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繡兵敗,堵陽、方城、稚縣先後落入曹操之手,南陽郡治宛縣幾乎成了不設防的所在。
宛縣城中,張濟聞知大軍覆滅,親侄被擒後,在一連串噩耗襲擾下食不得安、夜不能寐。如今,城中只剩2000守卒,而曹操先鋒大將曹仁、夏侯惇卻已經領着萬餘大軍兵臨城下了。
張濟自知宛縣守之不住,連夜帶人棄城退走,直奔旗下另一大郡——南鄉。
張濟引軍狂奔三個晝夜,風塵僕僕趕到了南鄉縣。他望一眼城樓上的張字大旗,長出一口氣,“終於安全了!”
他衝城樓高聲呼喚王永的名諱:“王涵傅快開城門!”
“來者何人?”城門守將詢問。
“某家張濟!”
城門守將拿火把往城下照了照,“真是主公!主公稍待。”說完,城門守將顛顛跑進城樓,叩軍禮道:“太守大人,主公回來了!”
南鄉郡首,曾經資助張濟奪下南陽、南鄉二郡的豪強王永皺了皺眉,責罵城門守將道:“張濟算個狗屁主公!古人云:‘良禽擇木而棲,賢臣則主而侍。’張濟乃董卓殘餘,奸佞之徒,怎能當的起咱們的主公。十九鎮諸侯聯合攻入洛陽時時,董賊雖退,然聲勢浩大,各路諸侯皆懼之。唯曹公深明大義,不畏強權,第一個統領人馬尾隨追擊,連神將欒子奇都跟隨曹公之後。曹公真忠義英雄也,唯有這樣的主公才值得我輩投效,追隨!你可明白?”
城門守將唯唯諾諾,連連稱是。
說完方纔那席話,王永側目看向與自己比肩而坐的那名中年男子,臉上掛着獻媚似的笑容,問:“仲德先生,小的說得可對?”
“昱亦以爲,王太守此言甚是有理!”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程昱。他竟趕在張濟大軍之前,抄小路先一步抵達南鄉,提前完成了對王永的策反。
那王永本就是一地富家翁,爲了某個出身這才斥巨資支持張濟招兵買馬。如今,見曹軍勢大,張濟連戰連敗,丟了南陽。立刻想到,如果張濟退到南鄉來,即便能打退曹操,王永也得把南鄉太守的位子讓給他張濟來坐。
若是守不住曹操的攻勢,南鄉城旗變換,一朝天子一朝臣,南鄉定要來個大換血,到時候太守的位子還是保不住。
橫豎沒自己什麼事!
思及此處,王永大慌,暗罵自己費許多金銀換來的太守之位怎地如此不堪一擊,到手的鴨子難道只能眼睜睜看着它那麼飛了?
就在他心焦氣慮的時候,程昱登門來見。在表明身份後給王永指出一條明路——“王兄,只要你助我軍大敗張濟,便可立下一樁大功。如此,曹公必厚待你,繼續讓你來任南鄉太守。若王兄在任上兢兢業業,將來曹公得勢,還會有大好的前途等着你!”
不得不承認,程昱拋出的橄欖枝正中王永下懷。刺激的王永口水分泌個不停,他舔了舔溼潤的嘴脣,“永願追隨曹公,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程昱可不指望王永真能做到所謂的“肝腦塗地”,他依稀記得欒奕曾用一個詞來形容王永這號人。叫什麼來着?對了,投機商人!像這樣的人從來不知“忠義”爲何物,在他們的心裡只有“利益”。誰給他們的利益多他們便跟誰幹。
既然他王永完事以利益爲先,把權勢看成一宗交易,曹操亦可以把自己當成買家。現在,王永對曹操有用,可以幫他在最短時間內拿下南鄉郡,便許給他厚利。等到他沒了用處隨時可以終止買賣,卸磨殺驢。
這就是無情無義的代價。一想到這兒,程昱不由自主的懷念起自己的老同窗,昔日的好友——欒奕。
追憶間,卻聽王永詢問:“仲德先生,張濟已至,是否按計劃行事?”
程昱點了點頭。
王永問城門守將,“該怎麼做你都知道了吧?”
城門守將拱手道:“大人放心,包管萬無一失。”隨即領命退下,回到城頭,朗聲大喊:“快給主公開城門!”
“咔噠咔噠……”隨着轉輪扭動的刺耳響動,以及繩索承擔巨力發出的嗚咽聲,城門緩緩開啓。
張濟望一眼黑漆漆的門洞,沒有生疑,驅兵而入。
可2000人馬剛進了一半兒,耳畔頓時傳來一陣“咔噠咔噠……”的熟悉響動。張濟扭頭回望,開啓的城門有快速閉合起來,“呀?”他迅速回視前方,內城大門關的嚴嚴實實,兩側屆時甕城城牆。
他和1000士卒竟被困在了四面閉合的甕城裡。
張濟驚吼:“王永,你這是作甚?”
“作甚?”王永揹着手在女牆後方站定,笑容可掬道:“助曹公擒你!”
“啊?王永狗賊,你敢負我?沒有我能有你的今天。”
“呸!”王永啐出一大口痰,“沒有我,你早餓死了!要不是我給你出錢出糧,你能打下南鄉和南陽,成爲一方諸侯?”
“我……”張濟氣的不知該說什麼好!
程昱適時從城牆後閃現出來,“張將軍,南陽、南鄉已先後落入我家主公之手,將軍已是窮途末路,負隅頑抗只是自尋死路。何不早降?”
張濟自詡不是個胸懷鴻鵠之志的人,從來沒有想過在亂世中開疆擴土,成爲一方霸主。只求盤踞一隅旦求苟安,在明主手下任一方大將,護佑一方祥和。且年歲日大這種想法愈發強烈,現在他已是60歲的人了,還能有什麼野心,只求在安逸中了度餘生。
可是,現實總愛跟他過不去。先主董卓覆滅,使得張濟顛沛流離半年有餘,早已身心俱疲。好不容易討了個老巢,想安穩一陣,又被曹操奪了去。他受夠了無家可歸的生活,不想再做無主之臣,他已經老了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所以,面對程昱招降,張濟在投降前向程昱提出了最後一個要求,“要某家轉投曹公也可!不過,某家有個條件。”
程昱的嘴角不經意間上揚起來,“什麼條件?”
“王永忘恩負義。某家與他不共戴天。大人只要殺了王永,張濟自願請降。”
“我若是不殺他呢?”程昱逼問。
“王永不死……我死!”張濟挺槍立馬,一副誓死不降的模樣。“曹公帳下有我沒他,有他沒我!”
“這……”程昱將犀利的眼神聚焦王永,直看的王永毛骨悚然,哆哆嗦嗦道:“仲德先生別聽他的!”說完,衝城下的張濟怒喝:“仲德先生纔不會聽你胡言亂語。我對曹公忠心耿耿,你若想死自管死來!”
“哈哈哈……”張濟暢快大笑,“王永狗賊,汝命休矣!”
王永亦見程昱久不張口,頓時明白程昱對自己起了殺心。爲免遲則生變,趕忙下令,“弓弩手何在?給我把張濟射死!”
弓兵還沒來得及排好陣列,卻聽程昱舉臂高呼,“都給本官站住!張濟不能死……”他知道,羈押在案的張繡還需要張濟去說服。
“那仲德先生就是想讓我死了?”王永臉上浮現出怒色盡現。
“王兄,對不起了!”程昱皮笑肉不笑。
“程仲德,你囂張時也不看看地界。”王永張開雙臂,“南鄉可是我的地盤,我纔是這裡的天,凡是我說了算。沒錯,曹孟德很快就會帥大軍攻來,可是在大軍入境之前,我有足夠的時間先殺了你和張濟。我要是死了,你二人也得給我陪葬!”
程昱看一眼王永那張因歇斯底里而扭曲變形的臉,心中生出一陣劇烈的厭惡感。他冷哼一聲,道:“你真的以爲自己還是南鄉的天?”
“你馬上就知道什麼叫‘天’了!”王永揚聲下令,“來人!把程仲德給我砍了!”
令聲剛落,在王永笑成一線的眼簾注視下,十數名士卒氣勢洶洶衝向程昱。
“都給我站住!”程昱氣定神閒,完全無視趕來綁挾自己的悍卒,高聲吼道:“誰能取下王永的頭顱,誰就是曹公帳下的下任南鄉太守!”說完,他將目光移向了城門守將。
城門守將怔住,十數名悍卒頓住,滿牆的將校士兵將目光聚焦在程昱臉上,又移到了王永的脖子上。
殺意滋生開來。
王永臉一下就綠了,“你們想幹嘛?要造反不成!”
“造的就是你的反!”城門守將離王永最近,噌的一下抽出佩劍,利益驅使之下他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潛力,拔劍速度之快,令人歎爲觀止,連他本人也沒有想到自己能在這麼快的時間裡,用細微的響動將寶劍抽了出來。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精準的將長劍刺進了王永的後心。
“你……我待你不薄啊……”王永哇的吐出一大灘鮮血。
程昱滿臉堆笑的走到王永身軀,面對奄奄一息的王永,從袖子裡取出一卷書,在王永眼前晃了晃。
王永用盡生命中最後一絲力氣瞧了一眼——《博弈概論》,欒家印製,欒奕著。“嗯?”他不明所以的哼了一聲。
程昱笑道:“沒事的時候你該多讀點書,欒子奇的書尤其值得一讀。這是他的新作,其中有一段講的是兩個囚犯被衙役分別關押,挨個審問的故事。子奇將其稱之爲‘囚徒困境’,講得就是大難當頭且無力抗衡之時,唯有背叛纔是贏得一線生機的最佳對策,子奇這一背叛行爲,稱之爲子奇平衡。很顯然,我正是用囚徒困境的原理引導你手下這位將領在危機來臨的時刻,找到了子奇平衡。而你……則唯有死路一條。”(詳見144章《博弈論》囚徒困境)聽完這席話,王永吐血數鬥而死。程昱替他合上不肯瞑目的雙眼,低聲道:“你死的一點兒都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