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嫺點了點頭,看着荒蕪的北境內,秋末就已草黃,幾乎無有綠色,寒風一來,什麼葉子都掉光了。入目之處都是光禿禿的枝椏,有些樹縱然高,可是這秋風將落葉一刮下,顯得北方是那樣的冷。北方很少有常青綠植的品種,多數都是春發秋落,都是爲了在狂風之中,減少體量,而不被風颳倒或是連根拔起。落下落葉,也是爲了讓自己冬眠,積蓄熱量,到春天再重新發芽生新枝。
所以北方一入秋,真的沒什麼綠色是真的。好在這個時代的植被還算茂盛,並沒有很嚴重的水土流失,以及狂風捲着沙的那種情景出現。
北方的風,是真的呼嘯的狂龍,基本上一陣風吹過,那幾乎就是一夜之間,樹木拔根,要催毀多少人家的屋頂的那種,而古代的建築,百姓人家都是土坯,草頂。而這種屋子,只要不是太破舊的,不怕雨,也不怕雪,最怕的其實是狂風。
半點不誇張,北方的風,光吹着都覺得鑽心的冷。
這北方只一季可種植,這氣候也是極冷。
這霜一出現,只怕雪也不遠了。
北方下雪極早,呂嫺尋思着幸虧這北方地廣人稀,若是現代那個人口總量,這個種植條件,養不活這麼多人。
這土竟然這麼早就上凍了,的確讓呂嫺感覺到意外。
她擰了一下眉頭,道:“在北方不僅要防寒,還要防風,我看隨時可能會有風帶刮過,行程路中,還是要小心啊。”
“女公子愛兵士如此,”禰衡似乎有點感慨。
呂嫺卻不以爲異,禰衡覺得意外,以爲她有大情懷,其實這只是她的本能。
這古代作戰,與現代作戰方式真的有很大的區別。
這個時代,其實還沒有徵兵制,而募兵制,算是亂世之時的草創,大多數的當兵之人,都是兵戶,只有少數,纔會向平民徵人。
兵戶必須要出人,才能保住自家的永業田,而上了戰場,是以首級領功的,若是得敵將首級,可升,若是得敵軍兵士的右耳或左耳,掛成一串,基本都可以領功。他們爲了得到兵餉,功勞,爵位,以及田產等一切社會地位,而付出的是兵戶的戶藉,以及自己以後後代的生死,算是交給國家。但是他們與現代有一個不同的便是,若是騎兵,是要自己備馬,也就是說是自己花錢買馬,準備兵器之類的事的。
而朝廷對各個地方郡府也放的很寬,自己在徵地內尋兵戶,給賞賜,然後他們自己準備兵器,衣袍,馬匹,鞭子等等,甚至包括戰旗。
所以這個時代的很多兵馬都完全沒有一個規範的,甚至是相同的裝束,有時候是連衣同色都做不到。
因爲很多兵是需要養家的,他們的兵餉不想用到這方面,都給了家人,便會省錢,有時候,爲了省錢,是連鞋子都沒有,寧願赤着腳,這類的事情,在呂嫺來之前,呂氏兵馬也多是如此。
而這樣沒有保障的兵士,基本上了戰場,就跟器材一樣,是易耗品,所以兵死的多,敗了的也多。
人命如草芥一般,沒有人在意,甚至連很多兵士們自己都是不在意的。因爲世道艱難,難到連吃飽飯都是奢侈,都是這樣。
先前各軍也會採買馬匹兵械之類的,但那些都是供應精兵的。但軍隊中不止是有精兵。更多的兵,只是草頭兵,連兵器都不齊的那種。他們的條件,可以想象的糟糕。
都說文人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而他們有這個戶藉是特殊的,有時候,就是將命早交給國家了……
呂嫺將這一切都改進了,她創造了軍需處,除了供應糧草以外,還有鞋子,衣袍,戰甲,馬匹,器械……不說多麼精進,至少人的衣服是能夠統一的。
呂嫺終究是現代人,她自然用的是統一安排,用的是現代軍法和管理方法,效率很高,而兵士的精神也完全變得不同。當然,自後來募兵制出現以後,這一種方式都推廣了。
當然也不是沒有缺點的,就是如此軍需裡面出了問題,供應一斷,或是出了時效問題,基本上就如現代公司斷了現金流一樣,能硬生生的熬死。
然而,在她的領導下,這種情況是暫時不可能出現的。沒有人敢欺她。
所以軍士們的精神氣貌,是完全的不一樣了。
禰衡看她似乎信步由繮,慢慢的走着,竟到了供需處來。
正值兩班交接之時,待交接好了,呂嫺才進了大帳蓬,道:“我看看軍棉衣和靴子。”
“是,”兵士忙隨機挑出一包來遞與呂嫺。
冬日的軍需包很大,因爲冬天的東西就是厚。
禰衡也湊上來看。
呂嫺捏了捏軍棉衣的棉的厚度,還是擰了眉頭。
禰衡伸手一摸,卻驚訝的不行,他反而因爲呂嫺這不滿意的表情,驚呆了,道:“如此軍需,在這九州上下,也算是頭一份了,女公子卻還不滿意?!”
他看出來了呂嫺這不滿意不是作假,而是真的很遺憾的樣子。
“太薄,”呂嫺擰緊了眉頭,道:“沒辦法,今年的棉還是不夠用,待到明年,棉花的供應才能真正的上來。”
呂嫺摸了一把棉衣,還有靴子,看了看裡面的毛,道:“靴子還可以。”
並不是有那麼多的動物皮可以用來制靴子的,所以徐州用的是人工皮革,多是些樹的纖維,草的東西做成的那種,但是這個就只能初級防水,沒有辦法像動物皮製成的那樣可以防雨水。
看了看,她低聲道:“能做成這樣,也算可以了。”
禰衡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良久,道:“徐州可是舉城之力,才供應上此的?!這也算是窮兵犢武了。”
“這麼說也對,其實這真的是舉全城之力,但我不是通過徵賦稅的方式做成的這些,”呂嫺道:“這棉花,都是今年剛收上來的,百姓根本沒有機會用,基本全供應上軍需了。到了冬日,百姓可以在家裡貓着,可是軍士卻是出生入死,現在供應不足的情況下,當然以前線爲主。”
“強徵上來的?!”禰衡道。
“不是,是購買,”呂嫺道:“徐州當然也沒有現錢給,發的是鹽票,布票,即是可以兌現的那種票,可以緩和一下徐州的週轉。同時,這鹽與布票等,也有與錢同等的效用。正因爲這個好用,所以我嚴格控制,不能濫發,目前信用很好。”
禰衡道:“原來如此。”
倒是第一回聽說有向百姓付錢購買軍資的方式。在這個時代,多數都是徵用,其實與搶也差不多。
這個時代的小民哪有什麼人權,你進城賣菜,但你的菜被衙門看上了拉回去,還能換到錢?那不可能……
在治世也許還好一點,在這亂世,別說菜會被搶了,人也一併會被搶走做苦力,或是充軍。
禰衡既已意決要在徐州紮下根,有很多的事,他也不急着問了,反正總是要去徐州一觀究竟的。他對那裡的一切,運轉方式都十分好奇。
禰衡看着有一套棉衣和棉褲,還有兩雙布襪子,皆是深色,再是一頂帽子,是戴在頭盔裡面的,主要還是爲了防風。
禰衡實在好奇,將帽子往自個兒頭上戴着試了試,發現它十分巧妙,可以把耳朵給捂住,特別暖和,而垂下來的還有長長的兩條可以捂脖子。
棉衣棉褲估計軍士們得了也十分愛惜,大多數都是穿在裡面,然後外面穿着舊衣袍,再穿上戰甲的。
禰衡道:“這帽子雖好,只是卻無法簪發了。”
“軍士們只要保暖,並不會在戰時還要簪發,一般都紮成團在頭上了,”呂嫺憂心的道:“也不知道這些,夠不夠禦寒。北方一旦下雪,有些地方得零下二三十度,這個厚度,怕是不夠啊,若再遇風,這種狂風一吹,人都能吹病了。”
禰衡見她是真心的擔憂,便道:“女公子以爲此戰必會持久?!若是此,可奪城而駐紮,也便於軍士們撐過寒冬。”
“我也正有此意,”呂嫺道:“戰爭雖少不了犧牲,可是無謂的犧牲,就沒必要了。不能將軍士們的命不當命。他們可以死於戰場,死於敵人之手,但是凍死餓死,是恥辱。”
禰衡心中升起敬意,道:“女公子將來必是愛民如子之主也。”
“這話莫誇了,”呂嫺道:“我離這,還遠着呢。”
禰衡也知她並非是奪名搶譽之人,便是一笑,也不再多提,只道:“這是所有軍士都能有的供應?!”
“嗯。”呂嫺道:“每人一套,後勤也有,軍需官在內,所有人都有。我本來是打算一人兩套的,只是今年棉花產量實在供不了兩套,只能這麼辦了。這是基礎裝備,另外還有軍需小包,都是標配。特殊兵種還會有其它的供應。比如器械,弓弩營有弓與箭,步兵有長矛與刀,還有鐮,騎兵有馬等等。這些算是特殊供應了。不在標配以內……”
禰衡看了一下軍需小包,發現裡面有藥,夏天的藥是清瘟清暑口服的,冬天的藥則多數是凍瘡膏等等外用的,另外還有止血的凝膠,一股草藥味,以及紗布包等等,都是應急類的,此外還有乾糧,水囊等。
軍需小包都兩個揹帶,可以帶在身前,也可以背在身後,特別的巧妙。
呂嫺道:“正平也領一套吧。只恐此去北方,十分冷了。”
禰衡沒有拒絕,領了一套軍需小包,還有棉衣之類的抱在了手裡,到了帳外,有軍需官登記造冊,軍需官寫字的時候,禰衡才發現每一套棉衣,包括軍需小包襯裡都是有標籤的,上面都是有記號的。
待登記好要回營了,禰衡道:“方便查去處所以纔會有記號?!”
“嗯,一是爲監督軍需處的工作,二也是爲了一旦將士死去,只要身邊之物未毀,可以憑着記號,知道誰是誰,若是燒了帶回,可以交還與家屬,不至於死無骨骸,爲我徐州賣命之人,不能連灰都沒有……”呂嫺說的平靜,彷彿經歷過無數次的生死一樣的平靜。
禰衡從來沒有隨過軍,聽到這話,卻是怔住了,良久不語。
“其實應該是每個軍士要掛個鐵牌於身的,要寫上姓名,家鄉,哪一支軍中人……”呂嫺道:“只是現在,鐵依舊還是稀缺品,暫時供應不上了,將來,會實施的……”
只有暗影的人沒有編號,他們是用特殊的方法來辯認真假。
“包括斥侯也是如此,都有記號,”呂嫺道:“有記號而傳回的消息,才能方便管理。更有利於識別真假。這一套方式,能將假消息,過濾到九成以上。記號要與最基本的信息都能匹配得上,就可以篩掉大多數不符合規律和系統篩別的信息了,軍中的消息,難辯真僞,而用這種方法,與傳信人的記號,所在地等一切信息對稱起來,就可以完成初步有效過濾,可以大大的降低篩選與辯別的難度。”
禰衡道:“軍中消息值千金,女公子治軍果真有方,古往今來有多少戰事皆是因爲信息差誤而落敗者,更有不能辯別真假,又不能求證而生生誤過大好時機的。衡除了服於女公子,實在是說不出旁的可說的了。”
“正平心思敏銳,以後在我帳下,還請更加用心篩選,用心找到疑點和矛盾,而能將真正的系統的信息給挑出來,析清局勢,”呂嫺道:“可以大大省我的事,正平以後,可得爲我用心。”
是要把這事交給他?!
禰衡道:“女公子不疑心衡不專也?!”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用你,便不會疑你。”呂嫺笑道:“況且正平的人品,還用說嗎!?也不屑於詐我。”
禰衡道:“衡領職,絕不會有任何差池,女公子如此信任與我,交託此重任,衡唯有盡心竭力,而以此報女公子之信任也。若有違叛,願雷加吾身,天譴之,地不容……”
這誓發的,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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