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偉大的人

欒奕走後,欒詩萌的生活又迴歸到了往日的軌跡上。

看起來一如往常,可欒詩萌幼小的心靈裡卻覺得它不再那麼正常了。

母親蔡琰的臉上掛着固有的假惺惺的,帶着些許擔憂,些許無奈,還有些許哀怨的微笑。這微笑比起那日燦爛的、溫暖的、美麗的笑容簡直可以用悽慘來形容。

欒詩萌開始覺得母親很可憐,很可悲……她不快樂。

而之所以如此,就是因爲那個被稱之爲“父親”的男人走了。

母親不希望他走,去那個祖父口中所說——吃人的戰場。

年僅三歲多的欒詩萌對於死亡沒有多深的理解,在她的腦海中依稀還記得那年曾祖父去世,全家人很是傷心,痛哭流涕。家人哭,年幼的欒詩萌雖搞不懂爲什麼哭,但也跟着哭了起來。

悲過,哀過之後。母親反過來勸她,不要哭泣,曾祖父的肉體雖然永久沉睡了,但靈魂升入了天堂。那是一個美好到無以言喻的地方,處處是鮮花,遍地是牛羊。住在天國的人們唱着美麗動聽的歌謠。在涓涓溪水邊的亭子裡,穿着白色儒袍的文人雅士們聚在那裡,對酒當歌,吟唱世上最最和韻的詩詞,撫弄着最最動聽的音律。那是一個幸福的國度,任何人的任何願望在那裡都可以實現。曾祖搬去了那裡,跟詩萌的二爺爺,還有很多老朋友住在一起,熱鬧而快樂。

聽了這些,欒詩萌不再哭泣,美好的天堂在她稚嫩的腦海中浮現了出來——一排排漂亮的房子浮在雲上,其中最高的那棟應該是教堂。沒錯,偉大的聖母娘娘就住在那裡。她長得很美,比二孃還美……不過……姿色應該比母親差些。

因了母親的這番講解,欒詩萌開始覺得原來死亡並不那麼可怕,相反的,還十分美好。試問這世上還有什麼比升入天堂更加美好的嗎?

可是……既然死亡是美好的,那爲什麼母親還總是擔憂父親去戰場呢?

欒詩萌不理解。他不明白母親爲什麼日日夜夜都思念那個叫“父親”的男人——那個那人幾乎佔據了母親心靈的全部,只剩下小部分,一半留給聖靈棲居,餘下的一小半用來裝她這個女兒。

欒詩萌開始好奇,那個男人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竟讓母親這樣念念不忘。於是,她把這個問題拋給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欒佑。“你說,我父親是個怎樣的人?”

欒佑一副小大人模樣迴應說:“聽爺爺和娘說,老爺是個偉大的人。”

“什麼是偉大?”

欒佑撅了撅嘴,“我也不太清楚。”

“偉大?”帶着疑問,欒詩萌又找到了祖母欒刁氏,“祖母,您能告訴我什麼事偉大嗎?”

“怎麼想起問這個?”欒刁氏問。

“欒佑說,爹爹是個偉大的人。是真的嗎?”

欒刁氏直視門外的天空,呵呵笑了起來,“他呀!是不是偉大,祖母不敢說。不過他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是淘氣的很吶!”

“淘氣?難道偉大就是淘氣的意思嗎?”欒詩萌這樣想,隨即又將這一疑問帶給了母親,“娘,父親是不是很淘氣啊?”

正忙着摘抄書目的蔡琰聽到這話,手上一抖,墨汁便滴在了之上。她以袖遮脣,笑了起來,追憶似得道:“你爹爹有時候是很淘氣。”

“那淘氣是不是跟偉大一個意思?”

“爲什麼這樣說?”蔡琰笑問。

“因爲欒佑說爹爹是個偉大的人,祖母又說爹爹淘氣。詩萌便猜這兩個詞是一個意思。”

看了欒詩萌一本正經的模樣,蔡琰臉上綻放出了美好的笑容,她將養女摟在懷裡,溫和的說:“淘氣是淘氣,偉大是偉大,不是一個意思。”

“那什麼是偉大?”

“偉大就是超出尋常,令人欽佩敬仰的。你父親就是一個值得人們欽佩的具備超人才能的人。”

“真的?大家都欽佩他嗎?”欒詩萌驚問。

“那是當然,無論是教會裡的兄弟姐妹,還是他的敵人都對他充滿濃濃的敬意。要知道,世上和他一樣德高望重的人至少年過五旬,而他,只有25歲。這是歷史上絕無僅有的。”

欒詩萌頓時生出強烈的自豪之情,“那父親很厲害咯?”

“很厲害!”蔡琰微笑着點了點頭,“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是世人對他的評價。”

“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欒詩萌重複一遍,又問:“什麼意思?”

蔡琰撫慰着欒詩萌濃密的黑髮,“等你再大些就會懂了。”

母親的言語更加激發了欒詩萌的好奇心,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她開始尋找府裡的下人和教堂裡的外人詢問父親的情況。

在一次禮拜日的禮拜後,她偷偷跑出家門,逃到街上。恰好遇到跑到一個穿着粗布衫的長鬍子大叔,問:“這位伯伯,你知道我父親是個怎樣的人嗎?”

此時,這位大叔低頭看一眼眼前的小童,和聲悅色的問:“你父親是誰?”

“他叫欒奕,您認識他嗎?”

一聽這話,大叔左腳猛磕右腳,擡手就是一個舉手禮。一臉憧憬的道:“孫章見過偉大的護國神教教主尊貴的女兒。願聖母壽與天齊,願教主福壽安康,願尊敬的您萬事吉祥。”

欒詩萌被大叔突然而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她顧不得去問大叔爲什麼那麼激動,因爲她眼睛的餘光已經看到欒忠爺爺追出了府門,眼見就要把自己捉回家了。她趕忙問:“大家都說爹爹很偉大,是真的嗎?”

“那絕對是真的!這世上無論是高山還是大海,都不及教主偉岸。他是神在人間的代言,他吞吐着神的福音,把百姓從黑暗帶到光明,讓百姓脫離貧困,走入富裕的殿堂……”大叔絮絮叨叨說個不停,且說的絕大多數話欒詩萌都聽不懂。不過,她年紀雖小,卻懂得看人的臉色,從大叔清澈的眼神中,她立刻得出,大叔是對父親十分愛戴。所說父親偉大的言論也是發自肺腑。

被欒忠捉回家宅,欒詩萌又跑到欒佑房裡。她對欒佑說:“看樣子父親果然是偉大的了!”

“我早就說過!”欒佑自得滿滿。

“可父親既然那麼偉大,爲什麼卻不能讓母親開心呢?”欒詩萌幾近自言自語的問。

“這……”剛滿五歲的欒佑哪裡懂得這麼深奧的問題。久思無解之時,卻聽門口有人迴應,“在世人稱頌教主偉大,將他視爲神靈的同時,卻只有他身邊最爲親近的人知道,爲了讓百姓過上美好的生活,他付出了很多,也有很多失落的地方。比如……他日夜操勞,整日奔波,絞盡腦汁爲大家謀福利,可自己卻沒有時間呆在家裡,享受家的溫暖,聆聽女兒的歡笑,教女兒咿呀說話,教女兒蹣跚學步……對此,他十分遺憾……可是他既無可奈何,又無怨無悔。他知道,因了他的存在,更多百姓可以守在家裡,過幸福安康的生活,越來越多的孩子享受到了童年的快樂。他——就這麼一個人,爲了別人傾盡所有,卻讓親近的人承受傷痛。詩萌,你要學會適應這一點。”

“爹爹……”

欒詩萌順着欒佑的呼喚聲望去,說話者不是別人,真是欒佑的父親欒福。她知道欒福一項跟父親形影不離,如今,他回來了,父親呢?

想到這兒,欒詩萌大步向門外跑去。她要重新認識一下那個男人……哦不,應該說是父親。她要告訴他,她已經知道他有多麼偉大,她還要告訴父親自己如何學會說話,如何學會走路,如何在夏日的午後跟欒佑一起捉蜻蜓……

可是,現實沒給她那樣的機會,欒福只不過是匆匆回來拿些東西罷了,父親仍在城外的軍營,後日仍要隨軍出征。

出征那日,欒詩萌嚷着要跟家人一起去送行。蔡琰拗不過她,就帶着她一起去了。

數萬教會大軍在城南排開整齊的陣列,一眼望不到邊。欒詩萌伏在蔡琰的懷裡,站在歷山山腰遙望山下的軍陣,最終將目光移到了軍陣最前方高大身姿上。

奪目的陽光照耀在他的銀盔上,散發出七色光彩,潔白的馬兒在陽光照耀下氤氳出聖潔的光。

欒詩萌想:只有偉大的人,纔會撒發出這樣柔和的光彩。他在軍陣之中鶴立雞羣,戰馬載着他在軍陣前來回躍動。他挨個審視着自己手下的將士,爲他們鼓勁,帶着他們吶喊。在說過什麼,告誡過什麼之後,他擡起了頭,隔着老遠跟欒詩萌對視了一會兒。

接着,他綻放出了陽光般多彩的笑容,揮了揮手裡的大棒。

欒詩萌則攥着小拳頭,揮了揮手。

“出發!”一聲令下,戰鼓響了起來,“唱軍歌!”

“世間似有兩軍對敵即是惡與善,我必定意屬於一邊,不能中間站。我是偉大聖母的親兵,必隨我主帥,敵雖兇惡,主能保護,有勝必無敗。主所示我各條誡命,明寫聖書內,求主叫我遵此號令,永遠不違背.我是至聖天母親兵,必隨我主帥 敵雖兇惡,主能保護 有勝必無敗.善惡兩軍。”

聽着雄壯的曲子,欒詩萌俏生生的問蔡琰,“娘,父親多久纔會回來?”

“父親很快就會回來。”

“很快是多久?”她又問。

蔡琰如此敷衍,“等到大雁南下的時候,父親就會回來。”

只是她們母女誰也沒有想到,欒奕一走就是一年多,回來時不再鮮活……變成了一具散發着惡臭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