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公子,彰公子快跑,快跑—
當這樣的一句話傳出,曹彰懵了,原本對局勢的分析,對三路大軍會師洛陽的暢想一瞬間戛然而止。
此間的魏軍副將,如牽招、如閻柔…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明所以。
覺得信使這話說的…有些毫無來由。
他們破了城?三路圍攻洛陽?跑個啥?這什麼跟什麼呀?
況且,爲了防範飛球…曹彰可謂每百步一崗,凡是河內高的建築上都有魏軍兵士的眺望,乃至於城門都沒敢關嚴實了,就是防止敵軍空襲第一時間撤出這河內城。
曾經的錯誤,不可能再犯了呀——
可,至少現在爲止,沒有敵人空襲的號角聲,一切風平浪靜,這種時候,跑啥子?
曹彰面色煞白,沉默了片刻,就回過勁兒來。
眸色不由得深重,露出一抹金剛怒目之像。
閻柔則是猜想道:“看來,張遼將軍是被那關雲長給突襲了…不過,能讓張遼將軍言出‘快跑’…想來損失多半是極爲慘重吧?果不其然,那關羽的目標是張遼將軍,這也說明…張遼將軍讓他頗爲忌憚哪!”
這算是爲張遼開脫了——
畢竟,威震華夏的關羽關雲長,輸給他的人多了,也沒什麼可丟人的。
曹彰恍然大悟般的頷首,順着閻柔的話問道:“讓我聽聽,文遠將軍損失了多少人哪?總不至於,八萬大軍全都死光了吧!”
“一…一萬…”那信使磕磕絆絆的回話。
倒是這麼一說,所有人那顆懸着的心都放下來了。
還以爲是全軍覆沒了呢?一萬人?不就是一萬人嘛?怕啥呀?他們攻城還折損了小七千呢?
一萬人,不過是小打小鬧,不痛不癢,他們三路大軍,合計起來二十萬人呢?洛陽充其量也就六、七萬,小敗而已,優勢在我——
曹彰的臉色也比方纔好看多了,打起了幾分精神。
方纔怎麼就有點兒風聲鶴唳的味道呢?
可那信使,卻還是匍伏在地,瑟瑟發抖,彷彿見了鬼一般。
曹彰問:“在哪裡遇到埋伏的?關羽帶了多少人?多久損失了這一萬兵?”
這就是細節了,作爲一個成熟的統帥,從這些細節推算…是可以粗略算出那關家軍的戰鬥力,這對之後的攻防戰大有裨益。
哪曾想,這信使期期艾艾的說,“埋伏…也說不上是埋伏,是在那虎牢關外,那…那漢軍不知道使用了什麼妖法,竟是…竟是從地下突然就炸開了,一萬多人…旦夕間,旦夕間就全沒了——”
這…
炸開?旦夕間全沒了?
曹彰有點懵,閻柔與牽招也有點懵,他們知道關麟擅長玩火,是繼周瑜之後的又一大“火神”,也知道他玩火的手段有從天上扔的,有用軍械砸的,有利用一些粉末燒的,可…針對這些,曹彰與這支魏軍都去特別留意了…
可…可這炸?這又是什麼意思?
他只聽說過那些道士煉丹時會出現“炸爐”的現象,連人帶爐支離破碎…
可從地下炸開,這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哪——
“就是炸…就是一下子,什麼軍陣、盾陣統統都炸沒了,萬餘兵士都被炸飛在天上,掉下來時,一個個已是支離破碎…”
信使還在說,可“啪”的一聲,曹彰一耳光扇在他的面頰上,“你到底在胡說什麼?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對本將軍胡言亂語,擾亂軍心,來人,拉出去…斬了——”
可就直曹彰的話音吟出之際。
“轟——”
“轟隆隆——”
“轟隆隆隆隆——”
接連的爆破聲響起…然後便是無數的哀嚎聲。
而隨着這聲音,那信使直接就尿了,那不明液體順着褲襠“滋”的一下就出來了,宛若…那埋藏在心頭巨大的恐懼它來了,它來了,它又來了。
曹彰心裡則是“咯噔”了一下,忙是帶着閻柔、牽招,還有一干副將文武走出這衙署。
因爲河內城的衙署是在一個高處,故而,俯瞰之下…曹彰看到了這城內…大量的,原本好端端的房舍突然就炸開了。
他看到了大火,看到了成百數千的兵勇被炸飛…
而那爆炸過後的大火已經開始在城中蔓延。
“這…”
不等曹彰張口。
“三公子小心…”牽招一把將曹彰撲倒…
而伴隨着這撲倒的是“轟…轟隆隆——”的聲音。
就在曹彰的身後,那剛剛還身處的衙署,突然就炸開了,石木碎裂,鋪天蓋地的散開,磚石飛散,塵煙四起,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穹。
那些還在衙署裡面,尚未退出的副將、文武、兵卒…除了一道道“啊”的撕心裂肺的哀嚎外,旦夕間就沒有聲響,生與死…只是相隔了這一瞬間。
月上眉梢,這本該是寧靜、安恬的夜晚,卻因爲這莫名的爆炸,突然間就充滿了哀嚎與絕望。
“轟——”
“轟隆——”
那爆炸還在繼續,像是無窮無盡,永遠不會停歇一般。
甚至,哪怕是河內城…最堅固的城牆也像是被天神一錘般擊碎…
磚石飛散,塵煙四起,一座座巍峨的建築在爆炸的衝擊波中顫抖,隨後像是失去支撐的巨人般轟然倒塌,揚起的灰塵與瓦礫幾乎遮蔽了整個天空。
十萬魏軍…
整整將近十萬魏軍!
他們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炸轟得措手不及。
他們原本因爲得勝…而異常堅毅的面容,此刻已是遍佈驚恐與無措。
一些士兵試圖組織起有效的抵抗,但爆炸聲和崩塌聲讓他們的命令和呼喊都淹沒在了混亂之中,他們根本結不成有效的陣型,更莫論…他們都不知道這些爆炸是從哪裡來的?
原本嚴整的、訓練有素的魏軍軍隊剎那間土崩瓦解。
變成了一羣驚慌失措的逃難者。
士兵們四處逃竄,鐵甲在慌亂中相互碰撞,發出刺耳的金屬聲鳴。
有的人被炸上天,支離破碎;
有的人被倒塌的建築物壓住;
有的人在混亂中踩踏、推搡,甚至不惜一切地想要逃離這片地獄,哀嚎聲此起彼伏;
然而,無論他們如何努力,死亡的陰影卻如影隨形。
飛濺的磚石、燃燒的火焰、滾滾的濃煙、爆炸時驚人的破壞力,這些都是無情的殺手,奪走了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
在這片末日景象中,士兵們的逃亡之路彷彿成了一場殘酷的死亡競走。
他們那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被爆炸聲遮蔽,着重,他們在絕望中發現,無論逃到哪裡,都難以逃脫這場毀滅的災難。
他們一個個,最終…最終只能淪爲了死亡的獵物。
天哪?
天哪!
從地上爬起,灰頭土臉的曹彰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切。
以往的荊州軍是從天而降,可這次…這次是從地下鑽出,他回首去尋找那來此傳遞消息、他方纔還在斥責的那信使,只是…身後的衙署都崩塌了,已經變成一片廢墟,這裡面哪裡還有活物?
亂了…
全亂了。
爆炸的威力使得整座城池都亂了,不止是人因爲驚慌而四處逃竄,互相踐踏。
那些馬匹…沒錯,曹彰帶來的十萬軍中有半數都是騎兵,五萬馬匹在這爆炸聲中受驚,早就猶如脫繮的野馬,沒頭蒼蠅似的亂闖亂撞。
甚至,被馬匹踐踏而死的魏軍…數量更多——“快跑…往城外跑…”
兵士們哀嚎着,他們拼命的逃向城門,就在白日…他們還信誓旦旦,首戰告捷,擊敗荊州軍諸如這一類的功勳讓他們忘乎所以。
可現在…
大量的士兵擁擠在城門,可就在這時…城門處…
“轟、轟隆隆——”
新一輪的炸響在四方城門上演,隨即,那些奔逃至此的魏軍成片成片的倒下,宛若被收割的麥子!
這時,纔有人驚覺…跑,只能加速他們的死亡。
“趴下…都趴下——”
“都不要跑了,都趴下——”
在災難中,人…往往會爆發出超越自身的智慧,就像是這一道道呼喊。
若是沒有這呼喊,魏軍…怕是尤像是沒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最終滅亡。
然而…
魏軍兵士能趴下,可馬兒卻哪裡會停下,數萬匹脫繮的戰馬…他們往返衝刺,無情的踐踏着他們主人的性命!
…
爆炸過後的河內城,燃起了熊熊的大火,狂風搖曳着火,不斷的噴出烈焰,那些被炸開的沒有被炸開的房舍,也開始熊熊燃燒。
火焰燃燒之後的灰燼,如雨一般的灑落,這灰燼便是薄薄的一層,覆蓋在那些趴在地上,活着的、沒有活着的,被炸死的,被燒死了,被馬兒踩踏而死的魏軍兵士的身上。
其實爆炸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僅僅只有半個時辰,但這已經耗費了江陵沔水山莊、江夏制煉坊超過三個月的生產的炸藥包的總和!
也是這半個時辰,被炸死的,被炸死的,被燒死的,被踐踏而死的魏軍超過了他們總數的半數之多…
哪怕活着的那三、四萬人,也多已負傷…一個個蜷縮在腳步,一步都不敢妄動!
可怕…
太可怕了——
…
守在城外的朱靈、朱術父子與宛城軍的首領侯音無比驚愕的看着那半個時辰淪爲廢墟的河內城。
他們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說起來,他們也算是見證過大場面的,諸如樊城的烽火連城,諸如宛城的那銷魂的一箭,許多…他們都經歷過。
可哪怕如此,與這從地下突然爆炸,整座城都變成一座道士煉丹爐的景象相比…那些,都是小巫見大巫了!
朱靈不由得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兒子朱術彷彿看懂了老爹的心情,不由得感慨道:“父親是覺得慶幸吧…”
“唉…”隨着一聲長長的呼氣,朱靈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說出心裡話,“其實…我們最清楚,我們是如何投誠的,說的不好聽點兒,我們是被逼降的呀…”
說到這兒,朱靈擡起頭望向這廢墟中河內城,繼續感慨道:“即便是被逼降的,無疑,我們也是幸運的,至少比起這些被炸死在河內城的魏兵…我們太幸運了!”
朱靈這話像是隻開了個頭,他的話卻戛然而止…還說什麼呢?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前南陽太守侯音卻是有些悲天憫人,他彷彿沒有聽進去朱靈、朱術的話只是感慨道:“別管是魏兵,還是漢軍,但總歸都是漢人哪…漢人何必要自相殘殺?漢人何必要傷害彼此呢?”
其實,侯音是感懷於這些魏軍的身份。
在支援中原戰場之前,他們也是大漢邊防的保護神,他們是與強大的鮮卑死磕,任憑中原四分五裂,也從未讓異族踏入一步的勇烈。
可…戰場總是殘酷的!
他們爲何就是截然不同的立場呢?
“所以…才需要一統啊——”
朱術年輕小,可思維卻更敏捷,他向侯音試着解釋道:“若是當年沒有秦皇一掃六合,現在的華夏多半也會如鮮卑、烏桓、匈奴那樣各自爲戰?那時候秦弩射殺了多少韓人、楚人、燕人、魏人、趙人?難道…這些人就不是同胞麼?”
說到這兒,朱術頓了一下,“只要是戰爭都會有流血,即便是雲旗公子,他也從來不是一個善人,他只是在用他的方法…儘快的完成一統,儘快的三興大漢,結束這紛亂的山河,從這個角度來看,現在的殺人…其實就是爲了將來的救人!”
“秦皇是麼?”侯音又是感慨一聲,卻也把話題轉向關麟,“倒是這一場爆炸過後,魏軍只會是人人自危,打不了了,等這一仗的故事傳開,一統…應該很快了吧!”
是啊…
如果說以前的連弩、八牛弩、偏廂車,乃至於飛球…乃至於魯公車等等,這些都只是威懾曹魏,那現在…當這炸藥包展現出來,這種“軍械”上的碾壓,已經足以讓大魏喪失掉一切的信心與爭霸的動力。
這是他們…絕對解決不了的難題——
“雲旗公子說過…”朱靈也不敢寂寞的開口,“打得一拳開,免得衆拳來,這一拳…可打的夠狠的!”
正直議論到這裡…
“噠噠噠…”
但聽得戰馬的聲音響徹,原來是田豫的兵馬前來救援。
因爲都是在這河內城的外圍,田豫的探馬很輕鬆的就發現了侯音與朱靈父子的軍隊…
“你們是要絞殺我大魏的勇士麼?”
田豫驅馬而來,馬鞭指向朱靈與侯音。
儼然,在他看來,河內城如此慘狀,眼前的這些漢軍只需要趁勢進攻,那…那整個十萬魏軍就全完了!
當然,即便是他們不進攻,田豫也不覺得,河內城中的魏軍還能有好!
倒是與田豫的想法完全不同,侯音笑了笑,指了指那城,“我們沒打算去攻,當然,如果你非要與我們掰掰手腕,我們也樂意奉陪!”
雙方都是萬餘兵馬,漢軍氣勢大盛,魏軍士氣低迷,這種時候野戰…即便是魏軍北方的驍勇騎兵也未必能佔到優勢。
“閣下的意思是,不會阻撓我入城救人了?”
田豫的聲音和緩了幾許。
“輕便——”侯音揮手示意,卻是一如既往的眯着眼,一副看熱鬧的景象。
朱靈卻張口道:“國讓,都是昔日同僚,我奉勸一句,別去救人,也別再抵抗,你們不是雲旗公子的對手——”
說到這兒,朱靈感慨道:“活着,總是比死了要好…”
“哼…”
這種時候,田豫哪會聽得這些,他一揮手,吩咐道:“救人——”
倒是因爲忌憚這裡的漢軍,田豫只派了五千兵入城,可就在抵達那河內城門之前。
“轟…轟隆隆——”
一陣爆炸聲響,然後前排的數百兵士被炸飛在天,支離破碎。
“你們…”
看到這一幕,田豫既驚且怒的瞪向那朱靈與侯音,“唬騙我們是吧?”
侯音怒目瞪回田豫,就好像在說,就是騙你了,能咋地?
倒是朱靈,溫馨提示道:“我方纔就說了,別去救人,也別在抵抗,你們不是雲旗公子的對手,如今這河內城你們進不去,裡面的人也出不來——”
殺人誅心…
這話簡直就是殺人誅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