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
單福直至二十年之後都無法形容當年自己在襄陽深山中面見欒奕時,自己五味陳雜的心情。
激動、興奮、感激……羞愧、羞怯、心酸……他想哭,他嚎啕大哭,這淚有苦也有甜。
他與欒奕抱在一起,大哭特哭,二人對視,誰也沒有開口,卻在舉手投足間泛出千言萬語!
二人濃濃的兄弟之情甚至感染了在場的所有人,連一向大大耷耷的張飛都不由爲之垂淚。
“走……屋裡敘話!”欒奕緊緊攢着單福的手掀簾入屋,再邁進門檻的那一刻,又險些被屋內黴潮氣味薰出門來。藉着窗口昏暗的光線,掃視一眼屋內。可見簡陋的屋子裡除了一張大榻,一面竈臺,沒有任何居家事物。
單福的母親躺在大榻中央,將自己裹在厚厚的被子裡。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下意識擡頭張望,在看到欒奕俊朗面龐的那一刻,也禁不住流出熱淚。“老身莫非在做夢,是奕兒嗎?真是奕兒!奕兒吶……嗚嗚嗚……”
“伯母……”欒奕大踏步躥到榻邊,跪地便拜,直將額頭磕出血來,“侄兒來遲!害伯母受罪……侄兒大罪……”
單福倒地,與欒奕、單母同哭!
哭泣了好一陣,三人才緩過勁兒來,哽咽敘話。欒奕問單福,“福哥,想當初我等共創起鳳閣之時,閣內也有福哥不少股份,每月可收穫許多紅利,積攢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資財。爲何福哥南下之後,日子過的如此貧寒。”
單福深嘆一口氣,道:“一言難盡啊!”
話說當年毛玠隨欒邈、欒奕父子赴濟南上任以後,潁川五官僅剩了三官,隨後郭嘉、戲志才也相繼離去遊學。兄弟幾人中,僅剩單福一人因需照料家中老母,留在了潁川學院。
一日,單福見不管士族班的衛哲欺凌寒門子弟,與之發生口角。衛哲辯不過單福,又介於單福背有五官之名,表面上不敢造次,心底卻暗暗生了噁心。
是夜,衛哲糾結黨羽熟人,埋伏在單福回家的必經之路上,意欲施以黑手。卻不知,單福豈是尋常之人。久讀兵書的他,早就練就一手精湛劍法。
於是,在衛哲驟然施暴的那一刻,單福拔出久封的寶劍,劍光寒芒,見血封喉,衛哲尚未來得及出手,便被單福一劍奪取性命。
餘衆皆散,大呼單福殺人了!
單福上前揭開衛哲遮面黑布,這才知道所殺之人乃衛哲。頓時明白自己闖了大禍。
這衛哲是誰?乃衛氏宗族的族人。說起這衛氏宗族全大漢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武帝時期,其族內出了兩位名人,一人便是爲漢武大帝立下汗馬功勞的大將軍衛青,另一人便是武帝之妻,皇后衛子夫。一人征戰在外,一人持宮闈於內,當時的衛家可謂位極人臣。
雖然,隨後的年景裡衛家日漸衰弱,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衛氏宗族手中的權柄總比他單福這個白衣大得多。
如今,族內有子嗣死於單福手上,宗族必然不會與單福善罷甘休,就算單福清白,乃自衛殺人,衛家也會用手中權勢顛倒黑白,置單福於死地。
單福深明此理,是以當夜回家,與母親一同打點行裝,準備外套。
然而……他卻不曾想衛家人竟這麼快有所動作,賊喊抓賊,一紙訴狀告到了潁川陽翟縣衙,令縣令迅速捉拿單福,治其殺人之罪。
好在陽翟王縣令與五官多有往來,冒着承擔瀆職之罪的風險,找到單福,向他通風報信,勸其連夜出逃。
無奈之下,單福只好揹着母親倉促離家,至於金銀細軟之類沉重事物一概拋在了家裡。
這正是他來到襄陽後爲什麼如此貧寒的原因。
欒奕眉毛皺成一線,質問單福,“福哥離開潁川爲何不到濟南來投我,莫非看不起我欒奕不成?”
單福解釋說:“奕哥兒!你我雖爲異性,卻情超手足。福怎會跟你客套!當日離開潁川,福本於赴濟南投你,亦或西去京城尋找恩師。然……細細追思,方覺此法不行。衛家家大業大,非我等可以匹敵,若投靠恩師與你,豈非引火燒身,屆時衛家將怒火轉嫁到你等身上。福如何心安!”
欒奕茅塞頓開,感動不已。未曾想,單福爲怕給自己添麻煩,竟甘願身無分文,跑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南方來,在這深山老林裡結廬而宿,過苦難日子。內疚之情由此而生,站起身來,將單母從牀上攙扶起來,被到身上,“福哥,跟我走!”
“去哪?”單福驚問。
“去哪?”欒奕掃一眼屋子,見屋子裡沒有什麼值得帶走的事物,便答:“自然是跟我回濟南!”
“奕哥兒不可!”單福勸阻道:“衛家人若知曉福跟你去了濟南,定會找你麻煩,屆時誤了奕哥和伯父的大事可就不好了……”
“福哥莫要多說!”欒奕一臉怒氣,“連自家兄弟都保護不好,奕如何在天地間立足,又何談做什麼大事。福哥跟奕同回濟南便是,他衛家人若敢找我晦氣,我就讓他知道知道我欒奕的厲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福哥放心便是。再者說了,福哥現在不是有了化名?你現在是徐庶徐元直,我不把你的身份說出去,衛家人又如何知曉單福在濟南?”
“這……”單福低頭沉思的工夫,欒奕再度獻言,“我意已定,福哥莫要多言,跟我走便是。”
欒奕不再跟單福多說,揹着徐母便往外走,單福無奈,追出門外,大喊道:“哎?奕哥,等等我……等等我!”
聽到單福所說之話,恍惚之間,欒奕又想起年幼時,自己請郭嘉、單福、戲志才、毛玠幾人到潁川學院外的鎮子上打牙祭時,單福尾隨追逐而來時的情景。
兒時的生活是那樣的美好。那個時候,兄弟之間沒有爾虞我詐,更沒有亂世來臨的威脅……一切是那樣的平靜,生活裡除了讀書,便是玩耍。即便是後來開起鳳閣做生意,也是邊玩邊幹,日子過得既美好也充實……
與成長相伴的,是心智成熟,當心門打開,迎來的不是五顏六色的美好,而是黑暗與黑白相間的灰色地帶。苦痛在這一刻衝進人的心房……將人緊緊包裹,喘不上氣來。
苦痛的源泉,在於壓力,而形成壓力的根源,則在於人無止境的慾望。
就像現在——欒奕,生於亂世,也許尋一處世外桃源,做一介富家翁,可以安逸度過一生。然而,作爲一名擁有21世紀靈魂的現代人,他又不甘心安然享樂……
他想成就一番功業,爲了自己,也爲這個國家,更爲這個民族!他想在亂世之中佔據一席之地,他擔憂數月之後的黃巾起義……五胡亂華……滿清入關……世界大戰……很多很多……
一個個巨大的慾望,形成一層層的壓力,壓在他的肩頭。他佝僂着身軀,勉強揹負着,可權柄越大,壓力越甚,他愈發覺得自己就要堅持不住了。
這一點,在去年經歷過戰陣廝殺之後,變得越發明顯……他開始明白,自己天生神力,堪爲一員猛將,但將畢竟是將,只能臨陣廝殺,並沒有謀劃大局,排兵佈陣,奇謀應戰的能力。他雖會經商,懂創新,知變通,卻不通兵法,永遠做不了一軍之帥。
於是,他開始懷念起自己的好友——郭嘉和單福。暗想如果此二人在自己身邊,歷城一役就不會那般慘烈。
是以,當欒奕在尋到單福時,激動之情難以言喻。更何況此次離開濟南還在尋來了關羽、張飛、黃忠三員悍將,此三人必是來日羣雄逐鹿中的巨大助力。
歸心似箭,離開單福,也就是如今的徐庶家後,欒奕直奔向陽別院。將徐母同黃忠之子敘安排在同一輛馬車中,託黃夫人多加照拂。
一行人再次踏上歸路,北上豫州,穿汝陽郡,在路過潁川郡時,欒奕將隊伍一分爲二。一路讓典韋帶徐庶一家繞潁川而走,走陳留國直奔濟南。自己則跟關羽張飛黃忠深入潁川,至陽翟縣外欒宅,拜訪祖父。
祖父欒濤此時已是年過五十,大概是因託欒奕之福,家中聲名日顯,生意日隆,精神出奇的好。
見欒奕歸來,欒濤仍舊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嘴上卻在不停詢寒問暖。
欒奕一一對答。
在欒濤問欒奕迴歸潁川的原因時。欒奕答曰:“特來請祖父赴濟南一行,前往一觀家族在濟南的產業。”
欒濤哈哈一笑,迴應道:“濟南路途忒遠。老夫一把老骨頭,怕經不起這般長途跋涉了。再者說,濟南國內生意由邈兒、奕兒一同打理,老夫甚是放心,沒有察驗的必要。潁川這邊還有很多事,需要老夫親自料理,這次就不跟奕兒去了!”
欒奕早就知道欒濤會這麼說,同時也知道欒老頭脾氣倔的很,做出的決定八頭牛也拉不回來。當即宣佈,“此番前去濟南,您老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二哥,三哥,把祖父予我綁了!”
關羽張飛聞言大愣,心想四弟這是唱的哪出,哪有孫子捆綁祖父的。
“二位哥哥還愣着作甚,還不綁起來。”欒奕早有準備,從後腰抽出長繩,親自上陣將欒濤按倒。
欒濤死命掙扎,可欒奕力大如何掙脫得了。張口便罵:“不孝子,你這是作甚?爲何捆綁老夫……狗崽子,哎呦……輕點……輕點……”
欒奕心中鬱悶,暗想:孫子這是爲您好!不是孫子不孝,實在沒法跟您解釋。總不能說再過不久黃巾起義就要爆發,到時候潁川諸縣會成爲朝廷反叛大軍與黃巾賊的主戰場吧!就算說了,您也不會相信,萬一硝煙升起,您喪生在戰亂之中,可如何是好。孫子是爲了救你,才把你捆到濟南去的!
手忙腳亂之際,欒奕再次呼喚身後的關張二人,“二位哥哥,別愣着了。快來幫忙,隨後奕自會向你們解釋。”
關張相視一眼,上前向欒濤俯首致歉,“尊長莫怪。羽/俺老張失禮了!”
欒濤力氣再大又如何經得起欒奕、關羽、張飛三個猛漢折騰,不過片刻便被裹成糉子。待宰羔羊一般,被張飛扛到了車上。
欒福之父,欒忠見到此情此景,不明所以,焦急來問:“小少爺,你這是……做什麼!爲何把老爺捆起來。”
欒奕看了看欒忠,冷冷道:“二哥,把這老頭兒也給我捆起來,一同拉到濟南去!”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