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看到呂布的時候,似乎鬆了一口氣,見他先行下了馬,不管他是真尊重天子,還是隻是聽了謀士的話作作樣子,他都覺得有機會可以勸,能勸就好。能聽謀士話的人,應該不至於太固執。
雖然他依舊對於呂布可能會反覆無常有些擔憂。然而,至少看到了希望。
護在呂布身側的幾員將領已是先衝了出來,執着利器將荀彧快速包圍,道“汝是何人?!爲何在此?!”
荀彧道“在下荀彧,目前可是溫侯呂布?!”
呂布一聽,吃了一驚,忙斥退衆將領,忙上前道“竟是荀文若?!布失禮矣。”
說罷便上前去執禮,衆將領怕他有閃失,忙簇擁着呂布,生怕有刺客,表情十分緊張,一面護着呂布,一面則警戒着左右。
這麼多人,以及高大的呂布逼近的壓力是驚人的,那種虎威之氣,便是荀彧也有點些緊張。撲面而來的王八之氣,令他都有點說不清的壓力。
“失敬失敬,”呂布道“布慕文若久矣,以往無有慧眼,不識良才,今才知天縱之才竟在布眼前。請受布一拜!”
說罷感慨萬分的樣子。
荀彧心道以前在洛陽也沒瞧見你尊重過文才的樣子啊,他吸了一口氣,見呂布態度還算恭順,也沒與他多客套,還禮後只道“敢問溫侯領兵入許,是爲何?!”
“自然是來尊駕迎帝,”呂布看着這一片火勢,蹙眉道“這裡爲何會失火?!何人縱火?!”
“曹丕,”有一將領上前道“曹丕進過宮城,放了一把火,已經逃去了。跟着蹤跡已遣人去追。必能追到。”
呂布聽了微怒,道“膽大包天,天子所居,竟也敢放火。陛下呢,何在?!”
“不知何在,剛剛看到有帝駕離去,已遣人去追,只是還未追回。”一將領道。
呂布聽了,道“陛下安否?!”
衆人面面相覷,哪個敢確定啊?!
荀彧嘆氣道“溫侯率軍入許,城內戰戰兢兢,惶恐不安,天子也爲諸侯所累,溫侯果真有安撫陛下之意,而無殺意?!”
呂布道“怎敢對陛下有殺意,難道文若以爲布是爲滅社稷而來?!非也,布入許都,是爲了解救天子於曹賊之手。”
“溫侯果真是要保社稷?!”荀彧還是不放心他的,比起曹丕,他更不信呂布,至少曹丕若不到逼不得已,他是絕對,絕對不會碰天子一根頭髮,他輕重還是能分得清。但是呂布,是蠻夷之地所出之人,蠻夷是什麼,是反覆無常,說是爲保天子而來,哪怕此刻他說的是真的,他也會變,而且你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變。
說的當下,毫不猶豫的真心,他相信。然而說變就變,亦是本性!
這也是一直以來,中原人極度排斥蠻夷的原因,厭惡心理是從內到外,根深蒂固的,就是因爲他們有始無終,反覆無常,說變就變,前一刻跟你稱兄道弟,後一刻說插你一刀就插你一刀,就是不知禮法,不知尊卑,不知人之忠義不能輕叛,他們全然不懂。
可是荀彧哪怕再不相信呂布,此時此刻,城已被攻破,他也只能選擇相信。
呂布奇怪的看着他,道“秦入周而毀周王社稷,然,布非爲此矣。是爲除國賊而來!”
“溫侯果真要保漢室天子?!忠於漢而不叛逆?!”荀彧道。
“佈會救出天子於水火,保這許都百姓太平。”呂布道“文若若不信,只等消息!”
不信呂布的人太多了,呂布一開始是很生氣的,但久而久之,也漸漸習慣了,對於別人的質疑,他現在甚至是連爭辯都懶得爭辯了!
“去滅火!”呂布道。
早有徐州雄兵提了水上前,開始滅火,火勢漸小,然黑煙依舊滾滾,但人是可以進入的了。裡面已經燒了個七七八八,人都已死了。有些是被絞死,有些是被殺死,而一副被吊死的模樣。
呂布見了,心裡很是沉悶不快。
一一上前看了,見確實是無有身爲帝冕之人,這才鬆了一口氣,道“曹丕果真喪心病狂。”
荀彧觀察着他,道“溫侯是爲扶持社稷而來,還請善待許都朝臣,不要騷擾百姓。”
“自是如此。”呂布眼下也顧不上他,派人將他安置到安全地帶,便匆匆的開始清點人數。但眼下知曉宮中人數的人一個也找不到,也不能很確定有沒有逃走的。
所幸天子不在,呂布也就放開了,只叫安置好這些死去的人,待後再說。
“將軍,荀彧恐怕在觀察將軍。”一將領對呂布道,“他未必信將軍。聽他之言,雖有規勸,然而,卻對將軍始終抱有質疑。此事,要不要稟報女公子?!”
“可,”呂布道“嫺兒一向重視此人,將此事報與嫺兒,只說荀彧在此。若有話,嫺兒比佈會說。布之承諾,天底下除了嫺兒會信,旁人都不信。原也不怪世人不信布,誰叫布當年糊塗事做的太多?!不義名傳至天下。”
諸將領聽了心中略有些不忍。但這是事實。呂布雖然有時候還是糊塗,但現在懂得反思,也接受了事實,這是好事。
等女公子與人談,確實比呂布本人有信服力的多!
呂布的速度是奇快的,宮室的火滅了,只剩下餘煙霧,然而這宮室內外已經沒有一個活人了。
曹丕果然狠辣,這是殺人滅口啊。
呂布想了想,估計是想要把血詔這件事情給抹去,連人證也沒有,那麼,呂布進許就是造反,而不是奉天子詔。他攻城之際,宮室燒了,這罪名不就安到了他們徐州軍頭上?!
呂布往荀彧看了一眼,此人心高氣傲的,恐怕不會爲徐州軍背書,唔,想要他爲徐州軍說話,恐怕還得嫺兒來談!
有軍士前來稟報,道“帝駕已攔截帶回。只是車上之人,不知是否爲陛下!”
“請文若來認。”呂布道。
車駕上的人臉色煞白,看着呂布,一句話也說不出。
荀彧搖頭,也鬆了一口氣。
呂布大怒道“竟然敢冒充天子?!拖下來,把衣服扒去。去審,天子何在?!”
當下此人便被人給拖走了。
車上還有一女子,正是曹妃,她唔唔着,有軍士將她布巾一拿,她便急道“……陛下被曹丕帶走,不知何往,恐有殺身之禍,若溫侯欲救天子,還請速速。臣妾恐怕陛下有難,無人綏矣!”
說罷大哭。
“汝是何人?!”呂布道。
“曹氏女,陛下后妃,”曹妃哭泣道。
呂布嘆了一聲,道“曹操子女之中,亦有赤膽忠心於陛下者。”
曹妃聽了落淚。
“且好生送去安置。切勿傷到。”呂布道。
曹妃哭哭啼啼的走了。
荀彧道“曹操許女與帝,是爲了保護陛下。曹妃也知此,故而傷心。”
“終究是子不及父多矣。”呂布道。
荀彧無言以對,若論大謀大略,絕對是曹操屬上,曹操雖然未必有仁慈之心,然而對於漢天子,也是同情的,想要保護的,至少比起諸多賊諸侯來說,至少他留了漢帝一條命。將女兒留在漢獻帝身邊,也是爲了保護漢帝。而其它諸侯會嗎?!當年漢天子流落在外討飯,恨不得被人當燙手山芋,人人避如瘟神。
荀彧看向呂布,道“伏皇后與國丈,皆死矣,陛下無後,溫侯若保天子,可許女與帝爲後,奉社稷,可爲天下第一諸侯。令從一出,無人可比之權位。”
呂布聽了,默然無語。想做出不好的表情來吧,又怕對他失禮,因此只當沒聽見。
荀彧本意就是爲了試探他,見呂布竟然罕見的不說話,連表情也沒有露出不滿,或是高興的樣子,只深覺詫異。
他心中有點荒謬的猜測,又覺得不可能,然後都開始有點分裂了。
他說這麼多,就是想要保天子,他怕呂布嘴上說着是爲了帝王而來,實際上真找到了漢天子,馬上就滅社稷和宗室。說白了,還是不信他。
都要賣皇帝了,怎麼呂布還不被此所誘呢?!
他實在理解不能,道“……溫侯若爲國丈,又有兵權,可堪爲陛下倚重,天下莫有能與溫侯爭者。”
呂布嘴角一抽,怕自己控制不住表情,便道“曹府可已圍之?!”
有將領前來道“已圍之,然並不能輕易突破。”
呂布蹙眉道“是有重兵把守?!”
“曹彰領兵在府中戒備,言若將軍急於突破,他寧願脅府,也絕不願意束手就擒,說大不了魚死網破。”將領無奈的道“說曹家子寧爲火中鬼,也不爲賊人俘。若我軍執意突破,恐怕只能一死。若是死之,等曹操回,必與溫侯不死不休。”
呂布聽了,啞口無言,道“這曹彰倒是血性!”
“將軍,可需強行突破?!”將領道“若圍而不殺,還以爲我軍是怕了他。”
“殺的滿地是血,有什麼好看?!”呂布一面往曹府走,一面道“殺人妻兒,不義之行啊。布不願爲之!走。去看看!”
做人留一線,事後好相見。關鍵是曹操還沒死。天子還沒找到,曹丕這個兇猛的狠人也沒找着,殺的他家犬不留又有啥用,除了憑添仇恨以外,沒有重要作用。
所以重點,呂布還是能分得清的。
匹夫之怒,不光一點用處也沒用,只會增添無數的麻煩。
他也是進過鄴城的人了,當初連甄宓都沒動,現在也算是能止住殺怒,也能對財色美女不動聲色,有經驗了。
況且,這曹府的骨氣比起袁府,可真是天上地下。
叫呂布也略有點佩服。
見呂布走了,荀彧露出一抹苦笑來。試探就是這麼個試探,然而結局並不盡如人意。這呂布不是很笨的嗎,怎麼看着,其實是大智愚了呢。
他都要賣皇帝的身了,結果呂布還不樂意?!能當皇帝的老丈人,還能把握天下大權,呂布爲什麼不心動。他來許都不就是爲了這?!
這下麻煩了。
荀彧本意是想出山的,只要能利用貪慾把呂布忽悠住,規勸住,保住漢室和社稷,再利用呂布的軍權,然後與曹操相互消耗,那麼,漢室江山便能在這消耗之中找到平衡,慢慢的恢復元氣。這是借力打力之勢。
然而,呂布不接話,不接招。
荀彧心中一下子就沒了底,連底盤都不穩了。
一切,都出乎意料。他想了很久,從呂布進許開始,他已經開始有所盤算,他一直覺得是個機會。只怕董昭,伏完等人也是這個意思。
然而,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強臣環伺,或者,根本就沒有天子周旋的機會?!荀彧看了看手,他手微微顫抖,漢室竟卑微到這種程度,哪怕是是賣身,也被嫌棄籌碼不夠大,不夠重,人家還瞧不上?!
他閉上眼睛,心中更加痛苦。
籌碼都不夠,怎麼賭?!連賭桌都沒資格上,他哪怕再有才能,還能有翻雲覆雨的機會嗎?!
只怕是被呂布拿捏在手裡,而不是他以爲的能夠出山保漢室,周旋着爲漢室迎來新的生機的機會。
這太可笑了!
問題出在哪裡,也許……只有見到呂嫺才能找到答案!
呂布騎上赤兔,虎奔到了曹府大門前,這裡已是重兵圍着,然後沒有呂布的命令,誰也沒有破門。
曹彰架着梯子站在牆頭,看到呂布前來,想也不想就發出一箭,正中呂布腳下土地,徐州兵果然很着急,一面準備防禦,一面拉滿了箭要反擊。
呂布卻擺了擺手,示意不要進攻。
曹彰大罵道“不義之賊,不許靠近魏王府門前半步。呸,休髒了魏王府的地。”
徐州軍大怒,前半句被罵是真沒什麼,呂布早習慣了,但不要髒了魏王府的地是什麼意思?!一時回罵道“什麼魏王府的地?!呸,明明是漢天下的地,國賊之府,也配稱魏王?!什麼魏王,是曹賊自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