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稍上一層的官員則是戰戰兢兢,他們覺得呂布這是在警告他們早點去納頭便拜新主子,要是再不識相,恐怕腦袋要掉了……
這其中的驚恐,真可謂是不一而足。
而有些裙帶關係套關係的世家,則很焦慮,什麼意思?!分土地?分誰的土地,許都外的土地雖然空着,但也是有主的啊,怎麼能分呢?!再了,什麼,分發書藉?!自行科考,怎麼能這樣呢?!難道不舉孝廉?!怎麼會是科考呢?!
缺人才你也不至於這樣發瘋啊,泥腿子讀兩本書也要來做官?!啥意思啊?!這是把他們世家給撇開,單獨玩一套體系了?!這是要把他們的祖宗揚了,還要把他們給丟下時代的車啊!
這種玩法,是真的把他們嚇的驚恐萬分,書,書,怎麼能把書免費發放呢?!
書,知識,是世家壟斷的……
怎麼可以,怎麼可能?!
這呂氏父女這麼玩,是大逆不道,是開歷史的倒車,是,是……是比把皇帝殺了還要不能原諒的罪惡!
之前得了許都,曹操敗走,各州縣沉默,還沒來得及,或者還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是直接去拜新碼頭呢,還是悶不吭聲,先觀望別的州縣怎麼做,結果還沒來得及反應,被這一核能量的彈彈給炸的頭暈目眩,各州縣真的直接炸了……
在聲討,罵聲,以及討論中醞釀着洶涌而翻滾着的希冀,那是百姓冒頭的聲響。
各州縣世家與官員是真的暗罵不已,打是打不過的,但他們是真的不想與呂布父女玩了,他們不玩這一套行不行?!呂布父女當真是兇殘,喝了多少,非得玩這樣的?!
可是,他們是騎虎難下啊,要是不應公告,恐怕,恐怕命不保矣,萬一這父女不講道理,直接發兵來了呢?!叫他們這州縣的可咋抵抗?!
最關鍵的是百姓心動了,這要是抵抗着,城門被城中百姓開了,那就搞笑了,直接把他們給獻祭了……
他們該不會是比在曹操任下混的還慘吧?!
曹家都被滅了,這真是恐怖如斯!
這一則公告當真是把人炸的暈頭轉向,在恐怕,恐懼,興奮,猜忌,忌憚,懷疑等等情緒中,讓各州縣焦慮又頭禿……
這何止是他們反應大,許都反應更大。
各州縣還沒來書,但是,各官員已經把荀府給圍了,這是不敢去圍呂布父女討法,但是,對他們的自己人,卻可以重拳出擊!
荀彧也沒想到,呂布父女行事效率這麼高,這才十來,就已經有章程出來了,而章程出來了,就得有人執行吧?!
那就是自己非得出來主持了,他家門檻都要踏破了。
懷疑的,唾罵的,不能理解的,純粹是發泄情緒的是一批,然後是暗搓搓的打探着他們該怎麼做,其實是想進這個陣營,卻不出投降兩個字的,也是一批。
也就是,他用誰,不用誰,生就已經又得罪了他們一批人了。
荀彧本來就還沒怎麼服自己,糾結的很,本來他就是個糾結的人,之前因爲心病被中,在家病了好久,現在就更甚了,更何況這可能是人生中最大的轉折,恐怖的決定,他怎麼可能不糾結。
所以,呂嫺這麼高效率的直接把公告甩了出來,這章程就得辦下去,他是連退路也沒了。
他能不幹嗎?!
恐怕是做不到的。
前門被人堵的水泄不通,他只好從後門偷偷的溜了出來,想了一想,先去見曹植。
曹植醉醺醺的,以酒消愁,整頹廢,幾乎就沒有願意醒的時候,醒着的時候就將自己灌醉,以至於他形銷骨立,看着像是中了毒一樣。
雙眼無神,身上也髒兮兮的如同乞丐。
這十來日,沒有一個人來看他。呂嫺並沒有阻止有人來看他,但是沒有一個官員,敢這時候來見曹植。
可以想見他的處境。
荀彧嘆了一口氣,等着他醒。
曹植只要醒了就要酒,沒有酒,就開始砸門,外面的親兵聽着都不耐煩,但是卻拿他沒什麼辦法。他似乎連看一眼荀彧都覺得沒必要,醉生夢死,生不如死。
荀彧明白什麼叫度日如年,這種結果,就是度日如年吧。
誰能料到,許都就被拿下了呢,曹家就這樣沒了呢?!在曹操出征的時候,誰都沒有想過會出現這麼大的變故。
如今曹操的兒子中只剩下了曹植,侄子族裙還有很多,但終究是元氣大損了。
“子建,這幾日那呂嫺可曾來找你?!”荀彧主動問。
“哈哈哈……”曹植先是悲涼的似笑非哭的笑了幾聲,道:“找我作甚?!看我借酒消愁嗎?!看我生不如死嗎?!哈哈,這不就是她想要的嗎?!”
“事已至此,子建還需振作啊,”荀彧嘆道。
曹植喃喃道:“我能有逃離呂布父女手掌心的機會嗎?!沒櫻就算有,當作俘虜的我,也無顏再見父親了,曹家滅門的時候,只有我一人存活下來,叫我哪還有臉面回到父親那去?!與其如此,還不如把我殺了,可我現在,連死也死不成……”
曹植驕傲,受過辱又清高孤傲的他,如果回去,面對那些嘲諷,恐怕他自己先受不了。還沒逃回去呢,光想一想,他就已經將自己束縛於牢籠了。
曹植心中住着一個詩饒靈魂,而不是一個合格的諸侯繼承饒靈魂,此時此刻,他想的是恥辱,這份恥辱,卻無法成爲他的養料,反而正在吞噬着他,漸漸消沉。
曹操如果沒有別的子嗣的話,只有曹植,恐怕很難翻身了。況且曹植還不在曹操身邊。曹植這樣的人真的很優秀,但是前提在於父祖建立功業順利傳承到他手上,他纔會成爲一個合格的,優秀的君上。而此逆境,他自己先已快要崩潰了。文人多多少少有點自怨自艾,當然這與自身的處境與出身有關。哪怕是詩人,他也是先是他自己的身份,再是自己。
荀彧見他如此,有些事已心知肚明,瞭然於胸了。
“呂嫺逼我出來,爲他們父女主持許都事宜,”荀彧道:“而我一人是不足以號令各州縣遞降表的,子建,這件事,需要你與我共同完成!”
曹植渾身緊繃,沉默了良久,道:“有子在手,她還不夠號令各州縣嗎?!”
子,子哪還有號召力,只有名無實了。
“是了,這就是她留下我的目的……”曹植冷笑一聲,眼睛尖銳的看向荀彧,道:“往夕令君不肯爲我父所用,如今卻願意效忠於呂氏賊人之手?!這也叫漢室之忠臣?!”
荀彧道:“既都爲賊,曹賊與呂賊,有何分別?!如今你也抵擋不了,又何必難爲我?!罵我幾句,曹家人也不會活過來。而我,也不可能抵擋得了,現在這個下,到了這個地步,還能阻攔一些大勢嗎,我不知將來下歸於誰家,但我知,漢室已到末路了,我所爲,只不過是圖一個漢室能有一個善終。而我是陪着漢室善終的臣子。令我難堪,子建又能得到什麼呢?!”
曹植沉吟不語,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他心中頗有歉意,然而此時卻無法發出一言一語。這話,他錯了,不該提的。
荀彧喃喃道:“她不會讓你死的。而令我做的事,沒有你,也做不成!須得你與我共同主持,才能順利。子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只有你出面,那些郡縣纔有一個臺階下,我出現,漢臣纔有一個臺階下。否則,叫他們直接降於呂氏,他們做不到,叫他們直接爲呂氏做事,就更做不到啊,那呂嫺,決斷力極強,倘若有事脫離了她的控制,她必大開殺戒,子建真的想要生靈塗炭,再起戰火嗎?!”
“許都內的血纔剛乾透啊,讓其餘郡縣也血流成河嗎?!孟德用計前來賺呂布,險些讓呂布喪命,此時那呂嫺正怒火衝,倘若激怒她,還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荀彧道:“到時候,就來不及了。”
“她就不怕落一個殘暴的聲名?!”曹植道。
“殺盡下失義狗,世家豺狼,能有什麼惡的聲名?!”荀彧道:“頂多不及劉備得民心,聲名不及他大而已。”
殺盡世家,只會讓百姓拍手稱快!
曹植吃了一驚,他此時雖醉,反應慢了一些,但也聽出了不對,道:“……什麼?!”
“你以爲她會屠城嗎?!”荀彧道:“他和孟德終歸不同。”
曹植沉默了良久,道:“她要保百姓,滅世家,令君所爲,是爲世家求一個生路?”
“有沒有生路,還要看以後各世家的態度了,但總歸不至於全部爲敵,呂嫺也殺不盡所有世家……”荀彧道。
曹植吃了一大驚,道:“怎麼能,怎麼能如此?!”
“有些的確太過份了,特別是一些郡縣,幾乎都是一個各幾個世家豪門一起把持着,土地,人口,賦稅,人才薦舉,幾乎都是他們的一言堂,”荀彧的表情一言難盡,道:“有些田地已經無人耕種了,可在歸屬上,還歸於他們……呂嫺要我出來主持,恐怕少不了你,我一人,實在難以支持。”
“令君,是爲了她,還是爲了子?!這是要成爲罪人啊,”曹植苦笑道。
“罪人,早已經是漢室的罪人了……”荀彧苦悶的道:“你我若不主持,死的人會更多。子建,就當是爲了百姓和各世家,你總不能一直借酒澆愁。既明知道不得離開,還不如隨我做完這件事,可好!?這件事,我一人,實在難以支持,恐怕想要在臣子之中找到可以幫助我的人,都不可能,實在是,獨木難支啊……”
曹植不語,真的要出來做傀儡嗎?!
呂嫺留着他的目的是這個,倘若他不願意,只怕也無事,無非是被囚禁着。他只是害怕她會折辱自己。之前是真的被她嚇到了。士可殺,不可辱,與其揹負那樣的名聲生不如死,還不如死個痛快。
他雖想追隨家裡人一同死去,但是呂嫺一定會遷怒,到時候,他哪怕死了,恐怕名聲也保不住。
至於爲了世家而出來主事,那是不可能,曹植本就不是能爲了他們而犧牲自己的人。這個可以考慮,但考慮的並不多。他更多的是考慮自己。
也就是這個意思,是不是呂嫺的意思。倘若他不出面,呂嫺是不是更憤怒,萬一到時候想擺爛都擺不了,如何是好?!
是否要順坡下驢,曹植得好好想一想。
“我……”曹植呢喃道:“……我考慮考慮。此事,若真出來,父親會恨死我。父親身邊,恐怕是再回不去了,也沒我的位置了。父親還不知會不會認我!”
他若真出來了,而不是自盡而死,那可真是認賊作父,形同於背叛曹操,甘願當傀儡,曹操怎麼可能會原諒他。他的自傲也不允許原諒。
對於曹操這樣的人而言,自己可以負人,但人絕不可負他,他若遇此局面,可能會暫時蜇伏,但絕對不允許自己的部下或兒子這樣伏低作,這是恥辱,這是不可原諒。
身爲奸雄,對自己的標準和對自己部下的標準是不一樣的。
雖然也能想象得到曹植的處境,但能想到,能理解,與能原諒完全是兩回事!
荀彧沒再什麼,這個時候哪還能逼迫他。論處境,他們的處境其實都一樣。
他起身離開,關上門的時候聽見曹植輕聲的啜泣。
男子漢哭泣雖懦弱,可是人除非是真的死了,只要活着,面對如此憋屈與無奈的局面,除了啜泣與意志消沉,還能怎麼樣呢?!
所以不論是何人,他是帝王也好,他是貧民也罷,人生走到了死衚衕,就只能靠苦苦支撐,靠一個字:熬。
除了軟弱與自我厭棄,別的所有的東西都沒有用。
因爲人生四面八方皆是牢籠,將人死死的栓在一個境遇裡,只剩下無可奈何的嘆息!
時來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意如此,如之奈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