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霸這個人,其實看他是最爲規矩,知忠義的,然而,他的內心未必如此,他心中通透,更有俠義,輕視利祿功名。而他自第一次看到呂嫺,不知道爲什麼,看到她就彷彿看到了他自己的內心,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種來自知己般的吸引,讓他頻頻來徐州,說是挑英雄榜,其實,真算不上是。
直到兩人獨坐相對之時,臧霸才知道,只需一眼,有些話,根本無需說透。
而呂嫺自然也不會將時間用到招攬上去,只笑着給他倒了杯茶,十分狂灑不羈,道:“宣高擁有一顆通透的心。”
他什麼都知道,也知道今日袁術使者至,他便不去湊熱鬧。不像劉備。
臧霸笑着飲了茶,在她身邊,不知爲何,頗覺自在,他也知她,其實最不耐的也是禮數,看似遵禮,然而,反而也擁有一顆自由的靈魂。
“聽聞劉使君去了徐州,”臧霸道:“只恐女公子的親事又要舊事重提了。”
“宣高擔心了?”呂嫺笑道:“親事前已積怨,此番不可能再成,劉使君欲使我父與袁術再生隙。不過,公臺不是吃素的。交給他吧。他不會讓我與我父吃虧。那劉備,在公臺眼中不過與透明人一般。”豈會沒有法子對付他?!
只不過劉備這個人想要對付,真刀真箭的真對付不了。這個人最喜歡下軟刀子。
臧霸看出來了,她只當劉備與袁術使者爲小插曲,根本不放在心上呢,便道:“看來是霸擔心多餘了。”
“與其憂心袁術,倒不如思忖如何退曹。”呂嫺道:“我父敗,曹操來,只恐宣高不得不俯首稱臣了。曹操雖一時能容你,可惜你若不賣力盡忠,他豈能安心?!若我父退曹去,宣高依舊頗得自在,還是琅琊一霸。想我父,也不可能得到宣高的俯就之心。”
臧霸聽了想笑,一時竟哭笑不得,便道:“只恐霸雖有此心,然呂布並無退曹之策?!”
“焉知沒有?”呂嫺笑道:“只是宣高若想知,得用真心來換。爲我父盡三分力的心,若變爲十分盡力,退曹之策,我自盡可告之!”
臧霸不語。心中卻覺頗有趣。
“宣高之能,劉備眼饞,我呂姓父女自也眼饞,然,引宣高爲知己,猶不能得宣高之真心,更何況是功名利祿相誘了,若是旁人,以名利誘之,以功業催之,必也有納爲麾下的希望,然而我知宣高不是這樣的人,所以我不與你說這些什麼王侯將相,什麼仁德忠義,”呂嫺道:“所謂俠士,無不有高飛自由不羈的心,可是宣高其實更明白,生而爲人,總有約束與捆綁,宣高可思之,願意以多少的束縛換來多少的自由遨遊。”
臧霸贊劉備忠義,然而,他歸附劉備了嗎?!他怕曹操,他根本不願意摻合進去。
史上,他只是跟着呂布,最終纔不得已,呂布敗了,歸降了曹操。
可是,若讓他選擇,他還是選擇呂布的,不是呂布有什麼值得讓他不得不選的理由,而是,他根本就知道所謂這些明主,其實都不是善人。而呂布相對來說,卻真實的多了。雖然他腦子那般的不好。
呂嫺說到這裡便不說了,只是吹着春天進來的風,道:“春暖花開了,真好啊,春耕播下,秋來,便能收穫果實。若是沒有戰亂,這天下的百姓,自能自給自足,倒是這些所謂英雄與功業,十分多餘……”
這話說到了臧霸心裡,當年他落草爲寇,都是爲官匪所逼。
雖不得已而爲之,然他何不渴望,天下和平如平常。
臧霸看着呂嫺,發現她似有一個極爲不羈而可週轉的靈魂,不同於這個時代所有的俠者與名士。
兩人正在草廬正堂對坐,十分閒適,忽聞一陣急速的馬蹄聲來。
臧霸一凜,下意識的去拿兵器,在徐州城外,便是斥侯來報事,也絕無可能如此縱馬狂奔。
呂嫺笑道:“怕是張飛來了!”
臧霸拿了兵器探出頭來一看,不是張飛縱馬奔來又是何人?!
他低聲道:“女公子竟料到是他?!”
“袁術使者至,我父背棄婚盟反悔,已與袁術結下怨恨未解,劉備又焉能放棄這樣好的機會,不逼我出?!”呂嫺道:“今日嫺實難以出手,宣高可願替我一戰?!”
“有何不可!”臧霸哼笑一聲道:“區區燕人張飛莽夫,霸尚不懼!”說罷竟縱身一跳下了草蓆,竟不等張飛至,躍上馬,執了兵器去迎戰張飛!
張飛這個人特別有意思,有時候看似有口無心,實則粗莽的言行之下,都有深意,只不過粗獷的面貌實在讓人容易忽略他極細的心思。
他突的來戰,一則是爲敗於呂嫺之手不能釋懷,二也是逼她回城。劉備實在是想攪亂這裡一池水。他根本不想讓呂布出頭,壯大實力。
呂嫺豈能讓他如願?!她不緊不慢的探出頭來一看,只見臧霸已如雷電一般縱馬迎戰上去,那大刀狠狠的對着張飛的丈八蛇矛一擊,只聽破空發出尖銳的鏘的一聲,聽的人心中巨震。
兩人皆是當世悍將,退開三丈遠後,當下都頗有些手發麻,皆正色以對,十分慎重。
“爾是何人?!”張飛咬牙立於馬上,用矛指着臧霸道:“吾來尋呂布之女,無名小子且讓開!”
臧霸卻淡淡的看着他,不說話也不讓!
張飛大怒,道:“攔我去路者死,你且報上名來!”
“臧霸!”臧霸橫着大刀道。
“原來是你!”張飛惱道:“我哥哥待你極禮遇,又是送糧草馬匹,又心慕你之大才,偏你眼瘸,不投奔我哥哥也罷,倒與這不男不女的女公子胡攪個不清!也好,今日我便替我哥哥好好教訓你一通,你這個不識賢人的睜眼瞎!”
說罷拍馬便要來打臧霸,臧霸豈會懼他?橫刀相對,冷眉橫眼,對張飛指罵,根本不放在心上。
然而呂嫺豈會叫張飛這樣罵自己?!便笑着高聲道:“手下敗將且停手!罵我不男不女,我可不服!你既敗我之手,還罵人作甚,若叫天下人知,還以爲燕人張飛輸不起!”
張飛不聽則已,一聽已是惱恨不堪,勒停馬道:“上次是我大意,我與不與臧霸打,呂嫺,你下來,我與你打!恐怕非我輸不起,而是你呂嫺,根本就沒有真正的戰將之勇,上次不過是僥倖罷了!”
“咦?!”呂嫺聽了好笑,朗聲道:“你既輸了,還笑我僥倖?!也甚是奇怪,我倒恐你回小沛後日夜不能安睡,不能安枕,人人皆知張飛輸於我手,張飛怎能安寢?!難免要找回場子,只是,怕天下衆人又笑你一回……”
那邊廂許多農夫聽到這邊動靜,已是聚集過來,想要看熱鬧,但也不敢太近,只遠遠的聽着看着。
陳登撥開衆人,見二人對罵,而臧霸立在那裡,不聲不響的,儼然如門神一樣,護着呂嫺的姿態很是明顯,心中便是一突,便忙急趨而來,意欲阻止。
“笑我者何?!”張飛不滿的道:“我此來自是我的主意,與我哥哥無干,難道天下人還能笑劉皇叔不成?!”
呂嫺哪會公開的說劉皇叔不仁義?!只笑道:“劉使君自是天下義士,無人敢笑,只笑使君不能馭下,更笑張飛輸不起?!張飛,我且問你,你上次輸了,我沒要彩頭,你若再戰,難道我還不要彩頭!?我徐州城,難道你張飛說來就來打,說走就走不認帳?!”
張飛心下已是暗恨,心知有坑,也顧不得,道:“彩頭?!你要何彩頭?!”
呂嫺有心戲他一回,笑道:“你已輸過一回,我旁的不要,你若再要我下場一戰,你若再輸了,嫺備下女裝以待翼德一試!天下人也笑翼德不如女子!”
張飛一聽,氣的要殺人,大罵道:“好一個不男不女的混帳,你,你竟然敢如此戲弄於我!?”
這廝破嘴,給人起外號倒是勤快,什麼三姓家奴,不男不女的妖怪啊……
呂嫺雖是愛他之才,然也恨他這張破嘴。
經他這麼向外一傳,她的名聲也會很快敗壞。因此,見他一來,有心就是想耍弄他一回,也叫他知道嘴上的便宜討不得。
周圍農夫近日也與這草廬近便了不少,因此一聽這話,首先已是大笑了起來。聽在張飛耳中更顯刺耳。
便是臧霸,也是微微勾了嘴角,雖未回首,也能猜到呂嫺一臉戲謔,耍弄張飛的表情。
臧霸真的被萌到了,不過他向來也是披了面具的,並不喜怒於色,只依舊豎立在馬上動也未動,只微勾的嘴角,昭示了他內心的愉悅。
陳登聽到嘴角便是抽了抽,還未來得及出言阻止,只聽呂嫺笑着激道:“燕人張翼德,你輸得起嗎?!我一介女子輸了,天下人不笑我,然翼德若輸,一世英雄之名,全毀於一旦,翼德死且無緊,只恐劉使君臉上無光,被爾連累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