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恍然大悟,看身後草廬坐着的四人,道:“他們也是?!”
“父親若敗,琅琊亦不保,自也不能安心。”呂嫺道:“臧霸非常人,非忠義之名可縛之。父親待之以禮便可,其它隨緣。他這種人,不會輕於歸附與背叛。因他不在乎名利。”
呂布聽了若有所思。頷首應了。
“今日父親很好。”呂嫺笑道:“說話行事看人性格,句句皆有深意,而性格不同的人,同樣一句話出口,目的都是不一樣的……”
呂布琢磨着。
呂嫺道:“送禮也當如此。衣食送人,有人感動,也有人怨憎,有些人矜傲不已,便是施與好處,他也只會罵父親,竟把不要的與他。陳登便是,看不上父親,自然也不屑於父親的討好。”
呂布聽了大怒,道:“陳登?!”
“父親,”呂嫺道。
呂布收了收,將怒色壓下去,道:“怪道最近陳登說話行事都不對勁。”
“父親不可輕於喜怒。”呂嫺笑道:“陳登來,我懟回去便是。爲主將帥者,怒,是大忌。”
她示意草廬中人,笑道:“他們又是另一種自由的性格,你便是把寶物送他,人家也未必會動心,所以,人的性格真的千奇百怪。”
呂布最近是真的悟了很多,看出很多人的不同。深以爲然。
“得罪人更是如此了,你得罪貂嬋,陳宮,他們都不怪你。可是你若是對劉備等人說話不過腦,他們會不懷恨於心?!當日父親要打死我與貂嬋,雖魯莽,可是事後,後果也並不大,然而,對天下長志英雄,萬不可輕於喜怒。此是大忌。”呂嫺道:“剛剛我說父親之短,實則是想掩飾,因不便於說劉備之長短。人可自黑,卻不要貶人。貶人者也自貶。難免有長舌婦人之嫌。”
呂布應了,頓了頓,道:“這臧霸莫非有荊軻之志?!”
呂嫺笑道:“他可比荊軻還要有才德。他的武藝,與張遼不相上下。帶兵征戰,連父親也討不到他的便宜。這樣的人,荊軻未必如之!”
呂布被說的訕訕的,想起當日帶兵攻臧霸,沒討着好的過去,難免心塞。
“不過父親放心,此人可不吃劉備那一套。”呂嫺笑道:“我父雖驕奢,然卻未必不能讓臧霸心折。”
所以這世間的事,真的就是好壞參半的。
便是如呂布這種差名聲,也未必不能入人的眼。
呂布聽了若有所思,看着臧霸在吃茶,倒也生了幾分心思,只是一時不好拉攏人的,想一想,此事倒也無須刻意。
能入了他的眼前來,便是好事了。
“關羽想問退曹之策,我今日所答可好?!”呂布笑道,“他的目的便是此。”
“答的極好,”呂嫺笑道:“最高戰術,自然只有心腹陣營,核心機要人才能商議,豈可輕於示人?!待過幾日,我與父親回軍中與公臺,叔父和張將軍密議一二。屆時父親便知,所以父親無需憂慮。”
呂布擔心的也正是這個呢,事實上,他的心裡其實是虛着的,一聽呂嫺這麼說,心便放了一半回肚子裡去了。
呂布去招待臧霸,眼下這村頭也沒什麼可招待的,最後竟是招待到了樁子上,過起招來。
臧霸一行四人,竟也如走親訪友一般隨意,並未刺探什麼,隨意的不得了。實在反常至極。
陳登遠遠的瞧見,心下更是咯噔直跳。
他直視着呂嫺,自從這個女公子出了閨閣,竟然很多人和事都變了。
呂嫺見陳登打量自己,若有所思,便笑道:“元龍何不來飲一杯茶,解解渴?!”
陳登一滯,忙近前去,不知道爲什麼,他現在雖然看到呂嫺便生氣,想起些前怨舊恨的,然而,一觸到她的眼神,他心裡就是一怵,甚至他有點不想面對的,心裡的怯意。
然而這股莫名其妙,下意識形成的怯意,他是死都不願意承認的,所以來時,便是一副壯士斷腕的悲壯似的表情,憤然而瞪視。
呂嫺笑眯眯的,知道他暗搓搓的,一直在盯着這邊的動靜呢,便笑道:“剛剛元龍怎不來辯?也好見一見雲長,雲長可也是豪傑也。”
陳登不語,知道她是暗諷自己想要打探些什麼呢。
他現在對呂嫺的對策之一,便是能不多囉嗦就不囉嗦,只因呂嫺這個人太會強辭奪理了,真把她辯過了,旁人又說他與一介女子計較,還說他心胸不夠開闊,被一個女子激成了這般瘋魔的樣子。
所以陳登就是不說話,且忍她。
呂嫺笑道:“元龍啊,看看這一隴隴的麥田,元龍可覺心胸開闊舒廣些?!心裡有事,千萬彆強撐着,當一舒胸懷纔是。”
陳登默然無語。
呂嫺有心想要逗逗他,便笑道:“剛剛與雲長提及荊軻,難免便提到燕太子丹賢與不賢,雲長說燕太子丹對荊軻也算情深義重,我卻說燕太子丹不及劉皇叔待雲長之情重。雲長這個人啊,得了劉皇叔這樣的兄長,便以爲所有人都與劉皇叔一樣,劉皇叔有德,然,燕太子丹,我卻不以爲然,他的賢能,卻是僞裝,可惜雲長便是看不破,還與我辯了一辯。”
陳登嘴角一抽,心裡忍不太住,道:“女公子是何意?難怪雲長心裡不舒服,便是我,心裡也不舒服。”
呂嫺笑道:“元龍對劉皇叔,也算情深義重,推崇備至了。”
陳登一噎,看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又憶起她罵自己是趨炎附勢的小人時的鬱悶,道:“如此說來,便是劉皇叔,女公子也是瞧不上的了?!”
呂嫺可沒這麼說過,她只是笑,道:“劉皇叔賢與不賢,元龍何故問我?不若問問公臺啊。”
呂嫺看陳登臉色緊繃,笑道:“說來也怪,公臺棄曹操而去,卻也瞧不上劉皇叔,卻單單瞧上我父。哎,可能公臺這個人眼神是真的不行……”
“其實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想着,莫非公臺是個瞎子?”呂嫺嘆道:“公臺這個人啊,就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看似愚的很,不及元龍智詐多呢。”
陳登險些沒氣出個好歹來。
她這是什麼意思?暗說劉備不賢,而他陳登眼睛是瞎的嗎?!
或者是諷他識人不清,或是明明識人極清,卻故意看不透人,而假裝仁義,披着皮不成?!
他看着呂嫺笑眯眯的臉,心裡就極爲不舒服,待忍不住要好好辯上一辯,那邊廂呂布看到陳登,心中便不舒服,忽的瞧見他,心下忍耐不住,呼喝一聲道:“陳登!”
陳登心中一凜,忙拱手道:“主公!”
兩人遙遙相對,然而陳登依舊看到呂布眯着虎眼,忖視着他的神情,透着微微的不妙。
明明這眼神不對勁,上上下下的將陳登打量了幾回,卻忍着不肯發怒。
陳登心砰砰的跳,隱隱的覺得很不對勁,因爲呂布的改變真的太大了。
他絕不是能忍得住氣的人,可是現在的呂布,這樣不怒不威,心中有氣,卻不發一言的冷冷的看着人的樣子,真的很可怕。
被一頭猛虎如此注視,焉能不懼?!
哪怕這頭猛虎如今只着粗衣,然而這破草廬也絲毫遮不住他渾身上下的威勢。
陳登喉中口乾舌燥,他知道肯定是呂嫺對呂布說了什麼,若不然,呂布的反應絕不會如此。
呂布一向是聽他的。
他稍微一糊弄,呂布就什麼都信了,可偏偏……
呂嫺笑道:“父親,且繼續切蹉吧,我與元龍在草廬中坐一會,元龍日日在田間辛勞,也算是爲父親盡力呢。”
呂布頷首,也沒再說什麼,只是繼續去與臧霸說話了。
陳登略微鬆了一口氣。
“元龍進來坐。”呂嫺一副悠閒的樣子,看着外面呂布與臧霸相談甚歡的樣子,給遲疑着進來的陳登倒了一杯茶,道:“現在看一看我父,還如當初一樣好糊弄嗎?!”
陳登一愕,手微微怔了一下。
是啊,最近的呂布,變化太大。
而陳登也覺得自從與呂嫺會面以後,口舌彷彿也遲鈍了很多,以前的他,極善攻心,極爲巧辯的,可是,多次吃呂嫺的虧後,現在的他,都有點糊塗了。
“想來元龍若生在戰國,憑這一張巧舌,也不輸張儀,能輕易瓦解蘇秦的六國合縱之盟。”呂嫺道:“偶爾我會想以元龍之才,之辯,之思,若生在春秋鼎盛之時,定能爲一出色卿大夫,出使列國,名現經傳,爲人所稱訟。”
陳登不語,想聽她到底想說什麼。她似乎在感慨,可他就是知道,她說話,從來不會無的放矢。
“可惜,元龍善詐術,偏偏是戰國思維,若生在春秋時期,想來也一無用處,這樣的人,在那時,想必也是小人了,不容於世……”呂嫺道。
陳登默然無語。
呂嫺道:“元龍知道,我與我父親說過什麼嗎?!我告訴他,有一種人,無論是身邊人,或是謀士,當他們打着爲你好的旗號,開始蠱惑你的時候,一定要仔細小心……”
爲你好……
陳登的心臟微微抽了一下。他就知道這個女公子說話,從來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