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長客氣的態度,令周瑜略微一怔。
須知隨着亂世的到來,秩序崩壞,就連皇宮都能被董卓宛如自家客廳那樣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地方上的局勢自然就更不用多說了。
“賊來如梳,兵來如篦,官來如剃”,幾乎是完美地概括瞭如今地方上的現象。
遑論是匪賊也好,兵卒也好,就罕有對百姓秋毫無犯的。
見微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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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長尚且如此,可見吳郡大軍的紀律必然相當嚴明。
這讓周瑜對於自己的目的更多了幾分把握,然後朝着面前的伍長微微拱手道。
“吾乃廬江周瑜,非是要乘船,而是欲求見率軍而來的將軍,有一物準備呈於將軍,還請代爲通報。”
伍長聞言,原本還有幾分輕鬆的態度一肅,仔細打量了一番周瑜,確認眼前這個年輕士子並非是說笑後,這才答道。
“請稍候片刻。”
旋即,伍長向身旁的一小卒交待了幾句,讓那小卒返回後方去傳遞消息,伍長則是繼續率領着其餘士卒守在周瑜的前方。
足足等待了近一炷香的時間後,方纔有小卒回來湊在伍長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伍長點了點頭後,開口道。
“我家孫將軍同意了,還請閣下隨我來。”
周瑜聞言,然後則是大踏步地跟上伍長,往着襄安津內部走去。
周瑜自然不是第一次來到襄安津,且對襄安津內部可謂是相當的熟悉。
而在進入襄安津後,周瑜一邊緊跟着伍長,一邊則是以着眼角餘光打量四周的士卒。
多是虎賁之士!
精銳!!
很快,周瑜就暗暗地得出了評價。
縱觀長江水軍,周瑜未曾見過精銳程度更甚的水軍,且縱使是在已經控制的襄安津之中,一個個士卒巡視之間也是頗有法度,紀律嚴明。
只是與周瑜的從容相比,跟在其後的書童則完全可以用顫顫巍巍來形容。
看着一個個雄壯士卒,書童嚇得臉色跟死了三天那樣慘白無比,生怕某個士卒拔刀就一刀砍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也就是在求生欲的支撐下,書童方纔強迫着自己緊緊跟在周瑜的身後。
然而,令周瑜有些意外的是,率領這一支精銳水軍的將領並沒有挑選一處房屋入住作爲臨時宅邸。
反而從襄安津府庫之中搬出了各種賬本竹簡堆放在一處空地,那將領則是在親自督促着幾個小吏在統計什麼。
更重要的是,那將領年輕得讓周瑜大感意外,看上去年紀也不過是與周瑜相仿,居然已經可以獨領一軍。
而就在周瑜靠近到一定距離,在左右警戒着的親衛正準備上前檢查周瑜身上是否暗藏武器之時。
注意到這一幕的孫策擺了擺手,不耐煩地開口道。
“行了,一個文弱士子還能傷得到我不成?放他進來,不過他身後那隻鵪鶉就算了,過來也是礙眼。”
此言一出,書童的臉色更白了三分,生怕孫策順帶一句就讓人把他給拖下去宰了。
反倒是周瑜依然從容不迫地從一衆親衛身旁穿行而過,走到了孫策的面前。
孫策上下掃視了幾眼,神色浮現幾分讚許地開口道。
“氣魄不錯,廬江世家沒想到還有這等人物,倒也值得我見一見……”
“說吧,求見於我,有什麼事?”
周瑜先是不緊不慢地朝着孫策行禮,方纔開口道。“吾此番前來,乃是爲解將軍之憂也。”
孫策挑了挑眉毛,看着眼前這個與五六年前的老師在樣貌氣質上有幾分相近之處的年輕士子,多了幾分興趣,道。
“有趣,我尙不知我有何憂慮。”
周瑜答道。“將軍既然已經出現在此處,那麼料想討吳盟軍已經敗了,且應是慘敗無疑。”
“哦?”
孫策聞言,神色多了幾分認真。
陽羨那邊的戰況,孫策自然是有着充足的信心,但事實上孫策卻暫且還沒有來得及瞭解相關消息。
因此,對於周瑜的斷言,孫策無疑是既好奇又疑惑。
“汝如何得知?”孫策問道。
“從一開始,討吳盟軍就斷然沒有成功的可能。”
周瑜臉色平靜地道了一句,然後接着補充道。
“‘國士’李基並非是無能之輩,不可能意識不到吳郡可能存在的憂患,可國士卻依然支持着劉府君率軍大量精銳光明正大地奔赴千里討董,其中如何不會有詐?”
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
對於周瑜這等智者而言,斷然不會將反常之事歸於對方的疏漏或大意,更何況那個人還是名滿天下的國士。
縱使吳郡精銳盡出討董是劉備的決定,李基難以違背。
可依照常理而言,李基必然會想方設法暗中調兵,保持着吳郡兵力充足的表象,而不是這般大張旗鼓地率兵離開,顯露出吳郡虛弱的姿態。
只要基於這一點去考慮,那麼後續吳郡的舉動,可疑之處可就太多了。
所以,周瑜幾乎從一開始就明白所謂的“討吳盟軍”,就是吳郡在暗中推動的陷阱,爲的就是一次性解決江東世家對於劉備稱霸江東可能造成的阻礙。
孫策玩味地問道。“若是如此,那汝沒有去勸說或提醒其餘江東世家?”
周瑜曬然一笑,道。“人只會去相信想相信的以及被大衆所相信的,而不是相信真相。”
有些事就宛如是數學那般,會就是會,能看破就是能看破。
或許無論是什麼騙局,必然都會有聰明人能夠看破,但能看破並不代表能夠阻止,否則就不會始終有大型騙局不斷成功。
再者周瑜一家遷回廬江不足一年,周瑜本身也只是個尚未及冠的少年,人微言輕,如何能說服得了世家之中看重輩分且倚老賣老的一衆老東西?
頓了頓,周瑜方纔接着說道。“而既然這是一個由國士所親手佈置的陷阱,討吳盟軍的敗亡也自然是毫不意外。”
“只是,我以爲討吳盟軍料想是能多支撐幾天的,卻是沒想到今日將軍便到了廬江郡,倒是辛苦他們聲勢浩大的會盟與行軍了。”
說到這裡之時,周瑜忍不住苦笑了一聲。
這一次,所謂的討吳盟軍與江東世家從頭到尾地被玩弄在股掌之間,在世人眼中或是史書之中,都必然要淪爲他人所恥笑的對象了。
十餘萬大軍啊!
縱使那些大軍就是些湊合起來的烏合之衆,可在這麼短的時間就敗了……
更重要的是,昨日周瑜通過族內的信息渠道已經得知了討董盟軍已經攻破虎牢關。
一勝一敗,一大義一卑劣……
更是凸顯得討吳盟軍與江東世家是笑話無疑!
同爲江東世家的一份子,周瑜亦可謂是頗感羞恥。
就算是十幾萬頭豬,也不應該在這麼短的時間就徹底失敗了纔對。
與周瑜的嘆息與悲哀相比,孫策倒是眼睛微微一亮,對於眼前這個年輕士子生出了幾分刮目相看的感覺,且頗感到幾分僥倖。
倘若是眼前的廬江周瑜指揮討吳盟軍,說不準還當真會給吳郡造成大麻煩。
不過,孫策明面上依然是不動聲色,轉而說道。
“既然汝亦知吳郡大勝,那麼吾又有何憂慮?莫不是危言聳聽不成?”
周瑜繼續從容地答道。“戰場取勝只是其一罷了,吳郡的目標必是鯨吞揚州四郡,繼而稱霸江東……”
“而也絕非是所有江東世家都參與到了討吳盟軍之中,且國士如此誘使江東世家作亂,所爲的無非是爲了擁有迫使江東世家屈服的理由罷了。”
“因此如何做到恩威並施,如何準確篩選出未曾參與的江東世家予以扶持,如何精準地對參與盟軍世家進行懲戒打擊,使江東而再無叛亂,這便是將軍之慮也。”
孫策聞言,接着道。“這麼說,汝有妙計?”
當即,周瑜從寬大的袖子之中取出了一份竹簡遞給孫策,開口道。
“此乃吾暗遣奴僕門客探查了廬江郡各個世家所支援討吳盟軍的錢糧物資大體情況,有了此竹簡,將軍施以恩威將易如反掌。”
孫策接過竹簡大咧咧地打開看了起來,其上赫然是一條條名目地仔細記載了廬江郡世家送往溧陽的錢糧物資狀況。
當然,即便是同爲廬江世家,其餘世家並沒有刻意防備周氏,但周氏也不可能清楚將數目精準到多少斗的地步,所記載的錢糧物資都只能是按車來計算。
孫策一目十行地翻閱了一遍後,在周瑜的注視下,卻是從懷中拿出了另一卷竹簡,然後將兩卷竹簡攤開進行比對。
這一幕,令周瑜一直都相當從容的神色都爲之微變。
周氏能探查清楚廬江世家的動向,那是由於周氏本就是廬江最頂級的名門望族,可孫策手中還有一卷?
‘難道……有人跪投的速度比我還快?’
周瑜的心中下意識地閃過這個念頭,然後就直接掐滅了。
那麼除了這個渺茫的可能性之外,那剩下的唯一答案,便是吳郡很可能早在多年前已經在各個世家之中安插了細作。
遷家回廬江才一年左右的周瑜,還當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所以……江東世家一直都在對方眼皮子底下蹦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