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再想不到,原來漢獻帝其實對於諸侯的事情是知道不少的。連這些都有數。
其實是因爲漢獻帝最近想了很多,就是將以往從曹兵軍士中聽到了流言蜚語一下子串起來了。
“聽聞徐州糧產畝逾千斤,那糧種,能活萬民……”漢獻帝喃喃道:“……意在呂,許都之變,曹操敗退,呂布還能安然回來,朕已然相信,意真的在呂。”
醜真的是我啊。只是我啊……
君臣二人沉默了良久。
他們有他們的驕傲,但也有屬於他們的迷信。
時代的眼界,到了這裡,還能不迷信嗎?!憑什麼徐州發展最好,最得民心,憑什麼糧種出自徐州,而徐州得到巨大的發展,百姓自發投奔?!又憑什麼,呂布遲遲不死,一直能化險爲夷,只憑運氣?!不,是意,意啊!
君臣二人心中的一口氣,突然卸掉了。
悵然若失。
若呂布父女有什麼黑點,是有的,呂布專捅義父,所作所爲,下皆知,而呂嫺是個女子。與其它諸侯的黑點比起來,這對父女這明顯的缺點,其實只要下人肯接受,好像真的不算什麼,比起其它諸侯的黑料,真的什麼都不算……
若世家大族不接受,但正如呂嫺所,如今徐州的根基不是他們,不屑他們,那麼他們接受不接受,有用?!他們甚至都是待宰的羔羊,呂嫺想什麼時候殺就什麼時候殺!
如今亂世,十室九空,對於能活命的百姓來,管他上面坐着的人是不是喜歡捅義父,是不是不義之人,管他上面是不是女子爲繼承人?!只要能活命,有飯吃,有發展,有盼頭,有地分,能有屋子住,能有老婆娶,有地種,還能讀書,有向上攀登做官的希望,哪怕帝位上坐一頭豬,也不是不能接受!
再加上呂布父女超強的軍事力量爲後盾,如今最強的袁氏曹氏都元氣大傷,她再控制一下各諸侯的局勢,利用這個空檔謀發展,什麼做不成?!什麼下坐不得?!
將現在局勢一分析,各諸侯一對比,呂布父女的優勢當真是無人可以阻擋了,除非假以時日,各諸侯聯合滅呂,但這先能不能齊心而實現,只,真要聯合,也絕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先不聯合的服等周旋時間,只聯合以後呢,出兵的進機,錢糧的籌備與分配,這些都是問題,而這個空檔的時間,足夠呂布父女築固現在的成果了。
而曹氏兵馬與袁紹潰散的兵馬與領地,有司馬懿等在牽制,要走到聯合那一步,還不知道會到什麼時候呢!
從今以後,下人攻擊呂嫺唯一的黑點只是她是個女人,到了那個地步,呂嫺恐怕只剩下哧笑。那時,她想要怎麼對付世家,都只不過是彈手之間了……
“令君……”漢獻帝突然想通了很多事,難受當然難受,但是他知道,這個時候了,什麼情緒都沒有用。
“她既然盯上了令君的才能,恐怕是不會罷休的,”漢獻帝道:“就當是爲了下蒼生,不如就由令君主持吧,徐州賈詡坐鎮,那邊又到處在打仗,恐怕分不出人手來管許都了,盯上令君也是不得不爲。與其讓她憎恨世家大族,還不如令君先暫時緩和一二,也許有些生機也未定,哪怕不能,也能稍遲緩些屠刀……”
荀彧聞言落淚道:“恐怕臣將來會被他們攻訐爲世家之賊,還不知會被罵成什麼模樣……”
他做,總好過呂布父女動手,她可不會與他們逼逼賴賴的浪費時間在這上頭,恐怕是以血開路了。但這明顯,是吃力不討好,還要被罵爲賊的事情啊。
“不料有一日,臣會落到與司馬懿的境地的地步。”荀彧無奈道。司馬懿投了呂布,不管是有意無意,都被各世家罵慘了。
現在幾乎已經沒有選擇權了,他做或者不做,其實,都由不得他選。
漢獻帝苦笑道:“他們如果成爲歷史的塵埃,那朕又算什麼呢?!阻擋歷史的臭蟲嗎?!”
“這件事,我想幫令君,恐怕也不夠格,甚至都不能出面,”漢獻帝無奈的道:“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有呂布要請賞的時候,寫一份詔書,僅此而已了。”
“陛下……”荀彧心裡十分不是滋味,半晌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便只能道:“她要發行貨幣,丈量土地,統計人口,這可是個大工程,只怕需要組織些人手。種地,恢復經濟和手工業,都不是容易的事啊……”
“聽聞她的軍隊對於百姓秋毫不犯,想必百姓對他們也很親切吧,百姓見他們父女,只有歡喜的,有他們庇護,這裡要恢復生機,並不難……”漢獻帝道:“令君恐怕是不知道他們的號召力。呂布父女所過之處,惡匪皆避,善寇來投,不敢冒犯,百姓見之如見父母……”
“……”荀彧閉上了眼睛,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不敢想像,不能想像。
“給與時日,哪怕諸侯不敗,世家不降,光靠百姓的依附,下,還有什麼能阻擋日月的光輝呢?!”漢獻帝笑了一下,只不過是苦笑,道:“我聽聞,呂嫺在徐州曾罵呂布是夏的太陽,如今再看,他已經知道怎麼調節四季,冷暖交替了……呂布曾親自指導農夫種地,這一點,又有幾個人能做得到,也就只有劉皇叔能比。”
“?”不怪荀彧吃驚,這事他真不知道,他之前裝病很久,只聽聞過徐州的發展總概,細節哪裡清楚?!
若是以往,他是覺得呂布裝腔作勢,但看如今徐州之富庶,恐怕是真心實意。
“所以,她是真的,而不是假裝愛民如子?!”荀彧喃喃道。
“能直到現在,才展現出真心實意,若如此都不算真的意志,那曹操又算什麼呢?!”漢獻帝喃喃道:“當初曹操也曾扮演過愛民如子,呵呵,勢力一壯大以後,徹徹底底的變了。他終究還是要靠世家才能成事,只不過世家之間,分爲了支持他的和不支持他的而已!終究還是那一套規則。而呂嫺,要發展新勢力了……”
只不過在對待他的問題上,曹操演的更久,而呂嫺,終究是坦蕩之人,進了許都以後,就直言相告了,她大概很不擅長騙人,連演的過程都免了。
當然了,呂布還在戲中,但他估計,呂布也演不長。
“新勢力……”荀彧苦笑道:“這纔是真的下大變……若民意起,誰能抵擋?!倘若知識流入民間,治理他們就更難了。到那時也不知是否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們起來了,誰還能壓得下去呢?!這呂嫺……”
荀彧哪怕再超前,再有見識,他終究還是現世之人,也是有自己的侷限性的,尤其是自己的階級,限定了他的思想,固定住了他的傲慢。他不能脫離世家的眼光去看這個世界,包括未來。
某種意義上來,司馬懿與他也是同樣的人,終究都是先有階級,再談家國。維護階級利益是刻入骨子裡的,而身爲世家之人,他們爭奪權力與話語權,也是寫進基因與傳承裡的。
這就是陳登與他們的不同,同樣的傲慢,同樣的階級,但是,陳登卻能脫離自己的階層,真正意義上的去爲世界做點事情,做到了某種意義上的仁。這種仁還是大仁,他甚至能脫離本身的傲慢和偏見,寧願去接納呂布父女,違背自己的意志與階層,也願意擁抱新的世界,或者,對他來,不是新世界,而是他願意用自己的性命與名聲去作個賭注,去賭能夠讓百姓活的更好一點,所以他看到糧種的時候,知道反抗不了,也就認命了……
但是荀彧現在是分裂了,他有點接受不了。
反倒是漢獻帝,他的思想也好,他的人格也好,他的意志也好,甚至是身爲皇帝的特權與傲慢,早都被粉碎了個徹徹底底,他此時,反而沒有多少所謂的偏見,更能客觀的看到一些將來。
他知道抵擋不了,此時也某種心態上的徹底的想躺平了。
而心中涌起來的反而有另一種好奇,好奇,她會走到何種地步,能不能完成,甚至發展。
漢獻帝想了想,勸道:“與漢室同休,和爲下百姓做點力所能及之事,並不衝突,令君不必憂愁,只當是爲下人做點好事,而不是爲呂布父女出力吧,這樣想,也許令君心裡就沒那麼難受了……她,你看她,言出必行,能夠違背嗎?!”
荀彧筋疲力盡,喃喃道:“我要想一想,想一想……”
漢獻帝道:“許都已安,令君趕緊回府休息要緊。要叫太醫嗎?!”
這個年紀,又這樣疲勞和心累,容易出事。
荀彧搖頭,他已經沒有力氣再話了,只向漢獻帝告退,被身邊人扶着,踉踉蹌蹌的回府去了,新時代的衝擊,讓他頭昏腦脹。
原來如此,他明白了,當初徐州用言計擊中他的心事,讓他虧心愧於漢室而不願用於曹操,現在進了許,先是假裝會尊重他的意志,讓他跟隨漢室同生共死,不會逼着他爲徐州做事,但一擊退了曹操,佔據了優勢,穩定了局面,立即就原形畢露,也不是要他爲徐州操勞,而是拿下人來事,讓他覺得爲下人做事,並非只是爲徐州行事,呵呵,難道徐州=下人?!
她呂嫺何德何能,敢這樣自比?!
她能代表下人?!
彷彿他不出來主持局面,就對不起下人一樣?!下現在破爛成這樣,還不是你們這些地方諸侯搞出來的事,弄的各世家也不安寧。現在更是道德綁架一套又一套的!
要不是進了你們父女的甕中,誰又願意這樣內耗,去思考糾結這樣的問題,非得做出選擇呢?!
荀彧腦袋都要想破了,如果他龜縮着不願意,只怕呂嫺也不能拿他怎麼樣,他還是像以前那樣廢而不用,無非是守着陛下,不得自由而已。
可是,他不出來主事,她要是對各世家大開殺戒,殺到無法收手怎麼辦?!到時候,世家還能存多少?!
可他要是出來了,就是背叛了世家,世家只怕是容不得他了。到時候恨不得唾沫都能淹死他,他又怎麼能受得了這樣的待遇?!
再者,出來又能做什麼呢?!無非是周旋於世家與呂氏父女之間,再爲陛下爭取些利益,但也僅此而已了,而他所要付出的,是什麼,是聲名,是一切啊……
至少在現世,以及死後,要被人唾罵很長一段時間了。
難,難,難!
荀彧從未面對過這樣艱難的選擇,怎麼比曹操給他的難題還要難?!曹操至少不會有她這樣,讓他在世家與百姓之間做個選擇,直接把他們與百姓對立起來了……
“該死的呂布父女……”他在心中破口大罵!
等搖搖晃晃的回了家,家中婦孺看到他皆驚惶哭泣,淚不能止,喃喃道:“……家主,當下可有主張?!那對父女可否會,會……”
他們怕被殺。
他們六十多個時未曾閉眼了,都是被嚇的,荀彧是直接陪陛下共生死去了,但是家中婦孺都沒了主張,外面殺的又是火又是血,又是衝陣又是叫罵,哪個不戰戰兢兢,嚇的哭都不敢大聲哭,膽都要被嚇破了。見他遲遲不歸,又怕他出事。現在見他回來了,又怕他觸怒了呂布父女,全家被殺。
之前隔壁就有這樣的動靜,全家被拖出去砍了,家也被抄了,那個撕心裂肺的動靜,當真是要人命。
看家人如此,荀彧便是想休息也不能夠,只能安撫一二。
家中族老子弟都驚慌,對他道:“……如今困在這其中,當真是叫不應,叫地地不靈,徹底的落入那對……手啊,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荀彧紅着眼睛道:“公達誤我!”罷淚如雨下。
族老們吃了一驚,連問荀攸可是惹怒了呂布父女,出了何事。
荀彧道:“他爲曹操,以人肉充軍糧之事,爾等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