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妙……”
李基先是肯定了賈詡的奇思妙想,旋即又接着說道。“但此法可終究只可使瀛洲徹底安定三五百年,卻依然不是長久之策。”
“就如草原之上的胡人無論屠戮多少,只要那片土地存在,終究還是會有胡人出現那樣。”
“瀛洲之上,亦是同理!即便讓倭人徹底斷絕,半島那邊同樣也會有活不下去的人橫渡大海試圖到瀛洲上尋求生計,子生孫,孫生子,繁衍生息,受瀛洲環境所影響,又與倭人何異?”
“嗯?”
賈詡一時聽得卻是沒能反應過來。
三五百年,還不夠長久嗎?
這已足夠讓一個朝代興起覆滅了。
“我聽子坤的意思,怎麼想着直接把瀛洲給沉了?”賈詡調侃着說道。
“那自然非是人力可爲。”
李基笑了笑,表示這種事情無疑是有心無力。
“不過,文和所憂之事,基倒也是有所準備,既然文和提及此事,不如我們探討一番。”
李基一邊說着,一邊起身從房間內一處密格之中取出了一卷竹簡,然後拿到了賈詡面前坐下,將竹簡推給賈詡。
會意的賈詡打開竹簡一觀,只見竹簡之上所書着《瀛洲種姓制度實行之策》。
種姓制度?
對於這個名詞,賈詡無疑是陌生的,但隨着賈詡細細地看了下去,整個人卻是越看越心驚。
在竹簡之中所準備推行的乃是一種制度,乃是在沒有破壞倭國現行的基礎下,將所有人直接劃分出五個階級。
“人之上”、“國主”、“貴族”、“武士”、“平民”。
此制度之中所規定漢天子與漢使均爲“人之上”,至高無上,不容冒犯。
稍次一籌的“國主”,需得到漢天子與漢使認可,方能繼位!
且繼卑彌弓呼之後,每一位繼承國主必須擁有一定的漢人血脈,否則就是僞國主。
“國主”之下的便是“貴族”,所有漢人在瀛洲內均自動獲得等同“貴族”的地位,僅略次於國主。
貴族之下的便是“武士”,“武士”之下方是平民。
整個體系明確規定下級絕對不能冒犯上一級,冒犯或傷害上一級者,視情節輕重斬首或誅三族。
且瀛洲之內的國主的權利與地位,在義理上乃是來自於漢天子與漢使的承認,貴族們的權利則是也是來自於國主,武士們存在的意義亦是爲了維繫貴族。
一層又一層,宛如一座嚴密的建築結構,讓下一層會不自覺地維護上一層以保證自己的利益。
令賈詡爲之驚歎的是,李基在其中規定在礦場效力的礦工地位等同於“武士”,凌駕於平民。
且若是有平民與礦工發現了新的重要礦脈,或在挖礦上做出了什麼重大貢獻,則有機會直接晉升爲“貴族”,這也是整個體系之中平民惟一的晉升渠道。
可以預料的一點,那便是隨着這個體系推行下去,整個瀛洲無疑會陷入一個狂熱的挖礦熱潮,每個倭人都以挖礦爲榮,死死地去爭取跨越階層的機會。
而那更爲廣大的平民階級,無疑則是成爲了維繫倭國存在以及挖礦的資糧。
等賈詡看了一遍後,只覺得背脊都在不自覺地冒汗。
與賈詡打算從肉體上消滅倭人相比,李基這無疑是打算從精神上殺死倭人所有的可能性,再加上閉關鎖國,讓倭國內部自成了一個嚴密的體系。
且賈詡細細地又看了一段,發現竹簡之中還刻意地進行了地域劃分,然後會依據着地域,從貴族、武士再到平民都會享受不同等級的好處。
儘管賈詡不知道什麼叫做矛盾轉移,但以着賈詡對於人心以及計策的敏銳程度,瞬間就意識到了如此一來。
縱使倭國之內發生叛亂,那麼也將限制在不同地域之間的鬥爭。
這種階級之間的橫向鬥爭越是激烈,越是不可能產生向上發動叛亂,進一步扼殺了這一制度被破壞的可能。
閉關鎖國,種姓制度……
這兩個條件結合在一起,賈詡的腦海裡莫名地浮現了一個名詞“萬世一系”。
‘太狠了!’
這一刻,賈詡看向李基的眼神之中,甚至忍不住流露出幾分震撼驚歎。
且如今細細回想起來,恐怕在初步控制了狗奴國之後,李基便已經在心中完善了這一計劃。
否則李基不必大費周章地引導邪馬臺國集中兵力,然後又踩在卑彌呼的身上鑄造自己的名聲,這一切恐怕都是爲了推行這個種族制度所做的準備。
唯有擁有絕對的威望,以及如今李基所擁有那等讓倭人視之如神明的地位,方能保證推行“人之上”這一對大漢而言至關重要的等級不會產生阻礙。
良久過後,賈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合上手中的竹簡,道。 “一旦這一制度真正推行下去,自此倭國代代國主爲了維繫自身權威,也定然會主動維護漢天子與漢使的地位……”
“只要這個制度存在一日,便無須擔心倭國生亂殃及大漢,就是不知道這個制度到底能延續多久。”
“那大概是文和當下目光所不能看見的遙遠未來吧。”
對於賈詡的擔心,李基反倒是顯得平靜且自信。
即便是到了信息大爆炸且與國際接軌的時代,種族制度始終都還沒有被消滅,足以說明這種制度的頑固程度有多麼的可怕。
只要這個種姓制度在瀛洲初步固化下來,那麼瀛洲之內作爲既得益者的倭人,便會自發地瘋狂維護這一制度。
即便是真正到了信息大爆炸的時代,倭人覺醒了。
可持續了數以千年計算的瘋狂挖礦,小小的瀛洲之內還能留下多少可供發展的礦產資源?
一個千瘡百孔的瀛洲,只能是繼續依附中原爲犬。
當然,那是在更高維度所看到的結果,但實際上史書不會記載大漢的半點不是。
大漢可是助倭國重建的大善人,倭國爲了鞏固自身統治主動實行的“種姓制度”與大漢有什麼干係?
至於挖礦,那既是爲了報答大漢,亦是爲了與大漢進行貿易,這可是大漢這一宗主國對附屬國的特別照顧。
再加上種姓制度順利推行下去,維繫大漢名聲纔是倭國之內的絕對正確,史書焉會留下關於宗主上國大漢的任何問題?
相反,與大漢的貿易,自然會讓各種先進的武器、技術、工藝流入到瀛洲之內,幫助瀛洲的國主、貴族們更好享福之餘,又能更高效率地挖礦。
畢竟,李基是個正人君子,“屠殺”這種事情是萬萬做不來的,所做的都是些對當下大漢與倭國共贏之事。
“子坤,吾服了。”
賈詡忍不住咧了咧,拱手道。“遑論是治國,還是滅國,子坤遠勝吾多矣。”
李基沒好氣地說道。“文和可莫要污衊於吾,吾可從未做過什麼滅國之事,此策也僅供你我之間笑談罷了。”
“好好好,笑談……”
賈詡一邊說着,一邊指着竹簡問道。
“那子坤準備如何讓卑彌弓呼看到此笑談之策,且奉爲圭臬,主動依此實行?”
“自是無意間讓卑彌弓呼發現……然後,待卑彌弓呼年紀差不多了,便能尋一漢人女子爲其國後。”李基淡淡地說道。
聽到這裡,賈詡哪裡還不懂只要卑彌弓呼的孩子出生後,那麼卑彌弓呼也就能作爲倭國建立者意外身亡,徹底斷絕了在倭國內威望同樣極高的卑彌弓呼意識到問題破壞制度的可能。
只要卑彌弓呼一死,後繼者爲了維繫自身地位,自然只會循規蹈矩而行。
想到這裡,賈詡意味深長地一笑過後,很快又注意到其中的一個問題,道。
“只是倭國不求回報地持續向大漢輸送金銀,時間一久,未必不會在倭國中引發大量不滿,還是需以貿易爲名比較恰當,可該眼下吳郡恐怕沒有什麼是可以大量與倭國貿易之物。”
“怎麼會沒有呢?”
李基笑了笑,然後起身在角落處取出了此前賈詡那一罐發黴茶葉擺在面前,問道。“文和覺得此茶葉價值幾何?”
賈詡看着這一罐茶葉,只覺得胃部又開始了不自覺地抽搐,鬍鬚略微抖了抖,道。
“一文不值。”
李基搖了搖頭,一臉認真地開口道。
“錯,此罐茶葉乃是大漢與倭國交好的先驅賈文和賈長史所珍藏之物,豈是千金可比?依基所見,這等無價之寶便是換上三五船金銀都毫不爲過。”
賈詡聞言,臉上先是錯愕,然後忍不住稱讚道。
“縱觀大漢,恐怕再也找不出比子坤更爲做生意的商賈了。”
見賈詡已經會意,李基便是笑眯眯地說道。
“那便勞煩文和多多向倭國國主與諸多貴族宣揚一下茶葉、瓷器等物了,且傳出去不善茶道者,無有資格親自拜見於漢使腳下。”
“如此下來,依吾拙見,倭國縱是百年千年恐怕都再無一絲翻身之機。”賈詡頗爲感嘆地道了一句。
“文和也大發善心了?”李基問道。
賈詡捻了捻鬍鬚,一副君子做派地答道。“不,吾只是慶幸子坤生於大漢……”
李基聞言,親手爲賈詡斟茶,溫和地說道。
“既然文和也認可此策,那推行此策之事就交由文和主導了。”
頓時,剛剛捧起茶杯的賈詡,臉上表情一僵,浮現出錯愕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