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奕面帶笑容的虛擡了下手掌,在示意張鬆用茶的同時,問道:“張先生在建業住的可習慣,準備什麼時候回成都?”
張鬆呲着門牙笑了笑,“實不相瞞,在下不想再回成都了。”
張鬆這番答案早在欒奕預料之中,要不然他也不會賴在江東半年不走。雖然心知肚明,但欒奕仍擺出一副驚喜模樣,道:“眼下朝廷和聖教正值多事之秋,用人之際,不知張先生可願與我一同北歸,爲朝廷效力,萬民造福?”
“齊王所言正是吾之所願!鬆願效犬馬之勞。”
欒奕喜笑顏開,從桌旁的抽屜裡取出一支黃布包走下高臺親自遞到張鬆手中,“這是即將完工的洛陽城令印綬,張先生暫且屈就。待來日朝中出了缺再加以升遷。新城建成,諸事繁雜,還望張先生費心。”
捧着沉甸甸的印綬,張鬆既驚又喜,打死他也想不到剛剛投到欒奕帳下,欒奕就把京師重地一城之首的要職委派給他。他誠惶誠恐道:“在下初入門楣,教主便委以重任,在下怕未立寸功難以擔當啊!”
“無妨!”欒奕大肚的擺了擺手,“先上任後立功也大無不可。再者說了……”他掃視一眼張鬆帶着明顯興奮姿態的醜陋面龐,道:“眼下就有一樁天大的功勞擺在先生面前。”
“天大的功勞?”張鬆是個明白人,一聽這話立刻悟出欒奕所說的功勞是指什麼。“齊王可是想讓在下走一遭漢中,去說服劉璋請降?”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欒奕笑着拍了拍張鬆的肩膀,“怎麼樣?先生可願助我走上一遭?”
張鬆臉上閃過一絲常人難覺的苦澀,道:“鬆很願替齊王解憂,可那益州劉璋鼠目寸光,不知天高地厚。實不相瞞,就在去年,在下曾力薦其歸降孫策,以求苟活,卻被這廝毫不遲疑拒絕。現在復勸他降歸齊王,怕是還會重蹈覆轍,遭其拒絕!以在下愚見,與其這廝白費口舌,還不如刀柄伺候,直接讓他撞回南牆。”
欒奕笑着拒絕了張鬆的提議,“孫子曰:上兵伐謀,其次伐交,最次伐兵。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戰事有違天和,非我意願。對待劉璋還是以說降爲主的好。”
“可是……”張鬆一臉難色。
“先生放心,說降劉璋的辦法我已經想好了,你只需按我說的做,照我說的說,劉璋十有八九會主動請降。”
“哦?”張鬆愣了一下,“如何說辭?”
欒奕拇指、食指交擊,打了個瀟灑的響指。守在一旁的欒福隨後在袖子裡掏出一張羊皮攤在張鬆面前。
“這是?”張鬆定睛一瞧,羊皮捲上線條縱橫,竟是一副地圖,或者更準確的說,是張益州地圖。
地圖將益州境內各大要塞、關卡、城池、村莊描繪的清清楚楚,哪裡有大道,哪裡通小路,哪裡是耕地,哪裡是沼澤和森林描繪的明明白白。更重要的是,地圖上還有密密麻麻一片圓弧,張鬆起初不知圓弧用途,便向欒奕請教。
欒奕則告訴他,這叫等高線,等高線旁邊的數字表示的是當地所處位置的海拔高度。
張鬆又問什麼是海拔?
欒奕耐心解釋說:“就是超出海平面的垂直高度。”
明確了圖上所有線條的實際作用,張鬆咋舌不已。他來建業之前,將描繪多年好不容易完成的蜀中地形圖獻給了孫策,以圖孫策克服蜀道難,早日引領大軍佔據益州。
他原本以爲自己花費八年時間繪製成的地形圖內容周詳,十分全面,直到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圖外也有圖,與眼前欒奕提供的這張地形圖相比,他繪製的蜀中地圖簡直可以用淺薄來形容。
震驚的工夫,欒奕指着圖中繪製的三個紅色箭頭告訴張鬆,“張先生拿着這份地圖去找劉璋,告訴他如果他不肯歸降,這幾個紅色箭頭就是未來聖教三路大軍征討他的行軍路線。他別以爲蜀道難行,仗着劍閣、錦關和幾座城池就能抵擋住聖教大軍。劍閣再險能抵得過陽平關?梓潼再牢固能強的過長安?我聖教**在手,任何城關都不過是泥塑瓦堆,頃刻之間便可讓他化爲烏有。如果他冥頑不靈,負隅頑抗,我聖教三路二十萬大軍從西北、北、東南三個方向合擊,不出三個月便可讓他敗亡。當然……如果他願意歸降,我也不會虧待他。我欲封他爲吳王在建業頤養天年。”
張鬆捧着益州地圖反覆瞧看,喜道:“此圖在握,足可將劉璋嚇的屁滾尿流,就算不對他加以封賞他也會乖乖束手投降。”
“如此就有勞先生了。”
隨後欒奕又跟張鬆商量了一下面見劉璋的具體細節,一起用過午飯之後,張鬆領命告辭,回驛館收拾西歸益州的行裝去了。
張鬆走後的第三天,欒奕也踏上了回返洛陽的歸途。
之所以這麼急着離開江東,原因有二:
一方面,自聖元十一年始建的新洛陽城,經過前期籌備、奠基和中期建設,歷經七年之久初具規模,剩下的些許工程完全可以在入駐後進一步完善。
大部分民居、商鋪、作坊、工廠、市場、教堂已經開始投入使用,朝廷的官署、教會的機構也陸陸續續從長安搬來了洛陽。
朝廷遷都不是小事,期間有很多要事需要欒奕北歸定奪。此外洛陽外城裡的帝國藝術學院、帝國演武堂、帝國神聖十字醫科大學堂、帝國理工學院即將開學招生,還需要欒奕親自主持開學典禮,以示教會對教育的重視。
另一方面,欒詩萌作爲欒奕的第一個孩子——他的長女,其在欒奕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可取代的。眼見詩萌婚期將至,欒奕必須趕回趕回洛陽。在他的新府邸——洛陽教主府中親手將女兒送上花轎。
所以,爲了加快趕路的速度,回到江北之後,他讓黃忠、李典等人,與孫策等一應江東文武和五萬教會中央軍衛士乘船沿運河北上,自己則帶了幾百親兵與典韋、赫拉克勒斯一人兩騎快馬加鞭,日行百里回趕。
十月初,風塵僕僕的他終於出現在了鋼筋混凝土結構,巍峨的新洛陽城門前。
詩萌出嫁的前幾天,快樂的如同北歸的候鳥,一會在院子裡飛來飛去,一會兒又返回巢中忽閃着她那雙大眼睛觀望繡女爲她縫製嫁衣,有的時候她還會跑到欒奕書房裡來,打斷正商談公事的欒奕和蔡琰,便是一陣喋喋不休的唸叨。所說的話語無非就是那麼幾樣,嫁到司馬家去,公婆會不會喜歡她?如果不喜歡她怎麼辦?她該多大要孩子?要幾個孩子……云云。
一個個問題跟連珠炮似的從她嘴裡冒出來,也不等蔡琰回答又是一串連問,直把欒奕的耳朵磨出了繭子。
雖然欒詩萌提出的問題都大差不差,但每每此時,欒奕和蔡琰都會停下手頭的活計,靜靜的成爲欒詩萌的聽衆。
他們知道欒詩萌之所以如此顛三倒四乃是源自於婚前的高度緊張,而這種緊張又是建立在興奮的基礎之上的。
他們爲欒詩萌能嫁給自己心儀之人而高興。
所以面對欒詩萌翻來覆去的提問,他們總會耐心的寬慰她。
蔡琰告訴她,她這麼優秀,未來的公婆肯會喜歡她,在這方面她不必擔憂。至於什麼時候要孩子,萬事隨願,還要看聖母的意思。
欒奕則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態勢,佯怒道:“司馬俊(司馬懿的父親,欒詩萌未來的公公)要敢不喜歡我女兒,我就讓他好看。”
每每得到這樣的答案,欒詩萌總會撅起小嘴,一臉幽怨的對欒奕說,“哎呀,父王,你打打殺殺多了,怎地這麼暴虐。不理你了。”
欒奕面向蔡琰仰天大笑,“都說女生外嚮,這還沒出嫁呢胳膊肘子就往外拐了!”
詩萌聞言眼珠一轉,悟出欒奕方纔是在說笑,便跑到欒奕身邊撒起嬌來,“哎呀父王,女兒剛纔是在說笑呢!父王這麼疼女兒,女兒又怎麼會向着旁人?要偏向,也偏給父王。”
言訖,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呵呵笑了起來。
只有在這個時刻,欒奕方覺得自己不是什麼護國神教的教主、大漢的齊王,而是一家之主,一個女人的男人和另一個女人的父親。沉甸甸的重擔從肩上卸了下來,他覺得渾身輕鬆,請送到可以扛起一座大山。
大婚之前的半個月,欒奕雖然嘴上不說,但蔡琰看得出,欒奕內心中對婚事的喜意遠遠小於面臨女兒離家的不捨。
他每天深夜亥時忙完公務回房休息時,放着近路不走,偏要繞到後花園走遠路。之所以如此,是因爲這條路可以經過小詩萌的閨房。
路過詩萌閨房時,他並沒有敲門而入。他怕叨擾詩萌休息。
他只是將隨從侍衛揮退,靜靜的站在房前的院落裡,接着月光觀望那扇耀着燭火的琉璃窗。琉璃窗內一無所有,並沒有閃現出詩萌眼裡的容顏,但透過那盞晶瑩剔透的窗,欒奕卻看到了許多,看到了詩萌的幼年、同年、花季雨季……一切都如同昨日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