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不僅賈詡呆了,連陳宮也呆了呆,一時竟不知是可笑,還是無語好。
二人對視一眼,竟然怒極反笑起來。
別說纔不才學的,就衝這個性格?!誰敢用這樣的人?!
我的天。
這要是呂布帶他出去,現眼的把諸侯都給得罪光了,沒事就能拉個仇恨,樹個敵的。到時候,誰給誰擦屁股?!
這龐統,真的耳聞不如一見!
以前倒是聽了他在徐州懟這懟那的,他們也沒當回事,只尋思着雖是刺兒頭,但是等女公子回來,一教訓就老實了,說不定還可大用。
可是如今一看,竟是哭笑不得。
眼高於頂之輩,便是才符合,德行也不行。還不如心裡藏奸的司馬懿呢?!
陳珪倒是氣笑了,對賈詡道:“這個人,挺有意思,司馬懿一來,他便來懟上了。”
賈詡知道這老傢伙是打壞主意了,便失笑道:“漢瑜這是想激怒司馬懿了?!”
“用此人不是正好?!”陳珪道。說罷又笑道:“公臺與文和竟不怒?”
陳宮與賈詡失笑,他們二人與陳珪不同,陳珪是那種可以爲了維護家族的臉面,還有士人的尊嚴,可以豁出去的人。這樣的人雖有才德,但到底也有束縛。
但是陳宮與賈詡不同,他們二人,是可以爲了實現理想完全不在乎生死的人。這樣的人,個人的榮辱就已經並不重要了,所以他們不在乎被說沒有才學的時候,非要站出來證明,死懟。
個人爭端,早不重要了。
二人只是笑,陳珪也是服氣的很,這兩個人,只要不涉及到徐州的利益,基本便是罵他們無才無德,他們也不會生氣。特別佛系的那種人。
但這種人,也同樣可怕。拋棄了個人的榮辱,心裡,意識裡,比陳珪都高兩個層次的那種存在。
陳珪雖老,但到底還是會被激怒,想一想,心態確實不如這兩個人,也就服氣的很。
呂嫺那小兒本事的確很大,陳宮以前可是有脾氣的,現在卻佛系的不得了,受她影響像變了一個人。然而該出手的時候,那個快狠準。不服不行。
許汜卻是氣紅了臉,道:“龐士元,你休在此大言不慚!恃才傲物,便是孔融,也不如你這般放肆!”
許汜可沒那麼佛系,他最恨旁人說他無才了,這是他的心病。因爲陳登以前就這樣輕視過人,所以他幾乎要跳起來,再加上要維護呂布的尊嚴,呂營的榮譽,他也不得不站出來。
龐統哈哈大笑,道:“汝是何人?爲何狂吠,溫侯都未發言,你急着跳腳是爲何?!”
許汜氣的差點真要跳起來。爲徐州太守這般久,便是路上遇着了泥腿子穿草鞋的百姓,也是對他恭敬有加的,他縱然才微,但也並非無能之人,如今被這龐統要指到鼻子上來罵了,他焉能不怒?!一時氣的臉色微變,手指着他,道:“大言不慚,大言不慚!今日便要看看你到底有何才德,敢如此說話?!”
龐統卻不理會他,只是直直的看着呂布,道:“溫侯奈何不請我坐?!”
呂布聞言也是擰了眉,心下不悅,道:“你藐視我徐州太守,藐視滿座文臣武將,我如何能請你入座?!龐統,布雖記性一般,卻也聽過你的名號,你可是鳳雛?!”
龐統哈哈大笑,道:“統正是鳳雛,得水境擡愛,得這一名號,不料名傳天下,連溫侯也曾聽聞。既是如此,還不肯請統入座嗎?”
他似乎得意極了,彷彿呂布不請他入座,就是不識才。
這個話,激的呂布心下便是無怒,也憤而三分。
怎麼?!不請他入座,還成了不識才的粗莽夫了?!
要是擱呂布以前那性子,絕對是把龐統給叫人打出去了。只是今天,他卻換了一種思路來懟他。
他一來就說滿席座上都無大才,呂布若真是請他坐了,豈不是把滿座文武都得罪光了?!呂布真沒蠢到那份上,至少受了呂嫺多指點以後,他的領導班子,他腦子有坑,纔會爲一龐統,都把他們給弄的心裡不舒服。
可是問題還在於,不請他坐也不行,若不請他入席,將他晾在那裡,呂布一個無禮於大才的名聲算是徹底的傳出去了。
所以呂布鬱悶,一張臉都落下來了。
而陳宮與賈詡等人自然也知道不能真晾着他,就算他們不高興,爲了呂布和徐州的名聲作想,也不能不理他或是趕出去。
只是,真請他坐,爲一人,而棄羣臣武將,更不值當。
陳宮怕呂布不能應對,已然作好了準備,打算呂布若是發怒,就安撫,若是真請他坐了,他也要補救,以免讓羣臣不滿。
所以,徐州相也難做啊。
到這個境界的陳宮,其實對個人的一個才能高低的比拼,已經不大在意了,若是他以前肯定是跳脫不了個人思維的。
也正因爲如此,他纔是徐州相,若沒這等的胸襟,跳出個人的榮辱得失,他就不是今天的陳宮。
一個人跳脫個人得失,不是放低自己,而是放大自己,能夠包容一切的氣魄。
陳宮如今已經具備這等的氣度。
呂布看着龐統,沒有正面回答請不請他入席的話,只道:“鳳雛與臥龍齊名?”
“是矣,臥龍諸葛孔明,現下亦在徐州城中,”龐統笑道。
呂布看他如此自信,便道:“爲何他不與汝同來?!”
龐統道:“諸葛另有他志,自不肯來,而統,卻願意恃才而擇主……”
“鳳雛能看中徐州,看中布,布雖歡喜,然而卻有幾事不明,”呂布道。
“溫侯但問無妨,”龐統自負的道:“若論天下諸事,才略佈局,還沒有事能難得倒統!”
底下人已經在竊竊私語了。
劉琦看了袁耀一眼,二人心中明白,這龐統縱有大才,也難以被人重用的原因了。這樣的人,太自負。格局其實不高。自負的人,易賣才,易炫耀,太在乎個人的臉面,所以格局有限,眼界更是短淺。
縱有才德,卻也難以做到高位。
然而這種人的性格的悖論就在這裡。格局侷限了他,然而,他這樣的人,註定了不受重用,也同樣痛苦,因爲自恃大才,而絕不肯屈居人下。也就是說,要他留在徐州營,只作一個小官,他是不會高興的,這樣的人,不知收斂和低調,絕對是會成爲搞事精……
要麼,沒事就越權指點一下上司,上司的上司怎麼做事,要是遇到心眼小的,設個計,就能搞死他了。
要麼,他這個人的性格缺陷太明顯,非要賣才,把自己給弄坑裡了。自己找死!
其實說句心裡話,這個人與呂布是一樣的人,要麼自己爲主,要麼,只有死路一條,沒有別的路。屈居人下,他的才能與傲氣,也做不到的。
說起來,賈詡纔是真正的才志之士,卻低調的從不顯擺,這種人,纔是做大事的人。胸有丘壑,也有氣度。現在見這龐統這麼顯擺,他也不會出來爭辯。
他爭的就不是什麼才高才短。
可是這個龐統。劉琦實在想不出,他到了呂布身邊能做什麼?!
只怕麻煩比用處更大。這就是這個人身上的悖論。
這樣的悖論就是悲劇。
然而這個侷限,苦在於龐統不知道。他至死都未必能明白。
說一句天妒英才,都是擡舉他了。實在是有才無德行,嘴太賤傷,自招禍端。
這徐州上下的文臣武將還算能容他的,這樣的人,要是去的別的地方,要麼被晾着,要麼被打出來,哪個肯理他?!
劉琦也真是服了這個人。
也難怪他,四處碰壁,雖名揚天下,卻一直不得重用。
雖自薦極多,卻總是踩別人來成就自己,這個習慣是真的很差勁。半點不知道什麼叫謙虛二字啊。
呂布便問他道:“不知臥龍與鳳雛,誰才高?!”
龐統哈哈大笑,道:“自是齊名,不分高下。”
呂布便笑了,道:“既是不分高下,布何不取臥龍而用鳳雛?”
這個應對,倒叫陳宮刮目相看了,連賈詡與許汜都有了些笑意。主公如今長進不少。
龐統笑意淡了些,道:“溫侯是爲何意?”
“臥龍不來布府上叫布與諸在座難堪,而鳳雛,卻偏知不可行而知之,既鳳雛有可替代之人,布何必獨取鳳雛不可?!”呂布道。
這話叫龐統微微怔了一下。
許汜已在座上哈哈大笑,拱手道:“主公英明,這話問的極好!既非不可替代之才,便不算獨一無二,何必非取不可?!況此人如此傲慢,不知謙虛,不知低頭,不知何爲自薦,此人,豈能與我等同座?!非汜嫉才,而是,此人一來,便將在座諸位立於難堪之地,叫在座如何作想,叫溫侯陣營如何作想?!我等是無才,然,再無才,也合力助主公穩定了境內,立於一方爲強霸諸侯,此人卻一言而毀盡我等功力,嘴太無德,何必用之?!”
許汜其實是很小氣的,說話也並不好聽。他雖不算刺兒頭,但讓他心裡不舒服了,他一定要對方也心裡不舒服。
比如他與陳登吧,到現在,沒事的時候還是會相互擠兌,有時候對方做了啥事叫彼此取笑的,就一定會寫信嘲諷對方,並且樂此不疲,這幾乎就算是文人的一種特性吧。
龐統一聽,便對許汜道:“汝雖是徐州太守,卻半分無有容才之心,只有妒才之意。不僅不爲溫侯留人,反而猶如小丑,極盡嘲諷貶低之能事,與狂犬何異?!”
許汜冷笑道:“笑人先笑己,正人先正身。”
龐統一僵,臉上也無笑意了,臉色變得很難看,對呂布道:“溫侯是爲何意?昔日毛遂自薦,尚能得重用,統厚臉皮前來,溫侯席上有人笑吾,溫侯卻不阻止,莫非也不容才耶?!”
“非所不容,”呂布道:“而是無法相容。龐士元,汝一來便笑我之門,我可忍耐,然,笑我席上賓客與羣臣,恕布不能明白。取你一人,而揹我席上之賓,取末而捨本也。所以,恕布無法以禮相待了!”
龐統已然大怒,甩袖道:“罷罷罷,不識才之庸俗輩也,俗物俗物,能強求什麼,倒是統太高看溫侯了……”
說罷便要離去!
陳宮起了身,笑道:“還請士元留步!”
“作何?”龐統冷哧一笑,道:“既不肯留人,何故還要讓統留步?!統來徐州,見徐州欣欣向榮,原以爲是個能容人之處,不料,也是如此欺人,如此,與當初袁公路何異?”
袁耀這下也被氣笑了,他爹當初的確算是傲慢,然而這個人要是個會爲呂布作想的人,就絕不會把袁術給拖出來。
人死都死了,袁姓也依附了呂布,這樣子一說,叫呂布怎麼做?!這是坑呂布嗎?!
呂布若不發作,便是得罪了袁姓人,若是發作,便又有了一個不容才賢的名聲。
這麼坑的人,他也真的是見識到了,因此臉色很冷的看着龐統。
張勳與劉勳也都怒目而視,雖未發作,然而臉色卻很難看。
呂布道:“袁公路已逝去,龐士元何必再提及逝去之人,徒惹我侄兒傷心?!”
龐統也知失言,便不言語。
陳宮道:“主公且賜他一席,便是不能留在主公左右,也可暢談天下之事。若是進門而不入席,難免叫天下人輕看主公輕才,而叫宮等人落得一個排擠賢才的名聲?!”
許汜想了想,也道:“主公,且留他一席也無妨。汜也想聽聽,此人到底有何才,有何高見!”
呂布遲疑了一會,道:“留一席雖可,然而,難免對諸位失敬,此是布所不想看到的。”
呂布是很護短的,他雖然不想落得這個不好聽的名聲,然而,若是叫衆人離心失心,這也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也就是他身邊的人,只有他能發火,但是,被這龐統給輕視了,難免也叫他心裡不太舒服。
他這麼一說,毫無掩飾,倒叫陳宮心中十分欣慰,主公真的長進很大啊。許汜等人心中也是十分感動。此時是半分不滿也沒了。呂布缺點雖多,然而知道內外之別,誰是自己人,光這一點,足以讓人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