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良文丑都在呢,二人持兵立在袁紹左右,聽許攸吹噓張遼的能耐,一時臉色不虞,連連冷笑。
良久,張遼被人引進,見到座上袁紹,便忙拜道:“張遼特來投奔,拜見明公,願爲明公效犬馬之勞,助誅曹操!”
張虎押軍在外,張遼一人獨進帳,見兩側精銳兩立,便心知這裡防備森嚴。
張遼心下卻哂笑,心道,莫非以爲他是荊軻不成?!他是大將,並非是匹夫刺客,如此待之,不管是出於防備,還是別的什麼,都有點過了。這若擱在呂布身上,他本就逞勇,哪裡會將降將放在眼裡,這麼嚴防死守。
這個事,的確不大妥當,因爲袁紹是喚了二大將前來,這太慎重了,雖說是文則武備,然而,也要看對象,若對平級,怎麼文武兼備都不爲過,然而這般對一個降將,真的太有失妥當。
只有對待平級時,如此,纔不會失體統,比如當年的項羽對劉邦。
而現在的張遼,既便有威侯之封,到底也是呂布以下之將,這般如此,的確失禮。
這袁紹營中上下,真的不太講究。也許是譖越慣了,所以對此,竟也不以爲意。這裡面的事,可以看出很多的不妥來。
袁紹打量了他一回,喝道:“張遼,爲何詐降?!”
張遼愕然,然後憤怒的擡首道:“遼不遠千里狼狽奔來投效,袁公何出此言,竟不信我?!”
他冷笑道:“也罷,袁公既不留,遼自投效他人去也!”
顏良冷笑道:“汝以爲此是何處,容你在此放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拿下!若爲詐降,當殺之而懸頭顱,以肅天下!”
文丑沒說話,只是鄭重的打量着張遼,似乎在衡量着他說話的誠意,以及他的能力,他也不敢貿然就相信,因此便慎重不語。
不過他對這個張遼是很期待的,或者說,早有聞名。
能跟在呂布身邊,還能馳名於天下的武將,本事肯定是不弱的。
張遼不聽則已,一聽大怒,冷笑道:“袁公招賢於外,招安於天下,難道都是欺人矣?!要殺就殺,何必多言。爲我一人,讓招安文淪爲笑柄,遼也算死得其所!”
顏良道:“主公,此人定是詐降,他是爲激主公,纔出此言!料定主公不殺他……”
“這……”袁紹本來是咄咄逼人的,現在倒有點騎虎難下,十分糾結的,道:“都言之有理。張遼是否詐降,還未可知,然而,有來投奔者,不納便不納,若反殺之,以後誰會來投我?!”
許攸笑道:“主公明斷,正是如此!主公便是不肯納,也不能殺人而也,若不肯信他,放他離去也罷了,以免被小人讒言嫉妒,叫他受這許多委屈!更引人笑話,說袁營不能容人……”
顏良拔刀,走近許攸。
許攸朗聲道:“顏將軍欲待何爲?!”
袁譚站了出來,看着顏良。
顏良氣的又站了回去,不甘的道:“良實非嫉才,而是恐主公遭受小人矇蔽,若錯信了此人,主公反受其害!此人,絕不可納!便是不殺,便不可用啊,主公!”
顏良的話,袁紹還是很看重的,聞言忙扶起他,道:“紹豈會爲他而冷寒了公驥之心?!此子是真心假意,還是再看。公驥且速起,在此之辯,也無結果,就罷了。”
顏良道:“主公切莫重用有二心之人,這張遼跟隨呂布日久,突然來奔,必然有詐!”
張遼聽了哈了哈大笑,道:“顏將軍嫉才也,可是怕遼被袁公重用,而不能保今日大將之位?!”
這話把顏良氣的夠嗆,他禁不住冷笑道:“汝,三姓家奴之將,也配大將之位?!”
“向來武將以勇以能,有何不配?!”張遼冷笑道:“非遼自負,若我主攻曹軍,必能立大功,而非汝也。”
顏良心中更是狐疑,本來是不喜呂布的人,但是現在,他是真的覺得這張遼怕是有古怪了。句句激自己,這要是個沒腦子的,真的反而落了圈套。
“大言不慚!”顏良眯着眼睛道:“倘若你能帶兵去攻退呂布,明公自然信你,你可敢?!”
“有何不敢?!遼自能誅曹操,也能滅呂布,只要給我一萬兵馬,足以出征。”張遼朗聲道。當然他也篤定,他們不會給他一萬兵馬。除非瘋了。
他這樣一說,袁紹反而有點半信半疑了。
“一開口便是一萬兵馬,好大的口氣!”顏良冷笑。
袁紹笑着止了顏良說話,只道:“你果然願意帶兵擊退呂布,以報昔日之仇?!”
“自然願意,”張遼道:“袁公明主也,而遼所以叛呂布者,其中一言難以道盡,倘若明公能一聽,遼願一一說與聽。遼也深知,遠方來投,又叛舊主,實爲不義,明公不信,也是常理之事,遼並無怨言。不敢妄想帶領大軍成爲大將,只願效力于軍中,以爲能爲袁軍效犬馬之勞,便足以,還請明公稍納之。”
袁紹心裡其實根本不信他,不過殺又不能殺,真讓他走,萬一他去投奔曹營,那不是更麻煩!?
曹操離此只有八十里,他若去了,曹操必定重用之來對付自己……
這左一琢磨,右一琢磨,袁紹便笑道:“文遠既有此心,便安心在吾麾下待着效力便是,至於官職,現無缺,待有缺時,定有安排。”
張遼喜,並無怨言,道:“多謝明公收留!”
袁譚適時的上前道:“父親,不如叫張遼在兒子麾下效力!”
“也罷!”袁紹道:“譚兒復原職吧。你要切記,兄弟就是兄弟,前番尚兒涉險,你並不肯助一事,不可再發生了。既爲一軍,又爲兄弟,自要守望相助,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袁譚自然不能再多辯解,只是羞慚道:“兒子記下了,多謝父親。兒子一定熟讀孝經,多關愛幼弟。”
袁紹點頭道:“都散了吧。吾也乏了。”
顏良似乎還有話說,見袁紹確實心意決了,便只能悶悶應了。
待出來帳,攔住張遼道:“你說你可破滅呂布,呂布極勇,汝憑一人,如何破之?!”
張遼道:“呂布雖勇,卻只一人,一人如何左右顏將軍與文將軍?!”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顏良聽着雖心裡舒坦,卻覺得不對勁。
文丑這才說話,道:“素聞文遠雖極驍勇,擅死戰,若與我二人相比,孰高孰下?!”
張遼道:“遼雖勇,卻不及兩位將軍,馳名於外,將來若破呂布,還要遼助兩位一臂之力,方可勝之。”
“剛剛不是大言不慚嗎?!”顏良冷笑一聲,道:“張遼,你有詐心,我會盯住你的,若被我揪到把柄,進言明公殺汝!”
說罷先離去了。
文丑笑了笑,沒說什麼,也走了。
許攸笑道:“張將軍,恭喜呀,如今入進袁營了,騰飛之時,指日可待啊,”
“此番還託了許大人,”張遼謙恭的笑道:“若無子遠,只恐一切不成。子遠且隨我來……”
兩人互視一眼,便有了默契。
許攸喜滋滋的跟着張遼進了軍中去取禮物了。
張遼帶來的可是重金,道:“此是我們父子的心意,一則是爲子遠,一則是謝上次助力,三則是若有用處,只管使用此金。”
許攸嘿嘿一笑,將箱子輕輕關上。
張遼道:“一會兒悄悄送往大人府上。”
許攸點首,卻是笑道:“只恐無人信你。你雖來,主公喜則是可以利用你之事,攻擊呂布,展示天下之意,而大公子,則利用你爲梯階,復了原職,也不理會於你了,你來此,絕不會得重用。”
“況且還有顏良猜忌於你,”許攸道:“呂營雖有追殺令,可你們父子雖來,其餘家眷卻未跟隨而來,這袁營中人,不會真正的將重任交於你!”
張遼笑而不答,只道:“遼來是真心助力袁公,曹操驍勇,必詭計百出,倘征戰不利,自有用遼上陣之時。”
許攸一樂,知道他自有打算,也不多言,美滋滋的走了。
至於袁譚,已復原職,哪裡還能再想得起來張遼?早走馬上任,迫不及待的接任兵馬去了。
張虎聽張遼細說了這一切,一時無語,道:“我爲父親擔憂了好一會,唯恐辯解不能,前功盡棄,甚至可能會被殺,不料,就這麼容易?!”
“原先女公子說這袁紹這般性情,我還不信,現在才知這真是歎爲觀止啊,”張遼低聲道:“這般心性治下,最易藏污納垢。”
“許攸爲何要這麼做?!”張虎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士人的氣節,與他對比起來,他甚至覺得之前那麼礙眼的龐統都變得可愛多了。
果然,人就怕對比。一對比,屎還是比老鼠屎更容易接受一些。
“這就是人性之妙了,他心有不滿,想要三方下注,今日可助我們父子,將來,他可以助曹操,”張遼道:“心性所至,與位高低不同。便是他真的成了首席謀士,也未必不會這麼做。”
說的也是,張虎點點頭,若有氣節之人,便是自己跑了,也不會叛舊主的。
“顏良,文丑如何?!”張虎道。
“當世一流猛將,觀此二子,爲父也不能勝之,”張遼道:“然,顏良性狹,文丑心怯,二人都有致命的弱點。若遇順境,自猛勇無敵,一戰而勝,若是逆境,遠不及我們父子二人能死戰而靠勇得脫。遼雖不及,然,卻知戰將在戰場上最重要的是什麼,從未忘,我兒也是如此,將來若是絕境,唯其一勇,也許可破困局爾……”
張虎應下了。
“稍安之在此,也不必再與呂營聯繫,”張遼低聲道:“來此,我們二人,便只當自己是真正的叛了,不僅不能聯絡,更要處處爲袁紹營着想。壓制曹操。”
張虎道:“兒子明白。”
爲的就是制衡三方的實力。甚至袁紹敗北時,他是要助袁紹的。
張遼想了想,女公子爲何會擔心袁紹不是曹操敵手,不在於實力,而在於,怕曹操會出奇謀,或是從內而破。
曹操擅謀,的確不得不防。
倘袁紹真的敗了,那可真不妙了。至少現在是不妙的。
若果真論實力,袁紹的實力是真的沒得說的,顏良文丑是真的很強悍,領兵作戰,就是最強的兵力。然而,謀士團再多,看袁紹這般,後面的事不好說。
不管如何,他安靜的不爭功,只盯着便是了。
希望有用不上自己的時候,當個閒人,也沒怎麼。他又不爭功,巴不得要當隱形人。
而事實上,袁營中人確實是沒把張遼當回事,包括袁紹本人,這只是一件小事,他並不會將此當成大事一樣耿耿於懷在心。
他只是竊喜的尋思着,張遼叛來,完全可以利用此事,反擊一回徐州,堵一下呂布的心。在天下面前討回一點顏面。
一面喚修纂來擬草,一面回首看,才發現田豐未離帳,便擰了眉頭,道:“汝爲何還不出帳?!”
田豐鄭重的拜了下來,道:“臣有事言……”
袁紹不用再聽便知道他想要說什麼,打斷道:“又是爲與曹操對戰之事?!紹已決定,待一切準備就緒,當發挑戰書,兩兵對陣,分個勝負。此事已決定,爲何還要多言!?”
田豐急道:“主公,我軍糧草頗豐,宜守不宜急攻啊,曹操糧草不足,便是拖也能拖垮了他,屆時再一舉而滅,幾乎不破什麼兵力,那時豈不更好?!”
“依你之言,要到何時?!”袁紹道。
“最早明春,最遲明秋之季,便能一舉而定半壁天下,還請主公,定納豐之忠言,切不可急攻!”田豐道。
“拖到明年?!對付區區一個曹賊,需要拖到明年?天下會如何看紹,會以爲紹怯也……”袁紹怒道:“就算能拖,紹且問你,呂布現在在兗州外駐兵,也蠢蠢欲動,若發兵來,如何退?!”
“所以需要與呂布修好,暫忍此賊!”田豐道:“張遼定有詐,呂布本是賊子也,此子本好利,若許以利,呂布此人好哄啊,事關天下大局,還請主公三思,定要聽進去,方能一舉滅曹,再思滅呂,切不可一時意氣,反受兩方之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