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有人白着臉道:“我等家業皆在於此,豈能擅離?!若不離去,何能守?!既已知不可抵擋,爲何還要發檄文,激怒曹操?!”
許汜道:“爾若寄希望於曹操憐惜我等性命,倒不如支持溫侯退曹操,曹操何人?梟雄也,既是梟雄,何以存乎百姓,存乎仇者?!寄希望於他,當不如早早離開徐州,尚可有一條生路。而我等卻希望在座父老,士人,壯士,若對溫侯有信心,有錢財者,支持兵事,有才者,助我府衙,有勇武者之壯士去投軍報效,不爲溫侯,而爲此城百姓耳!以汜看來,此,方爲正道!”
“溫侯能退曹賊乎?!”底下有人喊道。
許汜道:“壯士問的好!君不聞溫侯誅董卓乎?!試問董卓可謂豺狼否?既能誅卓,何不能退曹?!”
“然,溫侯退守此一隅,曹兵勢大,如何能退?外無有援,若被圍,必敗!我等豈不是坐等禍從天上來?!”
許汜道:“溫侯已與劉使君結下盟誓,以爲外援,必能抗曹!”
關羽心中咯噔一聲,臉色更難看了。
底下諸人果然議論紛紛,打退堂鼓者有之,欲離徐州者更多。
而有些卻不捨家業,被迫在此守者也有之。只有一小搓人,對溫侯有些信心。
只是呂布這些年太狼狽,一路被人從京中趕到了徐州,這樣的人,對他有信心的,實在太少了……
“若寄希望於溫侯退曹,依我瞧,倒不如放棄這樣的僥倖,天下誰人不知溫侯有勇無謀?而曹營帳下能臣將相無數,何以抵擋?!”底下有一士人道。
許汜也並未辯解,只道:“溫侯也知各位父老對他無有信心,因爲叮囑汜,務必要告於諸位,若有現下離徐州避禍者,皆不會攔,並且還會派兵護送,他日退曹以後,爾等也可回來,家業分毫不損。徐州城,去留隨意,只看衆位之志!”
隨意去留?家業不損?!軍中莫非不貪民財?!
一時之間,議論聲更大了。
許汜道:“若有留下者,溫侯也許諾,必與爾等,此城共生死,一不棄城,絕不讓曹操屠殺百姓,二誓死不降!溫侯有言,不負百姓父老鄉親,溫侯雖不是徐州人,然爲將者,爲一方將,便爲一鄉主,絕不辜負城中父老,絕不輕易棄城。護萬民,護天子,是溫侯不移堅貞的志向。若棄城,怎麼對得起在許都的天子?!”
“可溫侯一直以來,也一直輕於棄城,無執守一方,從京中一直被趕殺至此,我等,實虛心不敢深信!”有父老族耆道。
“溫侯願與徐州人立下泣血誓書,父老不叛溫侯,溫侯至死不負徐州鄉老!”許汜道。
底下人開始聲音更大的說話了,彼此交頭接耳。
許汜親安排小吏開始組織,道:“若要走的,在此登記一下,有多少家當需要的車馬等也要說一聲,也好軍中統一安排護送!此去,溫侯真心祝願諸位平安,他日退曹後,諸位也能平安回來,相互祝福,不負生死一場!”
關羽看着人羣中吵嚷的人羣。
呂布這是在收買人心。叫人去留隨意,不設條件,便是讓人心服心安。
而願盟誓血書,便是征服人心的第一步。
大戰前夕,若是與徐州人生死與共,並且,綁在一起,真的退了曹以後,這徐州人就再也不會念及陶謙的好,以及劉備的好了,而是隻會認呂布。
到了那時,整個徐州,才真正的姓呂。
此謂攻心之戰,真是步步爲營,步步算計。簡直把人心算到了極妙之處了……
府衙前對義士壯士與士人鄉老施以恩義仁德,而在講書人和戲臺上卻宣揚着呂布的英勇。
關羽的心一陣陣的沉了下去。
看許汜如此自信,想必呂布必已有退曹之策,竟然說的如此篤定。
關羽此時也真的開始替劉備憂心了,他此時此刻才真正的感受到了劉備的不安和憂心忡忡。
此生死大戰,是退曹立威之戰,是洗白徵人心之戰……倘若退曹,呂布收穫的又何止是徐州區區一城?!
當名震天下,震懾諸侯,並立諸侯之間,令人聞之變色,當征服天下人心,並……洗白獲得諸多的士人真心的維護。
所以呂布不會讓自己輸。這是他重啓爭霸征途的戰事。
曹操是一個靶子,他呂布需要這個靶子,重新以英雄的形象站到天下人的面前。
所以,儘管全天下人都在說徐州雞蛋碰石頭,儘管全天下諸侯都可能笑呂布在癡人說夢,蚍蜉撼大樹,呂布都不能退。
檄文一出,其勢已成。攻守之勢已顯。無路可退!
而劉備卻是被迫綁上這場宣誓的。
關羽此時心中已然明白形勢,現下唯一疑惑的只是,呂布何德何能,以爲自己必能退曹操?!
若不能退守,身死城破事小,死後之名,猶爲天下人笑,豈不可悲?!
如果不是呂布有此自信,那麼,便是呂布那位讓哥哥如此忌憚的女公子的謀略了?!
關羽正尋思着是先回小沛,還是再探一探徐州城中人心所向時,卻見有幾匹馬迎面走來,打眼一瞧,不是臧霸還是誰?!
關羽忙退出人羣,上前道:“馬上可是宣高?!”
臧霸與諸人都停了馬,細細一瞧,不是關羽還能是誰?!
臧霸便下了馬拱手道:“原來是雲長,雲長怎的在此?可是也來挑英雄榜的?!”
關羽道:“來看檄文,宣高可是爲挑英雄榜而來?!”
“正是,英雄榜剛出時,倒無有人來,自昨日檄文發佈,今日軍中多了許多義士,諸多壯士前去從軍,想來天下無名英雄尚多,若能參此重戰,成則也可名震天下了,因而今日很是熱鬧,這才耽誤這諸多功夫……”臧霸笑道:“不知雲長現下何處去?!”
“準備回小沛,”關羽笑道:“宣高此何去?回嗎?!”
“我正打算帶着幾個兄弟去見一見溫侯。”臧霸笑道:“前些日子,多謝使君送來的糧草,霸感激不盡!”
“不值什麼,宣高不必放在心上。”關羽道。
“值此大戰前夕,這些糧草可幫了大忙,霸都記在心上了,如此,溫侯,使君,我們三方合力角逐,曹操便是來,也未必能討得了好!”臧霸笑道,“而云長也終能有長名天下的機會!”
關羽臉上一僵,萬沒料到臧霸竟會這樣說。
這是何意?莫非以爲劉備送糧草是爲了呂布能破曹嗎?!
一時之間關羽竟不知道臧霸是在裝傻,還是真心的這樣認爲。
不管是哪一種,都不妙。
若是裝傻,便無視了兄長的示好,若是真心,呂布便真得了臧霸的助力。
關羽心不住的往下沉。
臧霸是何等通透之人,豈能猜不出他心中所料。
關羽輕笑了一聲,道:“既宣高去見溫侯,羽也去拜見一回亦好。”
臧霸笑道:“那便並行,請!”
“宣高請!”關羽笑着,與臧霸一併上了馬,道:“所謂義士,今生所求,不過是知己兄弟,宣高如今既已有此等交心的兄弟,何不求得名揚天下?豈可安居於琅琊?!”
臧霸身後孫觀等人互視一眼,只裝聽不懂。
臧霸笑了笑,道:“不及雲長走時運,遇上明主,劉使君待雲長與翼德,與其說是主臣,不如說是兄弟,這等的義氣,也令宣高羨慕,這等機遇,可遇不可求啊。”
關羽道:“若宣高不嫌棄,羽與兄長也視宣高如手足,我等若得宣高這般的大材,共同圖謀大事,豈不快哉?如此方不負來人世走一遭。”
臧霸笑道:“我與這些兄弟都自由慣了,不堪束縛,也無長志,只願在琅琊自由自在些,多謝雲長與劉使君美意。”
關羽笑道:“也罷,人各有志。如此,便不可強求了。”
他今天說的話直白了些,也急切了些,然而雖冒失了試探了些,但心卻一直在往下沉。
他覺得臧霸總是來徐州,又偏要去見呂布,很不對勁。
嘴上說着愛自由,然,以臧霸之才,怎麼可能不愛建功立業。
他在等什麼?!
臧霸這個人與關羽,或其它戰將還是有很大的區別的。
與正統戰將相比,他更不羈和自由,天性散漫。
然而,若論戰役,他的才能不輸任何人。
他只是在等,等一個真正交心的主公或兄弟。
然而他的志向,並非只是爲建功立業,他這個人太散漫,一向視此爲糞土,所謂功業,不過是百年後的一捧黃土,他並不放在心上,他在意的恰是在征途過程中的快意與交心。他與關羽等人格格不入,甚至於他來說,他與這個世道更是有些格格不入的。
他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會服從劉備,他與趙雲有着本質的區別,趙雲若是龍馬之才,那他臧霸便是野馬不馴之野。
臧霸是看透了劉備的,也不過是以仁義表皮的功名利祿之輩而已,對於曹操,他更是明白,原本也是瞧不上呂布的,可是如今卻不一樣了……
因爲這個世道,多了一個呂嫺。如一隻誤入戰場的蝶,攪的徐州變了天色,終有一日,天下也會捲起一場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