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賴於之前創作《聊齋》積攢下的文學功底,此次欒奕撰寫《聖母經》格外順暢,完成首稿只用了三天。
經書著成,眼見啓程之日將至。欒奕又將郭嘉等一衆兄弟召集在一起,問他們願不願意跟自己同去濟南建教?
郭嘉和戲志才連連搖頭,表示自己對神神鬼鬼,特別是裝神弄鬼之事不感興趣。
他們雖沒有明說,但欒奕從他們的言語之間,明顯聽出二人對自己編造出來的聖女教透着濃濃的鄙夷,覺得這是十足的離經叛道。在過去的八年時間裡,他們一直欒奕馬首是瞻。這是他們二人首次質疑欒奕的決定。欒奕不禁爲之黯然,同樣也暗暗慶幸郭嘉、戲志才二人終於長大了。
單福方面,倒是很想與欒奕同去,只不過他是家裡獨子,父親早喪母親又多病,家裡離不開他,不能遠去。
欒奕對此表示理解。出乎欒奕意料的是,五位兄弟之中,關係相較差些的毛玠竟然一口答應隨同赴濟。他嘴上說聽說濟南國曆城縣泉水衆多,美景如畫,想去欣賞一番。實際上欒奕知道,他這是在擔心自己,想助自己一臂之力。欒奕心中不由流過一陣暖流,遂既將出發時日告訴了他,
三月初八,天清氣爽,欒宅門前再次列起車隊。這一次車隊的規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只不過車內裝的卻不再是大量錢糧,而是無數的木工工具,以及活字印刷所用的字模等設備。
當天,郭嘉、戲志才、單福前來爲欒奕、毛玠送行,兄弟五人追憶一番朝夕相伴的時日,忍不住一陣抱頭痛哭,嘆息曰:“別離不知何日才能相見。”
欒奕哽咽一陣,見時日不早,典韋那邊已經派人來催過多次,便道:“待奕與毛兄在濟南國安定下來,隨時歡迎衆兄弟前往常駐。如此……奕便告辭了!”
兄弟五人相視互拜,一揖及地,灑淚告別。
濟南比洛陽還有遠上許多。長路漫漫,一路之上也有宵小妄圖一窺欒家財富,幸得有典韋提前發現。不過這些盜匪多爲小規模山賊,不成氣候。
典韋僅一個照面便將賊首擒獲,嚇得餘衆屁滾尿流。欒奕技癢之時也會一顯身手,只可惜來犯之敵實在太弱,根本沒有能與他戰過一個回合的。一錘下去,對方人仰馬翻,其餘人等跪地求饒。
五月初三,濟南國的界碑終於浮現在視線之中,欒奕心底不由生出幾分親切之情,這裡是一千八百多年後自己的原本的故鄉。同時他暗暗自嘲,這世上對故鄉稱人生地不熟的怕是也就只有他自己一人了吧!
欒邈就職的歷城縣,是當時乃至後世濟南地方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是王國的國都所在地。按理應該是一處富裕的所在。
可在前往縣城的路上,欒奕沿途看到的全是骨瘦如柴的百姓,其虛弱程度遠超虎牢關內那座貧苦的村子。百姓着裝衣不遮體,一臉亞健康的菜色,時至暖春,身上冬日的凍瘡尚未痊癒,流着膿水。
村莊之中,所住的屋舍破陋不堪,直銷一記大風便可將之吹倒。茅舍院落裡,既無雞飛也無狗叫,相比早被飢餓難耐的人們吃掉了。
村子中心建有一廟,廟內香菸旺盛,卻未見有人進去上香。欒奕隨即攔下一位過路的當地年邁村民,問他沒人上香,廟裡哪裡來的香菸。
“這香不上也得上啊!”村民一連苦澀,娓娓道來。
原來,濟南國士族宣揚巫蠱是假,橫徵暴斂是真。他們強令地方百姓按月向附近廟宇繳納香火錢,每家每戶每月需交五十文錢,若是不交,廟裡的道士便會闖上門來見值錢的東西便搶,沒值錢的東西就搶人。當然,他們不搶男人,只搶女人,搶的時候還道貌盎然的說什麼神仙相中了你家姑娘,讓她成爲聖女。可實際上呢!確是把人家姑娘弄到廟裡供那些有錢人玩耍。***愉過後,有錢人會支付一定的錢財。不過這錢財不叫嫖資,而是供奉神靈的交歡奉。
說到這裡,老人家嗚嗚大哭起來。原來他的女兒便是這樣拐走的。“現如今,濟南各地均是如此,百姓攏共賺那麼些錢,全上香供了神,日子還怎麼過!”
一百五十文的月供錢,對於欒家來說簡直是鳳毛麟角,可是對於普通人家來說,這可是相當大的一筆開支了。
東漢的“錢”依舊沿用漢武帝時的“五銖錢”,此錢即爲銅質,重五銖(約35克)。按最新的米價,每石米的價格在40文錢左右,1石等於27市斤粟,那麼平均下來一文錢大概能買半斤多粟。50文錢乘以0.5斤每文錢得25斤粟,這也就是說,百姓相當於每個月向廟宇捐獻25斤粟。25斤……夠當時貧苦人家吃一個月了。一家五十文,十家五百文,千家萬戶那邊是上百萬文……數目之大讓人咋舌,什麼樣的香火能值這麼多的錢!其中所蘊含的盤剝、腐敗昭然若揭。
“這事難道官府就不管嗎?”欒邈義憤填膺的問。
一提官府老者氣的七竅生煙,怒不可遏地大喊,“官府,狗屁官府,要不是他們在後邊撐腰,那廟裡的道士能這般猖狂嘛!”
“那你們爲什麼不去京城告狀?”欒邈又問。
老者一臉憤恨,“去了,怎麼沒去!京城的大官也讓他們買通了。景三千里迢迢趕到京城,狀沒告成,回來之後反受報復,現在連屍骨在哪都不知道!”
“這……”欒邈語塞!
“濟水之南原是一片樂土,百姓淳樸、仁厚,現在……世道變了!”老者長嘆一聲,淚水橫流,“老夫看爾等是來濟南國做生意的,生意結束還是早些離去爲好。現在的濟南已經不是過去的濟南咯!”說着,老者便欲離去,卻被欒奕攔了下來。
“老丈,留步。”
“何事?”
“小子還有些許小事需向老丈請教,還望如實相告。”欒奕躬身作揖,問道:“敢問濟南妖寺橫行一事是從何事開始的,又是何人起的先?”
老者再度長嘆,雙手負後遙望蒼山。追憶片刻後說:“那是在二十年前……”
話說這濟南國內有一富賈之家,名喚楊家。說起來這楊家的背景和欒家十分相似,屬於大漢朝中未過四代的暴發戶,有錢卻沒有地位。只不過,後來欒家走的是儒商路線,做生意講究“君子愛財取之以道”,是以在潁川地界口碑極佳,生意由此越做越旺。而他楊家則截然相反,謀取財富無所不用其極,坑蒙拐騙樣樣齊全。是以到了二代楊鄂一代生意便走了下坡路,到現任家主楊牟時已是外強中乾,負債累累了。
不得不承認,這楊牟也算個人物,家道傾頹之際,一日他入廟燒香,見廟內煙霧繚繞,前來捐奉者衆多,便想起了這借廟宇生財的歪主意。
他先是建了一所寺廟,在裡面裝起了道士,又弄來一批青樓女子扮作道姑,做那yin亂之事。藉此賺了一大筆錢。隨後他又盤算,濟南國人口十數萬,若是每人每月捐一文錢,便是十多萬文,一年就是上百萬文,這麼大筆款子,比做生意來錢還快。
於是他就挨個拜訪濟南國各個縣衙,將自己想的餿主意告知各位知縣,並向對方承諾,一旦事情得成,將把所收捐資的六成分給衆位父母官。
各地知縣這會兒正愁着找不到點由頭從百姓身上掛點油水下來,一聽這話二話不說當即應允。
於是,從那時起,邪教便開始在濟南盛行了。最初香火錢僅是每月1文,百姓還能接受,後來楊牟貪得無厭,越長越高,到了現在的五十文每月,百姓已是不堪重負了!
“原來如此!”欒奕微微頷首,“小子還有一事想問。聽聞歷城縣令一職除了缺,敢問上任縣令去了哪裡?”
一聽“上任縣令”四個字,老者悲憤的臉上竟露出幾分傷感之情,“他老人家是個好人啊!可惜好人沒有好報……”
“恩?此話怎講?”欒邈問。
“張縣令死了,在衆目睽睽之下,被那些妖道燒死了。說什麼他侮辱了神靈,若不火燒祭神,會給全濟南人引來血光之災。實際上百姓都知道,張縣令哪裡是惹怒了什麼神靈,而是擋了惡人的道。惡人這是在殺雞儆猴,警告其他人別做那尋死的出頭鳥!”
“什麼?”連欒奕都爲之震驚,“光天化日之下殺害朝廷命官,這天底下還有王法嗎?濟南王難道就不管嗎?”
“管?怎麼管,濟南王就是個空架子,既無權又無兵,拿什麼管!在濟南國,長史朱英才是王,纔是這裡的天。他是楊牟的靠山,你說誰管得了他們?”
“長史?”王國之中,國王之下是國相,國相之下則有長史,也就是說長史不過是濟南國的第三把手,“那國相呢?國相就不管管這無法無天的長史嗎?”
老人家哀切無比,說:“濟南國已經很久沒有國相了。濟南國這般情況,誰還敢到這兒來當官!估計……咱這歷城縣令之職也得賦閒下去,沒了父母官全縣的日子更沒法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