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谷。”
——“全軍急行入谷!”
——“弓弩在前,盾甲在後,速速馳援郭將軍!”
隨着傳訊兵往返於這狹窄的山道間。
整個魏軍旦夕間動了起來,六萬大軍宛如一條巨龍蜿蜒而來,鮮明的鎧甲,如林的刀槍,轟隆轟隆的腳步聲震撼着整個山道,也在此間激起一陣陣塵埃。
一時間飛沙走石,塵沙漫天,視線所及,盡是一片被森然肅殺之氣籠罩下的黃塵瀰漫。
“怎麼了?”
那些當先前行的弓弩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的忍不住詢問。
傳訊兵聽到了這問題,也不隱瞞,如實回道:“谷口處只容一人通過,卻出現了蜀將張飛、黃忠駐守,一人持矛,一人持弓,郭將軍不好突圍,這才喚萬餘弓手前去,亂箭射殺!”
唔…
當聽到了張飛、黃忠的名號,附近的這些弓弩手下意識的心裡一個寒顫。
的確…這個名號,讓他們下意識聯想到的是鬥戰神、是那可怕的神箭,而這些帶來的威懾太大了。
好在…傳訊兵提及是“萬餘弓弩手前去,亂箭射殺”,一個人害怕,可一萬人…總歸能壯起幾分膽子!
可哪怕如此,不少弓弩手尤自心頭髮怯。
對方可是鬥戰神張飛啊!
對方可是一箭射殺龐德將軍,一箭射瞎夏侯惇大將軍的黃忠啊。
在戰場上,最唬人的,往往就是對手最兇殘的那一刻!
…
…
幾家歡喜幾家愁。
與這邊六萬魏軍齊動時的心情複雜截然不同的是,兩側山巒上,那本正在糾結、彷徨、茫然、不知所措的張苞與張星彩。
特別是張苞。
他原本都醉了,他是真的服了張翼德那個老東西,簡直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嘛!
有那麼一剎那,張苞都在想,要不…毀滅吧,把這老東西和郭淮一起炸飛了得了。
當然,這種刻意效仿的逆子思維,也只是存在的了旦夕之間。
然後…然後就只剩下嘆氣。
“唉…”
他已經唉聲嘆氣了九十九次,就在第一百次嘆氣聲如期而至的時候,
“咦?”
張苞驚愕的發現,動了…丫的,悲劇變喜劇了,那六萬魏軍動了…
意識到這點兒,張苞無比亢奮的轉身,他朝向諸葛恪,“元遜,動了…魏軍動了…”
“哥…你別激動!”張星彩看張苞激動到恨不得一躍蹦下去,連忙一把拉住,然後說道:“不用兄長提醒,魏軍動靜這麼大,元遜…元遜他能看到!”
反觀此時的諸葛恪,他也很驚訝…不可思議。
怎麼原本謹慎的魏軍突然又不謹慎了?
——『六萬魏軍…齊齊涌入,難道…這些魏軍,不…是魏將受到什麼刺激麼?是三將軍刺激到他了?』
諸葛恪的眼芒不由得轉向那山巒下巍然而立的張飛與黃忠,見兩人一動不動,反倒是郭淮身邊的盾甲陣愈發的嚴密,甚至隱隱在後退!
這下,諸葛恪更懵了…
但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六萬魏軍已經入網,他現在要做的便是收網!
“速速撤離此間,準備引線…點火——”
諸葛恪一聲吩咐…
頓時間,整個山巒上,那支訓練有素的賨人軍團一下子就動了起來。
有的去拉引線,有的準備引燃物,有的則疏導兵士們的撤離。
“轟隆轟隆——”
山腳下的腳步聲尤自震耳欲聾,且在山谷間不斷的迴盪,聲音震天動地…
可在諸葛恪的眼裡,這些聲音很快便會歸於沉寂。
倒是張苞…他一邊配合撤離,卻彷彿恍然間回過神兒來想到了什麼,“不對呀,這不對呀…若是引線點燃了,若是這山石炸開了…那…那…我爹那老東西?他…他不也…”
當局者迷,張苞還是太關心張飛了。
倒是張星彩,作爲女子,她的心思會細膩一些,當即提醒兄長,“哥,這點不用擔心,咱爹就不傻,他身後便是出口,見到山石碎裂,只需要幾息的時間便足以撤離…”
聽着張星彩的話,張苞最後又看了一眼,那佇立在出口處的父親…
他不由得一咬牙,“那老東西…可別嚇傻了,不動了。”
這是他在撤離時最後吟出的一道聲音,之後,他便隨着兵士,迅速的轉移到安全的地方,那是位於炸包的側面,是一處更高的山巒。
而此刻…那所謂炸包附近的兵士已經漸漸撤離,倒是那引線拉的極長,從這處山巒俯瞰,一覽無遺。
“諸葛將軍,一切就緒…”
這時,已經有兵士點燃好了火把,向諸葛恪稟報。
只要他一聲令下,幾道引線便會同時被點燃。
倒是此時的諸葛恪頗有大將之風,他眯着眼,沉吟了一下。
那亢奮心情之下蠢蠢欲動的雙手最終還是沒有揚起,他用縝密的思緒,也是最冷靜的話語說道:“再等等,讓這六萬魏軍悉數進入最深處…”
這一句話的言外之意是…
他沒打算讓哪怕是一個魏軍,從這山谷中逃離——
…
…
——“殺?”
——“閃?”
——“過河拆橋!”
——“無懈可擊!”
——“南蠻入侵!”
——“殺!”
與巴山山脈那愈發焦灼的戰局形成截然鮮明的對比,此刻,在米倉道上的一處農家,劉禪正和七個兵士一起玩‘三國殺’!
這一局正到了尾聲,只剩下三個人了,劉禪一如既往的選的是他自己,他的身份是主公!
另外兩個一個選的是諸葛恪,身份是忠臣,另外一個選的是郭淮,身份是反賊!
眼瞅着這一局,劉禪二對一已經穩操勝券了。
哪曾想…選“諸葛恪”的那個忠臣連着三張牌被抵消,一點兒傷害都沒打出來,反倒是郭淮一招“精策”蓄爆一輪直接帶走了勝利。
這使得劉禪破口大罵,“丫的,你到底會不會玩啊?”
事實上,因爲“三國殺”這紙牌遊戲記載着許多敵將的特性,故而…在蜀軍中被大力推廣,幾乎只要是兵士都會玩。
但會玩是一方面…熟悉且玩的好那就是另外一方面了。
“你一直殺個毛毛蟲,南蠻入侵個毛毛蟲,你的技能是‘黷武’啊…我給你放權,兩輪‘黷武’砸也把這個郭淮給砸死了!你笨哪!笨哪!”
劉禪別看平素裡玩心重,一副遊手好閒的樣子。
事實上,他的“好勝心”,特別是在關乎這“三國殺”紙牌遊戲的好勝心,那是出奇的重!
倒是陪他玩的這兵士,一直撓着頭,一臉的迷茫。
“啥叫‘黷武’啊…”
敢情玩到最後,他還不懂自己選擇的這角色諸葛恪的技能是什麼。
“笨!笨!笨!”劉禪破口大罵,“琅琊少年諸葛恪,砸死一個是一個啊…你笨,笨,笨…我給你放權,伱給我拿牌砸死他就行了!就行了!”
說到這兒,劉禪的語氣愈發的快,情緒也愈發的激動,“我劉禪的放權配上你諸葛恪的‘黷武’,這是絕配,是絕配啊,以前遇上這組合,我就沒輸過,沒輸過——”
呃…
那兵士還是撓着頭,儼然,還沒懂。
劉禪卻是一副意興闌珊狀,“不玩了,不玩了…”他一擺手,直接起身走出了這農舍。
這時外面夕陽將至,太陽的餘暉最後灑下,一片蕭索的景象。
此情此景,劉禪的心緒一下子就從這敗了的遊戲中脫離,他想到了諸葛恪,他有些擔憂諸葛恪!
可…只是一下,他的眼神就變得堅定,他口中吟道:“就像是這‘三國殺’的遊戲中一樣,我的‘放權’配合上元遜的‘黷武’是無敵的…”
說到這兒,他的語調壓重,他重複了一句他方纔說過的話。
“琅琊少年諸葛恪,砸死一個是一個——”
說話間,他擡起頭,仰望着那夕陽,有那麼一剎那…他像是感受到了那百里外的巴山山脈中,那冷颼颼的寒意。
那是一股森然肅殺之氣啊——
…
…
“那張飛與黃忠的身後絕對不會有埋伏!”
郭淮再次強調出這句話。
也不知道是他要說服自己,還是在給身邊的一干親衛打氣!
“轟隆轟隆…”
那山道上的腳步聲已經越發的近了。
“將軍…”
有傳令兵稟報道,“六萬大軍已經悉數入谷,爲首一萬弓手已經抵達…”
“好!”
郭淮整個人亢奮起來,他指着那谷口巍然而立的黃忠、張飛兩人,“傳我軍令,弓手列陣齊齊向前,亂箭把那黑臉鬼、老匹夫給射殺!”
“喏…”
有傳令兵就去通傳。
這時…
“哇呀呀呀——”
張飛的又一道嘶吼聲揚起,“爾等過來呀!這麼多魏將?就沒有一個敢與俺決一死戰的麼?”這聲音一如既往的猶如虎嘯龍吟,空谷回聲竟與那數萬人的腳步聲旗鼓相當…分庭抗禮。
“故弄玄虛——”
郭淮眯着眼,尤是不敢出盾陣。
透過縫隙,他望向那張飛,他像是隔空向那張飛喊話,“黑臉鬼,本將軍就看你能故弄玄虛到什麼時候?”
…
反觀張飛與黃忠這邊。
這已經是張飛的第三次嘶吼,若是依照長阪坡當陽橋那一高光時刻,百萬曹軍…早已該悉數撤離。
倒是眼前的魏軍,除了盾陣不自覺的後退,拉長敵我間的距離外,防止黃忠弓箭的射程外,別的…一切如常。
似乎,張飛這幾嗓子…沒啥效果啊!
不…
並不是一切如常,那山道上“轟隆轟隆”的腳步聲無比清晰的表明,敵人的援軍將至,且這個援軍的數量絕不只是百、千之數。
這是…張飛與黃忠無論如何也擋不住的衝擊啊!
倒是…
張飛的大嘯聲震懾敵人的同時,卻也給了黃忠滿滿的篤信…就像是這一切,張飛始終是胸有成竹。
“翼德…”終於,在看到了敵軍大量的弓手後,黃忠忍不住問張飛,“翼德,你這三嗓子倒是爭取到了一些時間,可之後打算怎麼辦?”
黃忠是用一本正經的語氣問張飛的。
倒是不曾想,就是這麼一問,卻把張飛原本巍然佇立的模樣給破壞了,張飛收起丈八蛇矛,卻是撓了撓頭。
然後反問黃忠:“漢升?你問俺啥?”
黃忠一愣,可看着敵人的弓手越發的靠近,他語氣變得急迫了幾許,“我問你,你之後打算怎麼辦?”
張飛還在撓頭,卻是無比坦誠的回道:“俺沒想過之後啊!”
啊…
黃忠這次不是一愣了,是大驚…
是瞳孔幾乎瞪大到極致與不可思議的大驚失色!
“翼德…這不是開玩笑的!翼德…你該不會是…是真的沒有後手吧?”
黃忠這邊越是急迫,張飛這邊…則越是憨態可掬的回道:“俺哪有啥後手啊?就跟當年當陽橋似的,俺只覺得這麼能唬住他們拖延時間,俺哪想過…若是唬不住他們的後果呀?再說了,你、我前後腳趕到這兒,俺有沒有後手,你不知道啊!”
說到這兒,張飛也看到了那些越發迫近的魏軍的弓手,他連忙用蛇矛指着這些魏兵,“漢升?他們這麼多人衝過來了,你倒是射呀…”
這…
有那麼一刻,黃忠都懵逼了,他心裡就宛若一百隻“草泥馬”在奔騰,在摩擦,就快要摩擦出魔鬼的步伐了!
“我…我…我…我箭筒中唯有幾十只箭,這成千上萬弓手,我…我便是三頭六臂,又…又射得過來嘛!”
黃忠都無語了,他已經有些徹底繃不住了。
張飛依舊在撓頭。“那就尷尬了呀…”
這時,那些弓手距離他倆只剩下三百步,這已經進入了黃忠的射程…
黃忠無奈之下彎弓搭箭,一連五發。
雖均是命中,但在這個數量的敵人面前,他…他這一人一弓不過是杯水車薪。
“翼德?你方纔不是說…你只要三聲嘶吼,可讓這山林石裂,山崩地裂,讓這險道被山石傾覆!到時候…魏軍悉數淪爲肉泥麼?”
黃忠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在這種間不容髮之際,他迫切的問。
張飛索性一攤手,“漢升?你也這把年紀了,俺…俺那話是唬騙他們的?他們都沒信,你咋就信了呀…”
“臥日——”
這是黃忠這輩子,這把年紀第一次忍不住要爆粗口了。
這就是鬥戰神麼?
這斗的是個蛐蛐吧?
這就是平定三巴、梓潼、下辨…收服賨人,讓魏軍聞風喪膽,智勇雙全的張翼德麼?
怎麼感覺…他的存在,彷彿就像是在搞笑一般!
黃忠真的無語了,無語凝噎了…
——『真怕豬一樣的同袍啊,兒啊,爹這一次…要被坑死了!』
——『不過,也好,兒啊…爹此生夙願已了,總算能去下面陪你了!』
心念於此,黃忠倒是坦然了許多。
“既沒有後手,那…我黃忠便是這谷口的最後一道後手!”
說着話,又是一連五發、十發…直到將箭筒中的箭矢射空,之後…他將那蒙古複合大弓放置於地上,轉兒拔出了那立着的大刀。
“來…爾等齊上,試試老夫這口寶刀——”
黃忠學着張飛的樣子嘶吼。
但很顯然,他的聲線稍柔,無法將聲音渾圓碩大的爆出,更無法遮住那魏軍腳步的“隆隆”
聲響。
…
“哈哈哈哈…”
反倒是郭淮,他笑了,看到黃忠箭筒中已無箭矢,他立刻從盾陣中走出,“哈哈哈哈…”一邊大笑,一邊指着黃忠與張飛,“本將軍就知道,你們不過是故弄玄虛,上…上!都給本將軍壓上去,萬箭射殺之後,割下他們的首級,本將軍要祭我大魏軍旗!”
…
“漢升,抱歉了,這次…是俺疏忽了,俺沒唬住他們!丟人現眼了!”
張飛像是後知後覺…
突然就對黃忠有一分愧疚,但他很快就徹底釋然,“可俺也沒讓你一道趕來,咱倆就是到了那閻羅殿,你可不準告俺!”
“誒,等等…似乎,俺可以攔着他們,你趕緊快跑吧…”
“哈哈…儘管有些憋屈,但能與你這鬥戰神共赴黃泉,總歸也不算虧…可若要老夫丟下你獨自逃生?呵呵,別想了,這裡只有斷頭的忠義老將軍,決計沒有惜命的狗雜種!”
“翼德,一起,咱們直接衝上去,殺一個算一個——”
黃忠已經做好了最後的決心。
的確,如他說的,這仗打的不明不白,他也是信了張翼德的邪…
但事已至此,也就不說這些了!
人生路上處處都是深淵巨坑!
入了坑又如何?
退!那是孫子的行徑!
死!哈哈,他黃忠一把年紀活夠了!只求死的忠勇、死的壯烈。
就在黃忠想要衝將上去之際…
張飛一把攔住,他最後一聲朝着魏軍嘶吼,“俺再說一遍,爾等止步,再敢踏前一步,俺的嗓音震破這山巒,管叫你們一個個碎屍萬段——”
這一聲咆哮,幾乎匯聚着張飛胸膛中所有的力量。
莫名的,讓那急行的萬餘魏弓手默契的停住了腳步,像是受到了威懾一般…
郭淮卻是踏步向前,他也在嘶吼,“都這種時候了?還要唬我?哼…全軍向前,從這黑臉鬼的屍體上踏過去!”
“遲疑不動者——斬!”
隨着郭淮的命令,不止是弓弩手,六萬魏軍齊齊上前…
這時。
“哇呀呀呀呀呀——”
張飛發出最後也是最嘹亮的咆哮,他已經瞅準郭淮的位置了,就打算這一聲咆哮之下,就要衝入敵陣,試試萬軍之中取這郭淮的首級!
哪曾想…
就是這“哇呀呀呀呀呀”的一聲傳出之際…
“轟隆隆隆——”
“轟隆隆隆”——
彷彿整個兩側山巒被張飛的嗓音給震盪的炸裂開一般…
“轟隆隆——”
“轟隆隆——”
隨着張飛那咆哮的回聲在山谷迴盪,這一道道石壁間的炸裂聲還在不斷的持續,放大。
整個魏軍都懵逼了,這次就是郭淮下了死命令,也沒有一個人再敢向前,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環望着四面的山巒。
話說…這山巒不是石壁堅硬,便是開鑿都鑿不開麼?
怎麼…怎麼會有炸響?
就在這個疑問還沒有得到解決之際…
“轟隆隆——”
“轟隆隆——”
似乎,在張飛那震天動地的咆哮聲引發的山石炸裂下…
整個山巒開始地動山搖,然後…然後是漫天的碎石,突然從山巒上,從四面八方砸落而下…在魏軍的視角中…
這些石塊…密密麻麻宛若疾風暴雨,無差別的從上而下覆蓋着砸下來,來勢驚人!
“啊——”
“啊——”
已經接連有慘叫聲,已經有魏軍兵卒的腦漿都被砸出來,更有甚者,整個人被壓扁…
最可怕的是,這才只是剛剛開始,更多的石塊正鋪天蓋地的砸下!
這…
這是何等絕望的畫面啊!
甚至就連黃忠這一刻都愣住了…
下意識的,他本能的再度吟道:“臥日——”
同樣的臥日,卻是截然不同的境況,眼前的一幕…超越了一切的自然與常識,眼前的一幕超、超、超、超震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