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表聽聞此言,方纔轉怒爲喜,道。
“琦兒孝心可嘉,爲父甚是欣慰……”
頓了頓,劉表大手一揮,笑道。
“只是這般局勢,早便是在爲父的預料之中,看似危險重重,實乃火中取栗的好時機,甚至一舉奪取益州,正在此刻。”
“請父親指教。”劉琦說道。
劉表以茶水在石桌上寫下劉備二字,開口道。
“揚州劉玄德,其人有大志,卻是被名聲所累,看似屢屢在柴桑屯兵,又遣使者前來試探威逼劉璋之事,但其必然不敢先行動手,自毀名聲根基,不足慮也。”
說罷,劉表擡手又將劉備的名字抹去,轉而又寫下袁術二字,接着說道。
“袁公路天性驕肆,勇而無斷,其麾下兵甲雖多,卻少有良臣猛將,看似已佔有大片富饒之地,可在爲父觀之,實乃冢中枯骨,不足爲患。”
“即便袁公路有意趁機夾擊荊州,只需遣一良將死守堅城,又派一能言善辯之人前去交涉,以言詐之,足以使其麾下兵甲躊躇不前。”
說罷,劉表又將袁術的名字抹去,最後方纔寫下了劉焉的名字,道。
“而益州來勢洶洶,然劉君郎病入膏肓,將死未死,惟一的繼承人又不在益州之內,如此主君所遣將士必然會是軍心浮動,不敢用命。”
“再兼之,漢中張魯與劉君郎交惡,又時有南蠻諸族作亂,劉君郎所能調用之兵必然不多。”
劉琦聽到這裡,亦是感到大爲振奮,接話道。
“如此一來,父親只需派一支精兵守住秭歸至夷陵一道,縱使其勢再兇,也是奈何不了父親分毫。”
“錯!”
劉表臉色微沉,道。
“若僅是如此,爲父又何妨費盡心思將劉璋虜來,莫非當真要等那劉君郎病死?再假託後輩之名叩開益州大門不成?”
“倘若當真是如此所爲,爲父便是他日榮登大寶,亦會遭後人所笑。”
劉琦有些畏懼於劉表的威嚴,小心地問道。
“那父親的意思是?”
劉表一撫頜下三寸美髯,開口道。
“誘敵深入,覆滅了益州大軍,再順勢掩殺入益州之內。”
“而劉焉病重多日,再兼之劉璋遇襲失蹤之事早早便宣揚了開來,讓益州之內各地官吏早就人心惶惶,爲父已暗派親信拉攏益州巴郡各方官吏守將。”
“只教那益州大軍一敗,那些尙未搖擺不定的官吏守將便知劉焉大勢已去,只得迎接新主入內……”
“如此內憂外患之下,只待我荊州大軍一至,便能以着劉備、袁術所不能反應的速度佔有益州。屆時就算劉備、袁術再想牽制荊州,也是爲時晚矣。”
說罷,一副自得之色的劉表看向着劉琦,想要看看劉琦的反應如何。
此計,自然不是劉表臨時所想。
而是在決心襲擊劉璋之時,劉表便已經召集了一衆心腹商議此事,定下了誘使劉焉派兵出川的策略。
唯一讓劉表有些意外的是,劉焉居然如此迫不及待,春耕剛過便忍不住出兵了。
這讓劉表更加確信了劉焉的身體狀態,或許遠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嚴重,所以纔不惜訴諸武力,以求逼迫荊州交還劉璋。
而以能力而言,實則不過是中人之姿的劉琦,對於劉表所言的籌謀自然也是挑不出任何毛病。
只是,劉琦每逢想起李基那幽遠的目光,總覺得世事未必就能如劉表所推斷的那般發展,或許有被識破的風險。
不過此番難得的父子單獨交心談話,劉表已兩次明裡暗裡流露不滿,劉琦着實不敢再說讓劉表心中不悅的言語,只得稱讚了幾句後,問道。
“那不知兒有何處能幫到父親,爲父親分憂解難?”
“嗯……”
劉表沉吟了一番,這才緩緩開口道。“此番與益州之戰,可定你我父子二人今後的命運,只許勝而不許敗。”
“所以,爲父將要親自統領荊州大軍而去,襄陽不可無人,所以琦兒的重任便是守住襄陽,無論如何都不能丟了襄陽,可明白?”
或許劉表說得輕鬆,彷彿揮手間便叫周遭勢力大軍煙消雲散,但劉表同樣也是壓上了自己的全部賭注。
只是,劉表堅信天命在己,勝利者必將是自己。
然而從小到大未曾被劉表如此重視信任的劉琦,這一刻卻是感動得連忙跪地,道。
“兒在城在,兒亡城亦不失,絕不辜負父親信任。”
“好好好。”
劉表將劉琦攙扶了起來,溫聲道。“爲父亦知琦兒孝順堅毅,亦唯有將襄陽交由琦兒,爲父方能放心領兵出戰……”
頓了頓,劉表在劉琦的耳邊低聲道。
“爲父知那蔡氏是善妒之人,這些年倒是讓琦兒受了些許委屈。不過此前爲父需依仗蔡家平衡各方勢力控制荊州,且此番出征,也還需蔡家多效死力。”
“待取了益州,爲父榮登大寶,爲父自會去母留子,不教任何人威脅到琦兒的太子之位,這一點琦兒儘可放心。”
劉琦聞言,心中更是感動萬分,原來父親眼中一直都有我。
“兒不在乎那太子之位,只希望父親此番親自領軍一切順利,萬事當以自身安危爲重。”
即便劉琦所言的話語並不好聽,但劉表眼中卻不禁流露出一抹欣慰之色。
劉氏一族的人性格歷來多有兩個極端,要麼重情重義,要麼便是心性薄涼。
劉表無疑便是心性薄涼之人,可也正因如此,劉表最爲放心的便是劉琦的愚孝。
適才,同樣也是劉表暗中對劉琦的一番試探。
倘若劉琦當真表露出對太子之位以及除掉蔡氏的緊迫感,那麼劉表就準備重新考量留守襄陽的人選了。
襄陽一城,至關重要。
誰人控制了襄陽,幾乎就等於控制了大半個荊北。
即便劉表針對劉備與袁術已做了不少佈置,但同樣也需要考慮最壞結果。
守住襄陽,這便是劉表的底線。
否則襄陽一丟,就代表着劉表將會失去對整個荊州的控制權,便是奪了益州,亦是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