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於琅琊國沂水之上,偶也可見一兩具屍首沿江飄下。
對此,沂水沿岸百姓卻已然是見怪不怪,於渡口處依然是各自忙碌着自己的,爲着自己的一頓溫飽尚且勉強,又如何有更多的善心去顧忌別人?
也在這時,一條掛着白綾的船隻也在緩緩地沂水靠岸。
一箇中年士子帶着三個男童自船艙中走了出來。
那中年士子面有悲慼之色且疲憊不堪,另外那三個男童則是披麻帶孝,最大的一個男童不過是十歲左右,另外兩個男童則是兩三歲大小。
而後,那中年士子花了些錢財買了兩輛已經有些年頭的馬車,又請來勞力將船裡停放的一個棺材搬到了馬車之上。
“堂兄,快到家了。”
那中年士子拍了拍固定在馬車之上的棺材,目光之中有悲慼之色流露而出。
而後,中年士子將另外那三個男童安置在另一輛馬車,自己則是親自駕着那一輛馬車緩緩動了起來。
一路隨行的另一個老僕則是駕着固定着棺材的那一輛,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地離開着這一處渡口,朝着琅琊國陽都的方向而去。
在整個過程之中,那十歲大的男童不時面露悲色,最小的那個男童不過兩歲左右,目光尚且懵懂。
反倒是約三歲大小的那個男童,雙目靈動地注視着周遭的一切。
直至離開渡口後,那三歲男童方纔道了一句。
“大兄,此次災害如父親那般逝世者,不知幾何……”
那十歲大的男童,過了良久方纔吭聲道。
“亮弟,我正因父親逝世而悲痛不已,實在沒有心思與你辯論,你年歲尙小,且不知父親逝世於你我兄弟三人而言意味着什麼,但請亮弟還是安靜一陣。”
三歲男童聞言,那目光中轉而看向後方搭着棺材緩緩行駛的棺材,眼中悄然閃過悲傷,雙手緊緊地抱着依偎住自己的幼弟,乖巧地答道。
“是,大兄。”
一時間,三兄弟所處的車廂內安靜了起來。
隨着不時的顛簸響起了陣陣刺耳的嘎吱聲,駕着馬車的中年士子發出了幾聲粗鄙之語,也僅有那不到兩歲男童由於疲憊昏睡的些許呼嚕聲。
而略微年長的十歲男童以及三歲男童則是一左一右地看着馬車外的景色,似乎在各自思考着不同的事情。
忽然……
“轟隆!”
後方傳來的一聲巨響,讓十歲男童與三歲男童均是猛然一驚,駕着車的中年士子也是下意識地拉住繮繩。
旋即,三歲男童將腦袋從馬車裡探出頭來往後方一看,赫然看見後方的馬車一隻輪子脫落至一旁,馬車上的棺材則是大半都從裡面滑落了出來。
“父親!”
那十歲男童有些悲嗆地大喊了一句,徑直從馬車內跳了出來,想要去將棺材重新扶回馬車之內。
只是,那棺材頗爲沉重又如何是一個十歲男童能推得動的?
即便是那中年士子以及驚魂未定的老僕一併上前用來,那棺材也是紋絲不動。
而拉着幼弟站在一旁的三歲男童,目光則是沿着棺材周圍四處打量,似乎是想要尋找些可用的東西。
只是,那三歲男童的這個姿態卻是讓十歲男童似乎多日積蓄的不滿徹底爆發,用力地推着棺材之餘,朝着三歲男童怒喝道。
“亮弟,你還愣在那裡作甚,還不上前來幫忙?”
三歲男童張了張嘴,但還是沒有說話,轉而讓身旁還有些懵懂的幼弟站在原地後,方纔小跑上去幫忙。
對於這一幕,那中年士子下意識想要阻止三歲男童。
若是說十歲男童還有點力氣,區區三歲的男童能發揮什麼作用,但想了想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無論如何,這也算是三歲男童的孝心表現,心意大於實質。
父親的棺材掉落於地,有所舉止終究比無動於衷好得多。
隨即,身形本也頗爲單薄的中年士子低聲道了一句。
“來,一併使勁,動!”
下一刻,四人一併使勁。
然而,這四人可謂是將“老弱病殘”給完全囊括了,又如何推得動這沉重且卡在馬車上的棺材?
其中,那十歲男童與三歲男童就這麼使勁了一會,便已經累得直喘氣。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
不等中年士子做出什麼反應,一隊騎着馬匹的百人隊就出現在了中年士子視線之內。
不過待中年士子看清那百人隊打着官府的“劉”字旗,心中方纔隨之一鬆,生怕來的是什麼土匪山賊之流。
而那一隊百人也是行如疾風一般,策馬奔騰着即將從中年士子一行的身旁而去之時。
爲首那一人卻是猛然一扯繮繩,胯下戰馬前蹄旋即高高揚起,由極靜化作極動,展現出了非凡騎術。
且跟在那人身後的騎兵們也是紛紛在極短的時間內停了下來,素質之高讓中年士子爲之詫異。
旋即,爲首那人翻身下馬,朝着中年士子走了過來。 直至爲首那人朝着中年士子拱了拱手,道了一句,中年士子方纔有些如夢初醒過來。
“吾觀這位兄臺似乎是遇到了些許不便之事,可需要幫忙?”
“那便麻煩閣下搭把手了。”中年士子連忙道。
“好。”
爲首那人並不含糊,上前拍了拍那依然雙手搭在棺材上的三歲男童的腦袋,溫聲地開口道。
“你已經做得很不錯了,孝心可嘉,餘下讓吾來助你一臂之力可好。”
三歲男童感受着那溫暖的手掌傳來的熱度,下意識地依言讓開了位置。
而爲首那人雙臂一展,以着那異於常人的臂膀一合,明明看着似乎是千金之子的裝扮,但卻展現出了令人詫異的勇力。
還不等中年士子與老僕幫忙搭把手用力,那沉重的棺材便被爲首那人直接擡了起來,然後舉重若輕地往着馬車裡一推。
緊接着,爲首那人又走到馬車的輪子脫落那一側,左右觀察了一番,然後喊了一句。
“季常!”
“在。”
一個體格魁梧,滿臉風霜之氣,身披輕甲的漢子疾步走到了爲首那人的身旁拱手聽命。
“將馬車這一側擡起來,這輪子損壞並不嚴重,僅是脫落了而已,尚能修復。”
“是,主公。”
那漢子聞言,當即雙手抓着馬車邊緣,雙腳直插於大地,猛然一擡之間。
那裝着棺材的馬車硬生生地被漢子直接擡起了倒下的那一側,與另一個輪子維持着一個相對平衡的狀態。
且看着那漢子的舉止,擡起一側馬車看上去並不吃力。
這一幕看得中年士子忍不住出聲讚歎道。
“真壯士也。”
只是,更讓那中年士子吃驚的是,那被漢子稱呼爲主公且裝扮便凸顯着身份不凡的爲首那人,卻是異常熟練地做起着匠人的活。
不過是片刻之間,那脫落的輪子就重新被爲首那人重新裝回了馬車之中。
這一幕,讓中年士子多有疑惑之餘,卻是看得那三歲男童的雙目神采奕奕。
而爲首那人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泥土污跡,溫聲地開口道。
“好了,那馬車勉強能用,慢些趕路的話,料想再撐個百餘二十里無甚問題,等到了下個城池,這位兄臺再換輛馬車即可。”
“感激閣下的出手相助,在下琅琊諸葛玄,不知閣下如何稱呼?他日必報此恩。”諸葛玄連忙行禮道。
“在下揚州刺史兼吳郡郡守劉備,見過諸葛兄。”
劉備正色地回了一句。
此言無疑讓諸葛玄爲之一驚,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個面如冠玉且雙手過膝的男人居然貴爲一州刺史兼郡守。
更讓諸葛玄吃驚不已的,還是劉備如此身份地位卻依然謙和,甚至不嫌粗鄙爲路人扶棺修車。
“傳聞劉府君乃是仁德君子,當真不假,見面更勝聞名也。”
諸葛玄感慨地道了一句。
“虛名罷了……”
劉備拱手應了一句,然後目光看了看諸葛玄以及那三個孩童,問道。“不知棺木裡的是……”
諸葛玄的語氣有些悲慼地說道。
“那是堂兄,原爲兗州泰山郡郡丞,此次中原大旱大疫,堂兄亦不幸染病亡於任上,故以玄前往泰山帶堂兄返家歸根,這三個也都是我自泰山帶回的侄子。”
“節哀順變。”
劉備聞言,也不由得有些嘆息。
身爲一郡郡丞,卻染病亡於任上,大概率是一任好官,且尚且留下三個幼子,這三個幼子今後生活必然多有不易。
這不禁讓劉備想起家中同爲郡丞的李基,心中莫名地再度涌起幾分緊迫感,朝着諸葛玄與三個幼子分別行了一禮後,道。
“備還急着前往拜訪琅琊王,便不多留了,諸位一路小心。”
說罷,劉備看着那雙目靈動且有神地看着自己的三歲孩童,溫和且滿懷鼓勵地笑了笑,然後這才翻身上馬,率領着那一衆騎兵飛快地消失在了諸葛玄等人的眼前。
“也不知遠在吳郡的劉府君,爲何會在此處?”諸葛玄喃喃地道了一句。
忽然,那三歲孩童目光似是多了幾分悠遠地說道。
“或許,是爲了救民而來。”
說罷,那三歲孩童朝着劉備遠去的方向躬身一拜,自言自語道。
“他日諸葛亮必報劉府君之恩。”(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