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涓,這個在蜀漢有着特殊身份的女人。
如果按照歷史原本的軌跡發展。
蜀漢滅亡後,關羽的後代會被龐德的後代龐會滅門;
劉禪會被幽禁在鄴城的“萬柏山”、“阿斗寨”…也算是僥倖撿回了一條命。
張飛的後代則是他們中最幸運的,其次子張紹,哪怕歸降之後,亦是受封列侯,榮耀常在。
而造成這些本質的根源,就在於夏侯涓,這個女人。
張紹的嫡母正是這位鼎鼎大名,卻因柴荊結緣,嫁給張飛,成爲蜀中“三夫人”的——夏侯涓!
當然,除了“三夫人”這樣的稱呼外,作爲夏侯淵的養女,她從小照顧這些弟弟。
自然,哪怕現在…這些弟弟長大成人,翅膀硬了,卻依舊是不會忘記小時候的情與恩!
這與那“養犬”的理論大抵相同。
意思是,無論多麼性烈、多麼兇猛的犬類,也有不會、不敢反抗的人。
就是因爲它們還是很幼小的時候,被這樣的“主人”照拂,庇護。
而隨着日子長了,它們的腦子裡便會形成一個定式。
要保護那個曾經保護過它們的人。
這是深深鑲嵌於心頭,深埋於腦海中的定式——
無疑…夏侯霸對於夏侯涓而言,就是那曾經“幼犬”中的一隻。
“姐…”
隨着又一聲這樣的稱呼,夏侯涓眉頭一冷,嘴脣微微的咬闔,“我沒你這樣要死要活的弟弟…”
“可…”夏侯霸解釋道:“可…可我成爲俘虜了,我是夏侯家族的公子…我卻…”
不等夏侯霸把話講完,夏侯涓那纖細的手臂驟然一揮,“我還嫁給張翼德了呢…我還爲他生下兩子…難道,我就不是夏侯家的…”
說到最後,夏侯涓的聲音有些哽咽,也不知道是想到了自己的家門與立場,還是因爲眼前的弟弟那執拗又愚蠢的眼神…
這些都使得她會有些複雜到難以言說的情緒。
“是啊…”夏侯霸的聲音有些沮喪:“姐姐是夏侯家的女人,卻也是蜀中三將軍的夫人哪…姐姐的立場…立場是…”
“正因爲這樣的立場,你才能站在這裡與我對話,而不是問斬後將頭顱高高的懸掛在轅門…”
夏侯涓的聲音驟然擡高,有些淒厲。
這…這…
夏侯霸木訥的看着姐姐,一時間,他竟有些惶惶然不知所措。
姐姐說的話是不好聽,但…但無疑,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啊!
“莫要尋死覓活的!”夏侯涓再度開口,“老老實實在這兒待着…”
“待着?”夏侯霸咬了咬嘴脣,“可父兄、弟弟…都還在那漢中戰場,在…在浴血…”
不等…他把話說完。
“閉嘴…”夏侯涓用冷冽的語氣直接打斷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夏侯涓抿了抿脣,沉吟了片刻,方纔吟道:“既你能來到這裡,或許…要不了多久,咱們的父兄也會來這裡…儘管,我不希望這一天會到來,但無疑,這對於我們夏侯家是最好的歸宿——”
說完,夏侯涓蓮步輕移就要轉身離開,可走到門前時,夏侯霸又喊出一句。
“姐姐的意思是,父兄攻克這成都後會將我與姐姐一併救回去麼?”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帶着無比霸氣、囂張的語氣,卻是在夏侯涓聽來,有些異想天開了。
可也正是這一句,讓夏侯涓那擡起的蓮步驟然停下,她的臉色有些複雜,她沉吟了片刻方纔開口:“你想什麼呢?你爹、你哥…便是你大伯,都不是那關家四郎的對手,等着瞧吧,他們終有一天也會如你、我一般被擒來這裡!”
啊…
隨着姐姐的話脫口,夏侯霸不由得張大了嘴巴,他…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小時候最疼愛他的姐姐,如今…竟是說出了這樣一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
等等…
夏侯霸驟然醒轉過來,他意識到了另外一點:
——『姐姐說的是…是關家四郎?而非…那大耳賊劉備麼?』
——『這關家四郎的手已經伸到了這漢中戰場麼?』
…
…
陽平關上,夏侯淵還在悠哉遊哉地走着,斥候又來報:“報,將軍,衡公子已經追上劉備的主力兵馬,突襲之下正在激戰!稱公子也從正面包圍…兩軍成合圍之勢!”
“戰況如何?”夏侯淵問了聲。
“蜀軍一敗塗地,那劉備已經無法控制敗局,蜀軍各部做鳥獸散,四散而逃…所有輜重、鎧甲、兵器漫山遍野,丟的到處都是…”
聽到這兒,“哈哈…”一聲,夏侯淵大笑道:“大耳賊還是那個大耳賊,便是過了數十載依舊沒變,不堪一擊,哈哈…這次是天要送吾這一雙孩兒大功!一句揚名立萬…哈哈哈…”
夏侯淵的笑聲格外的爽朗,就像是大勝在即,這一戰穩操勝券。
倒是賈詡,他“吧唧”着嘴巴,像是因爲想到了什麼而陷入了深深的沉吟。
他的口中喃喃吟着什麼。
夏侯淵見狀,連忙問:“賈先生在想什麼?”
“八次了!”賈詡眯着眼,淡淡的說,“一連八次軍報,每次都是大捷,每次的蜀軍都是丟盔棄甲、四散而逃,每次都是收繳兵器、鎧甲無數,可…殲敵呢?八次…每一次殲敵的數目都是寥寥,這難道本身不就是個巨大的問題麼?”
嘶…
別說,賈詡的話還真的讓夏侯淵一怔,他的一雙眉毛從原本的舒展,到此刻深深的凝起,只經歷了一個剎那。
他立刻張口詢問那斥候,“張郃呢?他在哪?”
“張郃將軍見大軍接連大捷,這一次截殺劉備,他也率所有騎兵衝將過去了——”
隨着斥候的這一番話。
賈詡的眉毛深深的凝了一下,夏侯淵卻咆哮式的張口,可話到了嘴邊,竟是哽咽住了,千言萬語悉數化爲了兩個字:
——“不好…”
——“不好!”
所謂當局者迷,身處戰場的夏侯衡如此,夏侯稱如此。
張郃雖是足夠謹慎,但亦是如此,甚至夏侯淵都是如此,如今…聽得賈詡這麼一吩咐,立時就覺得不妙。
“傳我軍令,即刻點兵,本將軍親自帶隊——”
“將軍!”賈詡連忙勸道:“不可,大王三令五申,不許將軍出關…”
“顧不得那麼多了!”夏侯淵的語氣都變得急促,“我不去,吾兒休矣——”
就在這時,“啪嗒”一聲,只見得一名小將單膝跪地,“將軍不可違抗大王詔令,不如,派末將去,末將只帶本部兵馬…若無變故最好,若有變故,末將必定將兩位公子帶回!”
隨着這突然出現的聲音,夏侯淵扭頭一看。
單膝跪地的不是別人,正是——姜維!
…
…
天色已經昏暗了,夏侯衡、夏侯稱的兵馬與劉備軍激戰正酣。
雙方殺出密林,來到一處山谷下。
“蜀賊在前,兒郎們沙呀——”
又一道聲音響徹而起…
是張郃的騎兵也捲入了這場征戰。
夏侯衡與夏侯稱兄弟齊心齊攻劉備,被趙雲攔住,夏侯衡一槍劈出,趙雲似是躲閃不及頭盔都被刺落,一時間,這位七進七出的常山趙子龍,這一刻竟是顯得十分狼狽。
張飛上前救援,哪曾想,夏侯衡、夏侯稱兄弟見到張飛,更是憤怒到極致,殺得愈發興起…
兩人齊聲高喊:“黑臉鬼,還我長姐來——”
張郃見這戰場如同風捲殘雲一般,到處都是蜀軍的軍械、鎧甲,到處都是四散而逃的蜀軍,就連張飛、趙雲這樣的名將在兩位夏侯小將的逼迫下,也顯得十足的狼狽。
“突擊上去,格殺勿論…”
張郃嘶吼一聲,他的親衛們一馬當先就涌了上去…
倒是張郃,不慌不忙…因爲只有一支手臂,他並沒有身先士卒,而是始終謹慎的觀察着四周。
可隨着兵士們殺入敵陣,他驚覺不對。
太弱了!
蜀軍就是糧草殆盡、戰意全無,那也不應該如此羸弱。
至少,這支劉備的軍團不應如此。
要知道,劉備身邊有不少隨他走南闖北的兵勇,這些兵勇什麼沒見過?劉備打了一輩子的敗仗,什麼仗沒輸過?他們敗退的經驗是何等豐富?
怎麼可能如此狼狽?
因爲想到這點,張郃狐疑似的環望周遭,也是隻這麼一看,他驚覺不對,連忙張口:“此地兇險…極易埋伏!”
念及此處,他連忙向身旁的魏軍高喊道:“快退,退出山谷,退入樹林!”
只是,如今的境況,一輪夕陽掛在林梢,山林彷彿都被血染就,魏軍已經殺紅了眼,趁着蜀軍撤退,許多魏軍已經開始收繳戰利品,那滿地的鎧甲、軍械,還有錢袋、還有布絹,還有玉佩…數之不盡一般!
這種境況下,誰又捨得退那麼一步呢?
果然!
這時,山頭上已經顯出一列列朦朧的影子,驟然之間,兩側火光沖天,大石亂滾而下,朝向中間…
張郃注意到因爲四散逃竄,蜀軍早已退卻離開了這裡。
反倒是他們…身處這正中間。
“哈哈哈哈…”
張飛的丈八蛇矛一個用力,將夏侯衡與夏侯稱一齊逼退,因爲勁力的磅礴,兩人竟是被徹底震開,跌倒在地。張飛看着他們,笑的更開懷了,“哈哈哈,伱們這小輩,竟以爲俺打不過你們?哈哈,小子,多動動腦子!當年俺一嗓門,你們的同輩就肝膽欲裂了!哈哈哈哈…”
隨着這笑聲…
趙雲的聲音也一度傳來,“翼德,你莫不是忘了,他們可是你的小叔子啊…他們若被萬箭射殺,你如何向你夫人交代?”
唔…
殺得興起,張飛差點忘了這個。
誠然,夫人夏侯涓囑咐過,無需顧慮他的家門,讓張飛全力以赴,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手軟。
可現在…這手到擒來的事兒,幹嘛殺了?擒了不是更好?讓這夏侯一大家子在蜀中團聚,那畫面…多美啊!
心念於此,張飛一本正經的把頭轉向趙雲這邊,“子龍,咱們一人一個…”
說着話,兩人翻身下馬,分別去擒拿夏侯衡與夏侯稱。
兩位夏侯家的公子還想抵抗,可誰曾想,方纔還打的有來有回的他們,如今…竟是全無還手之力。
只是剎那間,兩人便被擒拿,反綁雙手,拽上了馬。
整個就宛若老鷹抓小雞一般。
也直到這時,兩位夏侯家的公子方纔意識到。
演的…這黑臉鬼與白馬將都是演的。
爲了把他們引到這裡,不…是爲了把全部的魏軍悉數引來,他們是煞費苦心哪——
絕望…
也正是想到了這一點後,夏侯衡、夏侯稱的心情無比的絕望。
…
“有詐…有詐!”
“我張郃怎麼就在這陰溝裡翻船了?”
張郃絕望的呼喊…
這時,山上埋伏着的整整兩萬伏兵已經悉數列出,有的人高舉着火把,有的人沉默的執着弩機,這山谷被照的猶如白晝,那一枚枚弩機正對着谷中的一衆魏兵。
法正站在這裡。
劉備則是緩緩走了上來,儼然,方纔他也是作爲誘餌待在其中。
法正看到張飛與趙雲將夏侯兄弟擒走,於是對着劉備說,“看來,三將軍與子龍將軍是玩夠了…”
劉備“呼”的一聲,輕籲出一口氣,他將目光轉向那山谷中的張郃。
帶着幾許遺憾的說道:“可惜來的不是那夏侯淵…”
法正頷首,卻是安慰道:“不過,能將逆魏五子良將之一的張郃留在這裡,也算是不虛此番計略…”
念及此處,劉備指向那山谷中,心頭想起的是關麟…是阿斗,是諸葛恪,是傅士仁,是每一個將糧草送來的英雄人物…是那些這一戰註定的功勳!
在這一個個名字中,劉備的身形變得激昂,他下達了最後的吩咐。
“射——”
萬弩齊發,遮天蔽月…漫天的火光彷彿被這黑色的弩矢給完全覆蓋,然後…張郃與整個數萬魏軍的世界,一同陷入了徹底的黑暗!
…
…
姜維的援軍還未到,便遠遠看到遠方山上的火光,聽到風中隱隱的慘叫聲。
一衆將士皆大驚,姜維嚥了口吐沫,口中吟道:“看來,誠如賈先生所言,還是來晚了…”
的確…
姜維主動請纓去代替夏侯淵出關救援,且許下恢弘的口氣,這些都是賈詡授意的。
若然是計…
那敗局已經無可避免…
這種時候要做的是——及時止損!
而非越陷越深!
“咕咚”一聲,姜維嚥下一口口水,不由得心頭喃喃。
——『賈先生果然厲害…此番,又向他學到了。』
——『若是有機會能拜爲師長?那爲父報仇,必定…又能多得幾分勝算!』
姜維這麼想。
身旁的兵士卻是緊張到無法呼吸,忍不住開口問姜維,“將軍…我們該如何?”
姜維沒有回話…
可他那神情肅穆,不悲不喜傾聽着前方殺戮之聲的神態,卻又好像發號施令了一般。
這個命令只有一個字:
——等!
等到這一切都結束了,等到爲前方大軍收屍的一刻。
…
…
火把通明,張郃的屍體放在陽平關上,他身上中了幾十支箭,死狀極爲慘烈。
夏侯淵、郭淮、孫禮不忍直視。
賈詡則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早已預料到的既視感。
其實,從曹操派人阻撓夏侯淵出兵,他便有這種感覺,但是…不確定,何況…糧盡援絕,敵人如此境況,誰也不會放過這等天賜良機。
姜維跪在地上,拱手拜道:“末將無能…還沒能趕到救援,就…就見到張將軍如此屍首,末將無能,請將軍治罪!”
夏侯淵一手撐着城關的石壁,一邊不住的搖頭,似是哪怕噩耗驚聞,尤是無法相信,一支如此士氣低迷、戰意全無、糧盡援絕的蜀軍,他們怎麼就…就能佈下這般縝密的局?
埋伏?詐敗?誘餌?這些難道…不需要填飽肚子麼?
餓着肚子,也能夠聽主帥發號施令麼?
不解…
留給夏侯淵的是深重的不解。
這時…
“報…”有兵士傳來消息,“衡公子、稱公子被蜀軍擒拿,如今被押解於陣前…蜀軍大舉向定軍山進發…我軍忌憚於傷到兩位公子,不知…不知該如何?”
“報,蜀軍已經殺到定軍山上,我軍的防線徹底崩潰——”
“報…”
因爲這一戰的失利,一條條戰報如同雨後春筍般的呈送而來。
倒是夏侯淵,他沒有疲於應對時的驚慌失措,沒有因爲敵軍以兩個兒子爲質攻取定軍山…
反而是憤怒,是極致的憤怒。
“哐當…”
就在郭淮、孫禮、賈詡、姜維,以及這一干斥候的面前,夏侯淵憤怒的將桌案上的竹簡、輿圖一把推下。
緊接着“咚”的一聲,他憤怒的一腳將面前案几踢成兩截。
那張極致猙獰、可怖的面頰上,是憤怒到頂點的顏色,他歇斯底里一般的咆哮。
“攻上定軍山?哼…攻上定軍山?”
“誰能告訴我?蜀軍的糧食是從哪來的?誰能告訴我?告訴我——”
陽平關一如既往的挺拔、堅固。
陽平關前的小道一如既往的狹隘…
這裡一如既往的易守難攻,一如既往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可…可這一刻,夏侯淵那歇息底裡的聲音,那憤怒的聲調響徹此間,餘音環繞,回聲陣陣,不絕於耳——
張郃!
兒子夏侯衡、夏侯稱!
三萬多大軍…還是騎兵,就…就這麼都沒了!沒了——
毫不誇張的說,這已是夏侯淵此生遇到過的最大挫折!最沉重的時刻!
反觀賈詡…
聽着夏侯淵的咆哮,他閉上了眼睛,他不由得捫心自問:
——『誰能把糧食給送過來?』
——『多半還得是那荊州的關麟哪,這等絕境逢生,化腐朽爲神奇的行動,他做過太多次,也完成太多次了…』
——『呵,張郃將軍哪…你能死在他關麟的謀算下,也不算辱沒了你五子良將之名!只是…這接下來的漢中,要怎麼守啊!怎麼守啊?』
是啊…
這接下來的漢中要怎麼守啊?
此刻,便是一貫沉穩、內斂的賈詡賈大忽悠,他也迷茫了,對前路…深重的無措與迷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