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都是爲了吳郡與主公,心平氣和!雅量!雅量啊!”
只是賈詡的勸說,非但沒有產生作用,反而就跟火上澆油似的,讓雙方几乎是拍着桌案爆發爭執。
張紘吹着鬍子,怒聲而道。
“夏侯博,汝不過一粗人,一武夫,焉明白吳郡的錢糧運轉與民生髮展?窮兵黷武,千里遠征,大禍將至矣!”
“吾本常山一遊俠,蒙受主公大恩,只知需以性命報答……”
夏侯博冷笑一聲,明白自己辯不過張紘,而是反脣相譏道。“眼下主公在前方與國賊激戰,我等不鼎力支持,反而勸說主公無功退兵,是何居心?”
“老夫此乃爲主公之大業計,爲吳郡百萬生民計,又豈是你這鼠目寸光之人所能明白?”
這一刻,平日裡盡顯士人儒雅氣度的張紘,同樣也是激動得口水狂噴。
夏侯博擡手往臉上一抹,將濺到自己臉上的水跡擦去之餘,一手搭在了腰間佩劍,怒聲道。
“我縱是鼠目寸光,眼中也只有忠義二字,以主公之命令爲準則,而非是汝這等不知藏了多少想法之人!”
“今日,我夏侯博僅有一句話在此,未有主公之命,誰敢短缺前方一粒錢糧,我就砍誰的首級。”
張紘梗着脖子,道。“來!老夫的頭顱在此,有本事你就砍下來。”
夏侯博鼻子冒出一道粗重的鼻息,握着劍柄的手掌似乎驟然握緊了許多,這嚇得顧雍與糜竺連忙上前一左一右地將張紘與夏侯博隔開。
顧雍亦是趁機開口道。
“季常何必欲對同僚以刀兵威脅?且子綱的意思也僅是想讓大家齊心向主公提議退兵罷了,萬萬不是斷主公糧餉的意思。”
“再者,子綱所慮也不無道理,主公率領大軍遠征董賊,勝了也佔不了千里外的飛地,敗了更將會是對吳郡的一個沉重打擊。”
“此刻正是傳信給主公提議退兵的好時機,既已讓主公盡表身爲宗親的忠君之心,亦不至於蒙受太大損失。”
賈詡也是連忙擋在雙方中間,一副和善無害的模樣點頭,安撫道。“對對對,子綱與元嘆所說也有幾分道理。”
“哼!”
糜竺一邊連忙摁住夏侯博的佩劍之餘,卻也是冷哼一聲,道。
“主公若是半途而廢,豈不是遭到天下人譏笑?”
“並且主公身邊有子坤先生明見萬里,若是事不可爲自會勸說主公,又何須我等這些留守吳郡之人多言來影響前方戰事的決斷?”
賈詡聞言,又有幾分贊同地說道。“確實,其他諸侯未退,主公身爲漢室宗親如何能先行退兵?”
張紘完全沒有理會賈詡這一應聲蟲的意思,直接高聲反駁道。
“李基或是足智多謀,但其謀能化斧鉞破虎牢雄關乎?眼下最新軍報,盟軍二十餘萬大軍被阻於虎牢關下多日,李子坤又能有何作爲?”
夏侯博感受到張紘言語之中的輕蔑,怒不可遏地開口道。
“老匹夫,焉有何資格直呼子坤先生之名?汝不過一小小刀筆小吏,承蒙子坤先生厚託,暫由汝主持吳郡部份政務,竟如此不思感恩?”
張紘漲紅着臉,怒斥道。
“老夫所忠的非是李基一人,更非李基門下走狗,乃是主公臣屬,所食的乃是漢祿,反倒是你在此狺狺狂吠,汝是李基之臣?亦或者是主公之臣?”
而這一場爭吵足足持續了近半個時辰,眼看着相對不善言辭的夏侯博被噴得快急眼要拔劍了,顧雍這才連忙拖着張紘離開府衙。
“區區豎子,眼中僅有些許忠義,不足爲謀也!”
出了府衙,依然沒有解氣的張紘,還在衝着身後府衙的方向怒罵不止。
“子綱消消氣,勿要氣壞身體了。”顧雍開口勸說着。
“哼!”
張紘冷哼一聲,臉色緩和了些許後,對着顧雍開口道。
“元嘆,且不管那尸位素餐之輩,不若隨老夫回府上喝酒,正好子布也在府內,我們三人倒是很久沒有敘一敘了。”
顧雍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應了下來,然後心中猛然一驚,意識到一旦自己跟着張紘回府,那恐怕會沾上一些大麻煩。
當即,顧雍不動聲色地流露出幾分無奈地開口道。
“唉,數日前張仲景爲我開了幾劑藥,言明萬萬不能沾半點酒,否則便會藥性變毒性……”
頓了頓,顧雍拱了拱手道。
“下次,下次一定,這一次也只能是拂了子綱的好意了,下次由我尋一壺美酒邀子綱到府上飲宴。”張紘沒有流露出什麼不滿,而是頗爲期待似的捻了捻鬍鬚,道。“那老夫便等元嘆的好酒了。”
只是,在雙方走到府衙門前街道口分開後,張紘的臉色微微一沉,上了跟在後方的轎子後直接返回府邸之中。
而回到了府邸後,張紘直奔位於府邸西北側臨近後門的一處房間,推門而入。
與張紘並稱“二張”的張昭正坐在其中,除此之外還有着零零散散吳郡、會稽郡以及其餘郡歸附劉備的一些世家家主或是代表。
一處不大的房間,容納着足足十來個人。
在張紘推門而入,然後又迅速合上房門後,張昭掃了一眼孤身一人的張紘,道。“顧元嘆沒有前來嗎?”
張紘坐在了張昭相鄰的空位之餘,答道。“藉故拒絕了,看來還是在刻意與我們保持距離。”
張昭聞言,不禁流露出幾分遺憾之色,道。
“可惜,若是顧元嘆願意完全倒向我等,定能勸說主公就此退兵返回吳郡。”
頓了頓,張昭又向張紘詢問起此番在府衙之中所得知的最新軍報,張紘也是一一如實道出,且細細說明了如今吳郡中手握大權的其餘四人態度與反應。
張昭與在場的世家中人聽罷後,均是流露出幾分思索之色。
對於張昭與揚州世家而言,盟軍攻勢受阻無疑算得上一件好事。
在曾經的吳郡與會稽郡,世家幾乎就是李基手中的玩物,莫說想如過去那般架空郡守,由世家實質掌控大權,便是連一點實權都沒能從李基的手指縫漏出來。
這讓吳郡、會稽郡的世家對於李基可謂是又敬又懼,只要李基在吳郡的一天,就讓兩地僅存的世家本能地夾着尾巴做人。
直至顧雍離開吳郡,推舉了張昭代爲協助李基處理吳郡之中的大小政務,甚至在不久之後,就連李基本人都離開了吳郡,遠渡重洋前往瀛洲。
這也讓吳郡、會稽郡,乃至於整個揚州的世家都看到了希望所在。
與已經對李基崇敬有加,且雙方還有着蔡邕這一層關係的顧雍不同,張昭原本乃是徐州彭城一個小世家出身。
這便是讓揚州世家看到了拉攏張昭,讓張昭同爲揚州世家一份子的希望。
結果,也正如揚州世家所希望的那樣,本就是小世家出身的張昭對於揚州世家並不抗拒。
通過聯姻娶妻的方式,張昭迅速地被揚州世家所接納,且迅速地成爲了揚州世家在劉備集團之中的代言人。
爲了鞏固地位,張昭還從徐州拉來了自己的遠方族弟與至交好友張紘一併融入揚州世家,且兩人相互協作之下,迅速地在劉備集團之中徹底站穩腳跟。
然而,還不等張昭、張紘在揚州世家的鼎力支持下,徹底在劉備集團之中佔據極重的話語權。
隨着李基從海外歸來,重新又坐上了郡丞的位置……
不管是張昭、張紘,還是諸多由於張昭、張紘的存在而對劉備開始投資的揚州世家,只覺得天都塌了。
明明在李基不在的日子裡,張昭、張紘也可謂是兢兢業業地輔助劉備治理吳郡。
除了張昭、張紘偶爾需要回饋一下世家之外,張昭、張紘自認也不曾懈怠過一分,且整個吳郡幾乎也是在這兩年間以着肉眼可見的速度繁榮起來。
這讓張昭、張紘自覺以貢獻能力而論,已不在李基之下。
然而,事實卻是給了張昭、張紘一個沉重的打擊,兩年多以來兢兢業業所做的功績,最後換來的卻是李基一句輕描淡寫的“還不錯”。
就彷彿這些功勞都是李基的……
開什麼玩笑?!
只是,身爲主公的劉備反而覺得理所當然,對於消失了兩年有餘的李基再度以大權相托。
然後,李基則是以着極其強硬的手腕,直接對劉備治下進行軍政改革。
良田造冊、戶籍登記、推行軍戶……
這一樁樁的改革,卻是對於這幾年間暗戳戳地在吳郡、會稽郡兩地收了不少黑戶,以及暗中開發了不少良田的世家一個沉重打擊。
盡做了他人嫁衣的張昭、張紘以及一衆世家,如何能夠甘心?
更重要的是,倘若只是一時的損失,世家們還能忍耐下去,但以着當下的趨勢,卻是李基只要一日大權在握。
那麼在劉備治下,世家就能與平民享有越來越接近的“公平”。
可世家想要的壓根就是“特權”,而並非是“公平”!
政治、土地、教育、律法……
這些原本世家相對於平民所享有的特權,在劉備治下幾乎是在一點點地被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