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頻頻點首,心中十分高興。
呂嫺卻不樂觀,道:“河內是司馬氏一族久待之處,那裡離許都很近,曹操怎麼可能沒有部署?!”
呂布一驚,道:“我兒的意思是?!”
“張楊雖有心要投父親,助父親一臂之力,然而他身邊未必沒有反他之人,或者說他身邊很多人,是曹操的勢力,他若妄動,必死無疑。他一人的威信又如何比得過曹操?!況且,他又沒有野心,一直安於職務,實力也並不能完全轄制河內郡,人心不一之時,只恐他連自保都難,”呂嫺道:“父親且速寫信回他,叫他不要輕舉妄動,並且不可將此意示之於人,稍安,待機會到時再策應。讓他先自保吧。此人只要不死,將來收服河內,極易!”
呂布馬上坐到了案前,開始寫信。
“叫暗影速送去要緊,只是他能不能自保,不好說了,”呂嫺道:“此類之事,事不密則失身,多少因此而死之輩,古往今來,從不能斷絕。”
“我明白。”呂布火速寫了信,叫人送出去了。
他似乎有些懷念,道:“昔日他也是與我一樣的英勇之輩,武藝雖平平,然而,卻也有匡正天下的義心。”
張楊,呂布,曹操,袁紹等等人,都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幾乎是看着漢室傾覆,董卓把持朝政,然後十八路諸侯聯合滅董開始的……他們就是這個時代,一起組成了這個時代,只是有的人,留下了炫目的英跡,有的人只是寥寥幾筆而已,但在當事人呂布眼中,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張楊,便是其中之一。
如同星河,日月崩壞,而星辰散落各方,能自保時,顧不上聯結爲英雄之事,只能自顧其身,而到有人願意起頭主事之時,他們便會各自尋找符合內心的光芒,跟着去追尋他們心中的路。
這張楊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唯一一個。
所以呂布感慨,呂嫺也挺感慨的,她這老爹,其實普天之下,有的是追隨者。有人詆譭他的光芒,也有人願意跟隨他的腳步,去跟着他走他們要走的路。
是吶,這個人,不止是她爹,他是呂布。天下第一人的呂布!
當他綻放出謀略,釋放出光芒的時候,還是有人看到了他。
這就是不懈努力的成果。
呂嫺看呂布挺感慨的,便笑道:“我出去尋子龍和宣高來。”
說罷出去了,獨留呂布微微感慨着消化着這如今的局面。
事實上,他也漸漸悟出來,有些人願意跟隨他,並不是因爲他這個人很厲害,而是因爲別的東西。如今的呂布纔看得清。
呂嫺出去了。
呂布問高順道:“你在我身邊也有許多年了,這些年,可有心灰意冷,想要離開的時候?!”
“從不曾。”高順道:“自跟隨將軍之日起,一日爲將,終生爲臣。”
“我知道,”呂布笑了一下,道:“我呂布,也有忠心的下屬,也有親密的友朋,更有可信任與託付的家人,人生開闊至此,從不孤獨!”
說罷哈哈大笑,呂布雖是感性之人,可也並不算是那種沒事就掉眼淚的人,因此感動了一把以後便灑脫的大笑起來,道:“酒,酒來!”
親兵很快捧了酒進來了。
呂布親自開了一小壇遞給高順,道:“敬你,咱們今日不醉不歸!”
高順沒有拒絕,心中卻是一暖,道:“是,只是行軍打仗,將軍以後切不可飲酒誤事!”
“我自知之,”呂布沒有反感,相反,只覺得這個熟悉的語氣,如此的親切,道:“還未到前線,無妨,今日,布敬你。”
高順忙也敬道:“順敬將軍!”
兩罈子相碰,發出清冽的響聲,然後各自飲了一口,哈哈大笑。
呂布笑道:“你素日從不飲酒,先是爲嫺兒,如今爲布,已是破例兩回了。”
高順聽了笑,道:“將軍盛情,不敢推拒。先前女公子之敬酒,是願賭服輸。順願意也,不算破戒。”
呂布點頭,以往高順薦議,他每每不聽,因爲他說的話,向來都不怎麼好聽,那個時候的呂布特別的浮躁,也很自大,總是聽不進去。
而現在一憶回去,竟覺得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一樣了。
呂布竟有些懷念。
如今嫺兒大了,可以上馬征戰,指揮後方,而他,也不再是少年郎,是個中年男子了。直到這個年紀,才感覺活明白了些。可能是因爲現在,責任更大了。
呂布喝着便攬住了高順的肩,道:“將來之天下,布不敢說大話。只是若是咱們都老了,願彼此都在,那個時候的布,只希望多幾個老朋友,能一起說笑喝酒,擊鼓投壺。”
高順心中也有些感動,笑道:“若能如此,順之幸也。”想必能活到那個時候,必已是弓拉不了,馬不上了了。但還能隨侍主公左右,這便是他最大的幸運。
呂氏陣營的人越來越多,高順當然爲呂布的基業而高興,看到徐州迅速的發展壯大如此,他心裡是欣慰的。
他的性格本就忠厚,便是呂布對他忽冷忽熱,他也從來不抱怨。
呂布喝了酒,感覺血都熱的,人也放鬆了下來,對高順道:“你可知嫺兒說你是什麼性情?!”
高順不應,只是細細聽着。
“以前她勸我,若要值得人心歸我,就一定要足夠可靠,要像大地一樣敦厚,才能讓人歸附。布是徐州人的大地,而你,卻是布的後盾。她說你是城堡,家的堡壘,”呂布笑了一下,道:“以前我並不明白這是何意,現在卻漸漸有些明白了。無論將來基業有多大,有多少人來,布依舊記得自己起步之時身邊的人,身後的盾。堅立在大地上的城堡……”
高順眼眶微微紅了,舉了壇,再次敬呂布,道:“爲主將者,死而後已。”
呂布與他一碰壇,哈哈大笑,道:“喝!”
主臣二人相見,可能會沉默,但永遠不會陌生。有些低微時的情義,是替代不了的。
呂嫺出來,到了軍機帳中,司馬懿忙起身相迎。
呂嫺叫他別客氣,嘴角卻噙着笑,掃了一眼他案桌上擺的文件之類的,他正在處理呢。
呂嫺心中一笑,司馬懿不是攬權之人,或者說,他怕她忌諱這個,所以做的很微妙,不願意攬權,但是,他也要把自己弄的很忙的樣子,其實以他的能力,哪用得着這樣?!
不過是刻意爲之,意思是這父女二人少叫他,少打擾他,他就謝天謝地了。
這二者之間,取一個微妙的恰當好的忙碌,又不會顯得亂的中間值,也是難爲了這仲達如此精妙的心思,盡用在這方面了。
司馬懿是很會放權之人,他只抓大放小,小事都用手底下的部門去處理,他只總攬就行了。而且徐州軍事的分工已經很健全,糧草營,歸糧草官調度,後勤營有後勤軍管,還有兵工署,管什麼刀啊槍的損耗,以及兵工服之類的,包括鎧甲,而醫藥則有醫藥營,有軍醫在那兒……
這幾個系統高效運轉,哪裡出了問題就尋誰問責,效率極高。
他根本就用不着這麼忙,所以呂嫺才知道他就是故意的呢。
心裡也生了點揶揄的心思,她掃了一眼司馬懿,笑道:“仲達管事,真是事無鉅細啊。這一點,倒與那諸葛有點像。”
原以爲司馬懿會有點訕訕的,哪知道這人就是天生的面不改色,想來是知道她早料到了,這是打啞謎呢。
也確實是難爲了這個人,還能做到面不改色。
此時的呂嫺都有點佩服他。
不愧是司馬懿。
“懿既領軍師職,唯盡力盡心爾,自然一一事都要問過,不無錯失纔好,”司馬懿說話還是很顧全面的,道:“只是懿多慮,一切按部就班,次序井然,懿也只是過過目,並沒有可指正之處。”
呂嫺見他不接諸葛的話頭,便主動笑道:“仲達可知孔明這個人行事,哪怕再小的事,也要一把抓,事不嫌細,案牘勞形,真是擔心他一個人擔了這麼多的事,會累死。”
司馬懿道:“徐州後有陳相,賈大人,前鋒部將也各有安排,各部各司其職,是一個整體。劉備那兒自然完全不能比這樣的班底,創業初期,一切都要依賴這諸葛,想必是勞形傷神。所以女公子勿憂,他能累死,懿累不死。懿身後,有這麼多的班底,諸葛是遠遠比之不及的,自然不同。”
這人,真會說話。
滴水不漏的很。
既讚了徐州的整體安排的井然,又說了他的作用只是其中之一,又顯示了他並沒有攬權之意,真是周全的不行。
這話也是有點懟她的意思:我可沒像諸葛那麼攬權,真正攬權也輪不着我啊,有陳宮和賈詡在前呢,你先擔心他們吧。
呂嫺就是莫名在他的語氣中能解讀出這種意思來。
可不就是?!因爲他是司馬懿啊,那說一句話,那絕對不是一個兩個意思。
想到這,她都笑了一下,心裡還挺歡樂的。這個人,怨氣還是有的,只是在表面是半絲瞅不出,但是這行事,說話之中,還是能看出點端倪。
一個人再周全,再滴水不漏,其實遇到真正老辣的人,真的就別想隱得住心思。呂嫺算一個。
呂嫺道:“嫺以爲,軍師之職能當在刀刃上,若在小事上糾結,便是本末倒置了。劉備草創之期,諸葛如此殫精竭慮是沒辦法,他必般得全部擔起來,然而,嫺認爲,大戰在即,仲達當與出真正的戰前謀略,方是軍師這本職。”
司馬懿就知道她一定會過問。不過他也懶得聽他擺佈就行了。要他像陳宮和賈詡他們一樣盡忠盡心也不能夠,他只保呂布不作死就行,還能強求他別的?!
便拱手道:“若論長遠戰略,女公子之戰略已臻完美,懿遠不及也。”
呂嫺笑道:“仲達果然沒有?!還有另有看法,或是對我的布謀有不同意見!?”
“並沒有……”司馬懿只是微笑,道:“爲軍師者,只是司軍中之職,懿爲主公之輔佐,若論戰術,講究的地利而應變,既然是臨時機變,現在未上戰場,又如何說?!”
呂嫺被他堵的無語。
這個人,還真是……硬核啊。
她也不生氣,有本事的人,還不準人家有點脾氣嗎?!
再說了,這樣子,至少比萬事不說,保密着只默默表演的諸葛強,那神神秘秘的……那纔是要了人命。
呂嫺笑道:“仲達果真有個性。”
到底還年輕啊。
或許是懶得在她面前裝相,乾脆只二人對話的時候,放飛自我了,連表演都不演了。也是。兩人都是明白人,說破了就沒意思了。
她看着司馬懿臉上微微笑,心裡還不知道怎麼罵自己呢,一時特別無奈,道:“行,我不問了,我知道咱們也是有默契的,分軍而行以後,只看通訊消息,我們彼此策應……”
“我爹就交給你了,”呂嫺道:“只這一點,不可有閃失。”
呵呵!
也是白囑咐一句,司馬懿能不把呂布的命當命嗎!?他倒是不想把他當人命,但是現實比人強,他敢嗎?!
呂嫺起了身,也不坐了,準備出帳蓬,看來與司馬懿能共商議戰略佈署的日子還早着呢。
這貨記仇能記到死。
不過對他的能力,她是毫不質疑的。
她出來了,司馬懿送她出帳,至少面上,那是恭敬的挑不出理來的。
“你與諸葛,還真的有點像,不過他這個人,我深刻的疑心他有強迫症,事無鉅細,什麼都要抓在手裡,這個毛病可要不得,不長命啊。”呂嫺道:“他不會放鬆,這一點,卻不及你。”
?
強迫症是什麼意思?!
司馬懿也不問,反正解讀也不算是好話吧。
只是憑什麼又將他頻頻與諸葛相提並論?!莫非以爲他們將來是對手不成?!
“臥龍有才,鳳雛齊鼓相當,女公子有此人在手,何愁諸葛之患,”司馬懿道。
這人,也會睜着眼睛說瞎話了。龐統能搞定諸葛,這話,他自個信兒嗎?!
這話只差直接表明,保呂布不作死可以,但別個的,別得寸進尺。他不想。
還真是!
可惜啊,這仲達還不知道他爹真正惹事的本能呢,待到情急時,他不想也得想!上了賊船,推是能推得掉的?!
呵,太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