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尚香針對苦冬身上的體味一連串問出《十萬個爲什麼》,這些問題雖然尖銳,但精明的老苦冬卻看得出,她之所以問這麼多問題,並非是嫌棄他身上的味道難聞,而是真的對華人與羌人體味上的差異感興趣。
說實在的,就連苦冬自己也很納悶,爲什麼華人身上什麼味兒都沒有,而羌人……包括他所認識的西域人甚至安息人身上都有類似的怪味兒呢?
這是爲什麼呢?
正因爲兩個人都對這個問題感興趣,所以他們攀談起來非但不尷尬,反倒覺得十分有趣,彷彿在探索一個旁人從未涉獵過的,偉大的課題一般。
欒奕生怕孫尚香駁了苦冬的面子,幾次想插言切換話題都沒能成功,要麼沒聊幾句談話的內容又繞到體味上去,要麼乾脆插不進話。
好在兩人的“探討”沒持續多久,隨着現場一陣清脆的鈴響,蔡琰款款登上了舞臺,整個大劇院霎時間變得鴉雀無聲。
孫尚香也主動閉上了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戲臺,對懷裡的欒慰道:“寶兒,瞧,今天智德娘娘漂不漂亮?”
正如孫尚香所言,今日的蔡琰格外漂亮。她頭上梳着雲山髻,一枝惟妙惟肖的鎏金鳳凰釵立於髮髻頂端,鳳首那顆巨大的紅寶石垂於蔡琰額頭中間,身後的金縷鳳尾則順着發勢披散開來,遠遠望去那鳳凰宛若真的一般,立足於雲山霧海之巔。
這枝金釵欒奕去年就送給了蔡琰,她一直捨不得帶。直到今天——這個大麴完成面世的重要日子,她才把它拿出來,既體現了她對今日的重視,也表現出她對鳳凰釵和欒奕的珍愛。
鳳凰釵下的蔡琰並沒有濃脂豔抹,只是略施粉黛,而這正是她與那些庸脂俗粉與衆不同的地方,妝容固然可以讓一個女人看起來美麗,但同時也遮蓋住她本身的原生美。
作爲一個四十八歲的女人,時間固然在蔡琰的臉上留下了歲月的劃痕,但是她發自肺腑的知道,她的美麗並非源自她三十年前那張姣好的容顏,也並非源自二十年前成熟的嫵媚。她的美不在外表,而在她的內心,她的智慧、她的博學,她的端莊典雅、她的德才兼備,她的溫柔婉約……令世人爲之傾倒,爲之折服。她成爲了世人的偶像。
無論四十歲、五十歲還是八十歲,無論歲月將她的容顏摧殘到何等程度,她都堅信她的愛人——那位偉大的帝王都會把她捧在心上,永遠不離不棄。
因此,她自信,她驕傲,她容光煥發,她的內在美由內而外的流露出來,滋養了她容顏。即便她素顏出場,亦可體現出既自信又美麗,高傲又端莊——超脫世俗的美感。
她就是那隻降落人間的鳳凰,她的美麗是個永垂不朽的神話——至少欒奕是這麼認爲的。
與蔡琰截然相反,這幾年貂蟬老的很快。身爲中華四大美女之一的她,臉上長出了明顯的魚尾紋和擡頭紋,眼角處還多了一塊老年斑,頭上也散佈了幾簇白髮。跟蔡琰站在一起,她彷彿比蔡琰大出許多,但事實卻是截然相反。
爲了遮蓋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她每日總是抹很濃的妝,頭上也卡上了假髮。然而,濃妝豔抹雖說確實在一定還給了她美麗的容顏,但是欒奕總覺得那層香粉像是個面具,枕邊之人則是一個帶着面具的假人。
貂蟬讓他覺得假。
興許這些年嫉妒之心作祟,惦記的東西太多的緣故。貂蟬那副靈動、妖媚的眸子隨着時間的流逝變得愈發的黯淡無光,有時候四下游離的視線總讓人覺得鬼鬼祟祟,似是在覬覦着什麼。在結合她日漸消弱的身體,欒奕甚至一度難以把眼前這個貂蟬,跟他認識的那個對映在一起。
貂蟬已經在時光磨礪下走形了,她不再是那個她了,無論是身還是心。
對於貂蟬的容顏不再,欒奕難免伸出幾分厭惡,但是總體而言,憐憫大於厭惡。他知道,貂蟬之所以變成這樣,多半是因爲自己,因爲愛自己所以牽掛,因爲見不到自己所以憂愁,因爲自己娶妻納妾,愛人多了一個又一個,所以嫉妒……
她將自己的前半生籠罩在灰色調的哀怨裡,不像蔡琰那般豁達,所以……她的狹隘反噬了她自己。
欒奕憐憫貂蟬,而且這種憐憫之情隨着貂蟬年齡的增長與日俱增,但與之相對的,這種憐憫的感覺正在吞噬最初的濃濃愛意,一點點吞噬,潛移默化的吞噬。
正是因了蔡琰、貂蟬這番變化,欒奕發覺自己越發離不開蔡琰,而對貂蟬越來越疏遠。
劇院裡,欒奕看到蔡琰一身盛裝款款登上舞臺,臉上露出讚許、傾慕、驕傲而又興奮的笑容。
蔡琰雖因距離原因,看不清包廂裡欒奕的表情,卻心有靈犀一般在登臺的第一時間將相同的笑容投向欒奕。
四目相對好一陣脈脈含情。
收斂一番激動的心情,蔡琰立足於舞臺之上先是發表了一番感言。
說起來,感言的內容模式比較老套,無非先是感謝古代先賢創造出典雅的樂器、優美的樂章,感謝歷代樂師對華夏音樂發展做出的努力,感謝教皇陛下對音樂發展的鼎力支持,還感謝爲譜寫《霓裳羽衣》曲付出艱辛和努力的所有人。
她再次強調了音樂對國家和民族的重要意義,提出音樂不但給人以美的感受,還體現出國家的禮樂制度是否完善,還體現出一個國家的國力是強還是弱,文明是昌盛還是衰敗;百姓的涵養是高尚還是低俗。
“陛下有言,‘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貧窮落後的國家是沒有能力鑽研樂理的,只有強大的國家才能讓音樂的種子遍地開花。眼下,華夏文明偉大的聖元紀年帝國時代來臨了,在這個富強的時代裡,音樂因國富民強而昌盛……讓我們懷着熱切期待的心情,來聆聽接下來這段宏大的樂章——《霓裳羽衣》,共同見證帝國的輝煌。”
劇院裡的觀衆們這才發現,原來蔡琰身後遮着一塊巨大幕布,幕布拉開便是佔地近半畝的巨大舞臺。
舞臺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位於西側的樂隊,細細數來樂隊足有百人之多。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雖穿着左開衫的華人長袍,但通過他們極具特色的髮式和與華人略有區別的長相不難看出他們是胡人,甚至還有西域人。
他們便是欒奕出資,讓蔡琰從西域和塞外高薪聘請來的外族樂師。
因了外族樂師的存在,劇院裡這支樂隊所使用的樂器種類十分豐富,既有帝國內常見的鐘、鼓、鑼、鑔、笙、簫、笛、柳琴,也有琵琶、馬頭琴、胡琴、胡笳等西域人和塞外胡人的樂器。除了他們,還有一些世人沒見過的奇怪樂器。
這些樂器真正的名字暫時只有欒奕、蔡琰和樂師知道,分別是:大提琴、小提琴以及欒奕前世曾經學習過的單簧管和長號。
與樂隊正面相對那對姑娘劇場裡的人基本上還都認識,她們是帝國洛陽天門大教堂裡的唱詩班,是帝國最棒的唱詩團體。
在樂隊和唱詩班中央便是舞臺,舞臺後方放着一面手繪的巨幅背景板,上面繪製着燦爛的日光照耀下,綠意融融的大森林,以及林中的虎豹象熊鹿等生物。一名美豔的女性舞者在背景板前方擺着亮相的姿態,等待着聞樂起舞的時刻。
在場的觀衆哪裡見過這等樂隊、唱詩、舞姬齊登臺的陣仗,看到舞臺的一幕無不瞪大眼睛,露出好奇的神情。
與此同時,蔡琰邁着優雅的步伐走到了樂隊前的指揮台上,樂譜架上的指揮棒,靈動而又輕巧的揮舞起來。
悠揚的樂曲隨着蔡琰典雅的舉止律動起來,小提琴伴奏下,柳琴率先發出歡快而又柔和是音符,那聲音似風吹,似海濤。
天門大教堂唱詩班對音而歌,“天地混沌兮,主母降臨;七日創世兮,賜我安詳……”
舞姬與歌相隨扭動着腰肢偏偏起舞。結合背景板上圖繪,人們看出眼下的曲段是在描繪聖母七日創世的景象。
悅耳樂曲輕緩而又溫柔,讓人覺得溫暖、快活和安詳,彷彿重回母體,做回一個溫暖羊水包裹下的胎兒。
在人們深陷在這種溫婉、愜意感覺的享受中時,蔡琰右手揮舞中的指揮棒忽然停了下來,柳琴、小提琴柔和的樂音戛然而止,轉而換上了殺氣騰騰的鼓聲、號角聲和號聲。
隨後,人們發現,原來舞臺後面的背景板不止一塊,且每塊背景板下方都安着滾輪和軌道。鼓聲一響,那面繪製着五彩斑斕自然風光的背景板滑向一邊,遮擋在了幕布的後面,轉而露出了後面另一幅,繪製着烈火與殺戮戰場的巨型畫作。
激昂澎湃的戰鼓和號角聲伴奏下,一隊舞姬穿着象徵鎧甲的戲服從後臺走了上來,他們相互廝殺,互相格鬥。
“戰禍四起兮,貪婪作祟;共工兵敗兮,天柱崩塌……”
講的竟是祝融、共工大戰,共工兵敗後撞倒天柱不周山,以及聖母補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