諸侯間事以待,恐怕會讓此人多心吶!”
“這……”從事官道:“相爺所言雖有理!可是,就怕將來無以佐證,事有大變故,如何是好?!”
陳宮道:“……徐州強,則諸侯從之附之,徐州弱,既便有書爲約,諸侯也必將叛之!自強,纔是最終之道。這纔是女公子留下來的最終的道理。汝等以爲,書約真的能約束得住人嗎?!”
衆人想了想,道:“約束得住人的終究是強弱之勢,以及人心中的道義!如今亂世,與戰國略同,戰國時常有早約晚叛之事,十分常見。”
“強勢生忌憚,道義生忠誠,這纔是真正的人心之道!”陳宮嘆道:“若是女公子在此,也會如此。劉琦性情如今看着,是不會有變故。就算將來有所變故。不過是攻伐之而已!但至少那時候是能騰得出手來收拾了!現在,借劉琦穩固荊州之勢,不倒向江東,便是利我徐州之處,當此之時,當以人心爲重,怎麼能籤這紙書,而失卻人心呢?!這纔是正理!”
衆人點首,深以爲然。也就坦然了。
想一想,這陳宮的確是有道理的。一,就算是白紙黑字,想賴帳的人就能賴得掉,它的存在,未必是有用的。這種諸侯之間的事又沒有法庭可以裁斷。到最後弄不好,還是要打的。既是如此,這一種未必有意義。二,真正能讓人生忌憚,要臉面的,未必是這種東西,而是強大,強大了,所有人都得生出忌憚之心,就算是野心勃勃的人,也得夾起尾巴做人,古之常理。
所以,又何必非要籤這種勞什子的東西呢?!
到了陳宮這種地步,他根本就不信這個。
真的當天下的大事,只以爲是什麼守約籤合同的形式,那就太天真了!
陳宮不天真,相反很是老辣。落於紙面,終究讓這件事定性爲利益的事,反而失算了!
劉琦能主動來籤,是表明了臣附的態度,是讓徐州放心的意思,但陳宮不能真的一字一句的真的落到紙面上。況且這種東西傳出去了,也未必好聽!
爲了利益而助劉琦,呂氏父女傳出去的名聲就是貪。
而爲了情義而助劉琦,呂氏父女傳出去的名聲就是重情重義。
怎麼能一樣呢?!
這什麼約信,未必是保證,真翻臉的時候,它可能反而是把柄!
爲叛利益而討伐,可能名聲未必中聽。
而爲負情久而討伐之,纔是真的名正言順。
陳宮以爲,他現在還是頗有幾分如劉備般的虛情假義的真傳的!
就是腦子很秀的感覺。很清明,一點也不糊塗。看事也看長遠。不只顧眼前。甚至是爲了長期的利益而能擔風險,可以犧牲短期的利益的。
這就是,他真正的融入骨子裡的東西!
隨着徐州的勢力的水漲船高,其實陳宮的眼界也遠超從前!
主要還是考慮的東西不一樣了。
以前的他,不得不顧眼前的生死,而必須要考慮到呂布的得失,根本沒辦法去想長遠。因爲那個時候,不考慮眼前,馬上就沒有生路了。
那個時候,哪比得上現在的從容不迫?!智計長遠,籌謀千里的睿智?!
蒯良來了外事處,剛下馬車,賈詡竟早在門外帶着人親迎。
蒯良毫無驚訝,只是覺得此人真的是個妙人!大抵也是因爲都是會看局勢的一流謀士,所以有些默契,真的是不用言明就瞭然於胸。
賈詡當然是知道蒯良的來意,蒯良來徐州後,陳宮與賈詡都一直未見。而現在,勢已至此,劉琦必須要走了的時候,蒯良來,就是爲劉琦的以後,爲荊州爭取到最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