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袁術內心十足的不甘心,袁術原是袁氏望族的嫡系,後來,袁紹卻從旁支庶出奪了嫡系,他卻靠邊站了。他心裡何嘗沒有振興與復仇之心。
他是有志向的,振作袁氏,一掃前辱,可是現在,卻生生的卡在了這裡。
他的心在天下,可是最終,還是……
“耀兒……”袁術大約是知道自己終究是強撐着,大限恐難久矣,便期盼的用殷殷渴盼的目光看着他,一副要交接重擔的意思。
袁耀壓力甚大,他難以辜負父親善善之教導。可是卻也知道自己可能終究難抵當大任。
順境時,尚且難當大任,更何況是現在了。
“耀兒,不要辜負……袁氏的榮耀……”袁術道:“……爲,爲父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了!”
袁耀頂着巨大的壓力,鄭重的點了點頭。
袁術似乎鬆了一口氣,才帶着一點對兒子的眼神看向袁耀,先前的目光只是對繼任者的。是不一樣的期盼。
袁耀看着袁術,從此以後,他繼承的不光是袁術的位置,還有野心,還有不甘,榮辱,家族的希望……
袁術真的累了,支撐了一會,用盡了心力,便要去休息。
袁耀的心卻亂如麻,咚咚的跳,又墜墜的沉沉的,正準備去尋劉備,剛出門,卻見到徐庶和臧霸來了。
袁耀不敢忽視,忙先拱手道:“元直。”
徐庶也還禮,道:“公路病重,然得嫡子如此侍奉不避親,袁氏之幸也!”
“爲子者孝奉於父,是天命,焉敢言幸。”袁耀溫聲道。
徐庶笑的和藹,道:“吾聞普通人言孝,必要言順。然大家宗族,若要生死存亡,振興或敗落,只在一念之間。凡爲此繼承任者之孝,與普通人完全不同。孝,卻不順。”
袁耀的手心出了些汗。
他知道,他全知道……
這個徐庶,竟是呂氏的謀臣,這樣的人,對時局的鋒銳把握,何謂準確。他甚至猜到了父親的打算。甚至看出了劉備的心思。
好可怕的一個人!
他在警告自己麼?繼續下去,不知道收手,只會讓袁氏敗亡?!
袁耀自然裝聽不懂,道:“不知孝而不順,如何行之?!”
“呂氏女,便是孝而不順的代表,”徐庶笑道:“吾主女公子,至孝,卻從不順吾主,如此,纔有今日呂氏開創基業之根基。”
提到呂嫺,袁耀便只能笑笑,不好接話。
這其中有警告,也有提攜,也有提點,還有威脅!
這徐元直,真是個笑面虎。所謂殺人殺心,就是這種人。真的誅心的時候,絕對毫不手軟!
“袁氏是名門望族,袁公子的修養也配得上袁氏的繼任者,袁氏在公子手中是何命運,全在袁公子一念之間。”徐庶笑了笑,轉移了話題,道:“袁公子這等風采,也是世家之典範,在這世家教養方面,便是吾主之女也比不上的。”
呂布出身哪能比得上這大族興旺?!
袁耀卻有點難受,出身顯赫,修養出衆,又有什麼用呢?!還不是隨波逐流,最終,連袁氏一族也保不住?!
從秦末英雄逐鹿,從呼聲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開始,世家與庶民,在英雄問鼎中原的亂世之中,早已經沒有區別了。英雄並不再問出身。
袁耀很清楚這一點!
他其實比袁術更認命,更清醒。所以他才覺得擔了袁術的命,接任了袁術的命,很痛苦。
“元直實在謬讚了,溫侯女公子更有大氣度,豈是耀所能與之比?”袁耀拱手,這才錯身離去了。
徐庶撫須道:“這袁耀是難得的清醒之人。壽春之事,也許還在他身上。”
“他?”臧霸道:“他未必肯心服。”
“心服不心服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認清時勢的眼力就行。”徐庶道:“這袁術,沒想到生了這麼一個好兒子來啊。”
看上去溫潤而沒有攻擊力。
然而在亂世之中,想要承繼父業發揚光大,他這樣無害而沒有攻擊力的性子,恐怕不能。
亂世之中,銳意進取之心一定要有。
而他,做個守成的繼承者也許還行,然而,若要進取,難矣。更何況面臨現在這局勢複雜的困境,他應付不了。
“他性子溫吞,好在識時務。是個謙謙君子。”徐庶道:“宣高,主公的出身,想要收服些世家大族,和平的接收是難了,而袁氏,會是個好開始!”
臧霸道:“女公子是想盡量和平過度?”
“不錯,”徐庶道:“刀兵終究是主大凶。雖省事,然而,終究暴戾之氣。若能和平過渡,刀兵相脅爲後盾,這個路子,便算走順了。”
“難!”臧霸道:“這個袁耀,元直也知他性子優柔,既是優柔,對內部文臣武將自也優柔,如何壓得住這些人心能夠聽呂氏的?!”
“說的也是,”徐庶笑了笑,道:“盯着關雲長和劉使君。”
臧霸點了點頭。
二人這才轉身去了側院。
裡面是臨時的壽春城的文臣,暫時屈居於此辦公。
昔日壽春是何其的繁華,如今城池殘破,也只能憋在這逼仄的環境中聚在一處辦公,這種感覺,除了當事人,今夕一對比的慘烈之外,誰能理解?!
楊弘已急速去見袁術了。
袁術剛歇下,楊弘急的不得了,侍從不敢驚動,便道:“長史,主公剛喝了湯藥歇下,還是不要驚擾的好。”
楊弘道:“可是說了不見人?!”
“是!”侍從道。
楊弘紅着眼眶道:“恐美人誤了壽春。哎……”
眼看是見不着了,楊弘只能退了。然後閻象也來見,然而還是沒見到。
到最後劉備來,卻是不用請就進去了。
楊弘和閻象得知,俱都難受起來,道:“劉玄德是不安好心,借刀欲行兇兩端!主公恐被誤矣!”
袁術掙扎着起來,見是劉備,便大着舌頭道:“術蒐羅了美人,已送美人至,不知……呂布可喜歡?!”
“倒不曾聽聞可喜歡,然而,也許會有效,一日不生效,一年不生效,十年呢?!”劉備低聲道:“備常憂壽春,爲袁公路擔憂,呂布虎鋸於此不肯離去,只恐再不可能離去矣……”
袁術道:“恐不能短期內有效……”
“若美人得子,屆時呂布有他子,又隨着權勢漸長,人心離散,父女之間,也未必不能離間,”劉備道:“此女得權勢,倘若有他子威脅她的地位,要爭權呢?!短則數年,長則十來年,機會甚多!呂布如今勢強,只恐非一時可圖也,不若暫且蜇伏。”
袁術聽了,深以爲然,道:“術便……再多蒐羅美人。再送去!”
劉備點點頭,嘆了一聲,道:“聊勝於無!重要的是破,未必有效,但也是一個反擊與希望!”
袁術認同,看着劉備告退去了。
閻象聽聞,已是大怒,竟是第二次衝了進來,對袁術道:“此劉備毒計!主公不可誤其聽,不可不察啊!”
袁術不聽。
閻象道:“此等拙計,若那位女公子識破,必圖主公。必怒主公!而劉備只憑一言,便激化呂袁矛盾,好深的狠辣之計!他來此,非助袁也,而是爲強大自身也,主公萬萬不可任他所爲!還望察之!”
這樣拙劣的計策,在這種時候,袁術主動去招呂布父女。
哪一個識不破?識破了,會怎麼樣?!等於是在兩個反應堆上灑了一堆燃料,只需一個導火索,立即就能炸了!
袁術也反應了過來,頓時臉色白了,道:“去,去尋劉備回!”
閻象不敢耽誤,忙去要人尋劉備來。
而臧霸也攔住了袁耀,袁耀道:“不知有何事?”
“女公子欲請袁公子赴之一談!”臧霸淡淡的道。
袁耀臉先脹紅,隨即便道:“不知是有何事要談?!”
“要事!”臧霸一向不多言,話極少。
袁耀便有些猶豫,身後侍從急了,道:“公子不可行,此謂鴻門宴也。倘若扣留威脅主公,如何是好?!”
他們這麼一說,袁耀反而答應去了,只嘆道:“如今壽春城早在呂氏手中掌握,套上了繩索,只等着何時勒緊,事到如今,還談什麼扣留不扣留,早無此必要了!女公子不會做此事。耀應宴便是!”
“請!”臧霸道。
袁耀大大方方的,然而袁氏諸臣卻如臨大敵。
呂嫺也沒約在城外,這個敏感的時候,約在城外,很容易引起事端的。所以約的是城牆上。
獵獵的風吹起了她的衣角。
呂嫺一身戰袍,鎧甲,頭上梳的是男子髮辮,有一種雌雄莫辯的英氣和霸氣。她身上的氣質叫堅定。而袁耀在這一點上,是不如她的。
他走近,不敢細看,總覺冒犯。然而便是粗粗一看,也覺得她耀眼的令人懾服。
這個女公子,所擁有的不止是女子的魅力,而是領袖的魅力,爲此,才令呂氏部將如此臣服。
她轉過來了,帶着淺淺的笑,眸子裡是深深的堅定,道:“袁公子久爲世家子,我有個問題疑惑好久了,不知可否爲我解答呢?!”
袁耀道:“女公子請問。”
“世家大族之宗主,是以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重要呢,還是以保存家族的存亡更重要呢?!”呂嫺道:“原諒我失禮,實在是我出身微賤,呂氏,與袁氏實不能相比!”不過是自謙之語,不必聽。
這話問的何其尖銳。
袁耀聽了腦子裡只嗡的一聲,他動了動脣,想了想,竟不知如何回答。
呂嫺問的是什麼,是袁氏的選擇。是選擇繼續堅守,還是生死存亡。
這叫他怎麼回答?
“袁公路病重,淮南一境全由袁公子擔任也,”呂嫺道:“袁公路把持多年威望,我一介小輩與之談,只恐他聽不進去。然而,袁氏的將來,卻在年輕一輩的身上,在袁公子身上。怎麼選擇,只看袁公子。今日嫺只問,袁公子如何選擇!?”
“我不知……”袁耀道。
“不做選擇?!”呂嫺道:“不做選擇當然也是選擇,如溫水煮青蛙,等死罷了。等到水煮沸的一天,族滅人亡,有何意義?!”
“若是女公子呢?!”袁耀道。
“我會選擇主動出擊,無論是往前,還是退,都會決斷!”呂嫺笑道:“不瞞袁公子,我個人而言,極不喜歡見血!如果可以,我不是不想用見血解決這件事的。”
袁耀閉上眼睛,臉色微微白了。
不見血,就要他選擇臣服,對她跪下,稱臣!
袁氏的傲氣做不到。
“女公子究竟要說什麼?!”袁耀負氣道。要他來就是讓他選擇俯首稱臣嗎?!
呂嫺笑道:“生氣了?”
袁耀緊抿着脣,不答。臉色也微微沉了下來。世家公子的教養,很少有喜怒形於色的時候,袁耀能這樣,已經很剋制了。
“我也不說那些識時務者爲俊傑的套話,那些自有使者說一大套出來,都沒什麼難的,想必都聽煩了,”呂嫺道:“我只談利益。袁公子願意聽一聽嗎?!”
見袁耀不答。
呂嫺笑道:“袁氏一族可遷往徐州,保留爵位,可傳襲九代,繼續承襲世家而活下去,而徐州所能給的,包括永業田,爵位,若有功,封王論功,蔭子孫,保功名,等等一切的優質資源,一切都保留。袁氏也可進入呂氏軍隊各處任職。呂袁二姓可結爲兄弟,與以丹書鐵券,承諾生生世世不負義也。”
爵襲九代?!丹書鐵券?!
袁耀不言,代價又是什麼呢?!稱臣!
他淡淡的道:“若如此,袁氏大可北上投曹操。”
呂嫺笑道:“只恐曹公不能容。有譖上之心,袁氏必滅。袁紹嫡宗,早晚敗途,袁公子就不想保留這一支嗎?!歸庶爲嫡,正式的成爲袁氏大宗,將袁公路的遺憾補回來。”
袁耀一凜。
她說的不錯,曹操怎麼可能容袁氏?!早是生死存亡之際了。
“若說非要實現理想,而九族俱滅,幾世大族毀於一旦,未免可惜,望公子明瞭,嫺之心,皆爲袁氏也。”呂嫺道:“我父起於草野,然也忠於孝義,品行雖有所不足,然憫民之心不可不嘉。世人看不上,是常事。不可否認,呂氏出身的確是短板。”
“然,私德有虧,可補於大義,大義者,義天下。”呂嫺道:“非小義可比,還望袁公子也可思義,也可思忠,思家族存亡,思於孝,思宗族之前程,以決斷,而可免於軍民傷亡!言盡於此,袁公子知之!”
她身上的鋒芒和豪氣令人心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