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宮,蒼龍門。
隨着“咣”的一聲巨響,蒼龍門的宮門已經被巨大的木槌撞開,那蟄伏許久的漢宮總算又徹底的敞開,暴露在每一個虎賁軍士與目光如炬的校事府校尉面前。
程昱驚喜的看着這一幕。
李藐則是心頭有幾分五味雜陳,不由得在心頭喃喃吟道:
——『營救天子的行動結束了麼?』
“殺呀——”
“攻進去——”
“格殺勿論——”
一干虎賁兵士奮勇當先,校事府的校尉則警惕的環視着周圍,手中的盾牌牢牢的握緊,像是隨時隨地都做好了準備,抵擋敵人突然襲來的弩箭。
只是…
讓他們意外的是,這裡因爲此前的攻防戰…屍橫遍地,但是宮門內卻是一個敵人也沒有。
——『人呢?』
程昱不由得小聲嘀咕道。
這種情況下,敵人沒理由退入宮闕打“巷戰”,那是以敵之短,攻己之長啊。
就在這時…
“程先生…快看…”
只見得當先闖入其中的虎賁兵士解救了兩人,如今正揹着過來。
那是有兩人被圍在大火中,眼看就要被燒到…
得虧是虎賁兵士看清楚他們的容貌,奮不顧身的闖入其中,將他們背出。
程昱看的真切,不是別人,這兩位公子正是曹丕、曹植。
“子桓公子?子健公子?”李藐則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樣,“你們怎生在火裡?”
“唉…”虛弱的曹植長長的籲出一口氣,他看了曹丕一眼,然後沮喪的說,“聽聞洛陽城大火,我與二哥均想到…勢必敵人的目標是劫掠天子,於是都帶兵來了…哪曾想,唉…唉…”
曹植的話戛然而止,可意思…卻再明白不過…
曹丕儼然還有幾分力氣,“程先生,李先生…那朱靈叛賊已經帶兵藏入宮中,天子也在宮中,兩位先生快快入宮去剿滅亂黨,救回聖駕吧!”
聽到這裡,程昱與李藐交換過眼神,他再不遲疑,振臂一揮,“所有人,隨我進宮救駕…”
說到這兒,他不忘補上一句,“除陛下、皇后外,其餘宮中人等均是亂黨,一旦見面,無需多問,就地格殺!勿論!”
“喏…”隨着一干兵士的齊聲應喝。
“踏踏”的腳步聲再度整齊而雄闊的響起。
這支由虎賁軍與校事府組成的聯軍隊伍…這一刻…步履如風,磨刀霍霍!
…
…
——“總算逃出那大火了…”
北邙山山腰處的曹嬰忍不住沉吟道。
她餘光不時的瞥向身側被兵士揹着的丈夫馬鈞。
很明顯,哪怕將馬鈞的腿從那泥土、木樁中解救出來,可因爲擠壓的原故,那條腿已經出現變形,莫說是現在,怕是以後…想要修復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們從大火中逃出來了,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烈焰給焚燼,這也爲大魏與父王的“復仇”留下了希望。
馬鈞…太重要了!
重要到…曹嬰不惜用生命也要守護住。
看着馬鈞雖是暈厥,但尤是氣息平穩,曹嬰心頭油然升起一股寧靜之感,面上浮起了久違的釋然般的微笑。
不過…這個笑容很快就消失在脣角。
不知從何而起的壓迫感慢慢侵襲了過來,她直覺般的擡起頭,目光準確的投向了那半山腰中幾名死屍處。
這些死屍不是被燒死的,很明顯是死於刀箭之下…當然,這些並不是重點,重點是其中有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正艱難的用佩刀撐着地,努力的站起,他身着的是魏軍的服飾,可因爲隔得遠,他的面目上也是血,故而看的並不太清楚。
唯一清楚的是,這人正認真的凝視着她們,她們一行…
『這人怎生如此古怪——』
曹嬰心頭登時升起一抹不詳的預感。
卻已經有曹嬰隊伍中的幾名魏兵去攙扶,大家都遭難於這突如其來的大火,是難兄難弟,患難之際,本能的想去拉一把…
“兄弟?怎麼這般多的血?你們是被人埋伏了麼?這半山腰…也有敵人的埋伏是麼?”
那男人在魏兵的攙扶下,緩緩站了起來,鮮血從他的脖頸處滑落,炙熱的風吹過他裸露的肌膚。
這男人給人的氣場…就像是剛剛從修羅場中逃出來似的,凜冽的如刀鋒一般。
下意識給人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覺。
——是關興!
在與曹嬰那短暫且安靜的凝視後,關興的腳步突然邁起,然後一個輕盈的轉身。
那不知道是因爲血跡還是原本就是血紅色的眸子這一刻寒如秋水的一凝…
擡手錯身,藏在袖裡的短刀已經揮出,一片刀光之後…那攙扶他的三名魏兵已然倒地不起。
每一個胸膛上都中了一刀…致命的一刀,鮮血殷然!
——『這…』
在曹嬰的驚愕中,關興已經朝揹着馬鈞的那名魏兵衝殺而去。
要知道,曹嬰一行…人數本就不多,三名兵士被關興一刀斃命,他接下來的壓力驟減。
除了那揹着馬鈞的兵士外,還有幾個很顯然是不懂武藝的匠人,他們面對這突襲,一個個早已慌了神兒。
關興這一擊勢在必得,勢要奪去馬鈞的命。
長虹貫日般的一擊,可灑下的刀影,最終被一抹劍影所切碎,這是曹嬰那靜悄悄的連一絲空氣都未曾震動的凌空一擊!
迅忽之間,關興與曹嬰已經交手數招,勢均力敵。
關興朗聲一笑,叫到:“不曾想,你這女子身法竟如此了得?”
高手比拼中,氣息延續最是重要。
關興深諳此道,故而在曹嬰那幾乎令人窒息的攻勢中還要強行讚歎,固然是心性高傲,有幾分小覷女子的味道,但更多的卻是挑釁之意,這是引逗對方逞強開口,便可以以他新習練的暗器尋隙攻擊。
可惜的是,曹嬰也不是等閒之輩,她繼承了她父親曹昂的含蓄與隱忍,又是從小被名師“史阿”指導武藝,特別是劍法,以隱忍堅密爲上,專擊敵人疏忽薄弱之處,揚長避短。
關興本是誘她出聲,可她卻趁着關興乍一出聲,氣息節奏輕微變化之際,如同面對刀鋒的金絲網突然出現了裂縫一般。
關興的刀法竟是被曹嬰的劍術一衝而破,瞬間便將他的突擊給完全壓制了回去。
至於,關興語氣中的挑戰意味,曹嬰更是半點也沒有領會到。
——『糟了…』
關興一邊抹了下嘴角邊的血跡,一邊心頭暗道不妙…
何止是不妙,今兒…是碰到硬茬子了!
曹操這孫女,不好對付啊!
…
…
漢皇宮的大門敞開,無數虎賁兵士與校事府校事長驅直入。
“給我細細的搜,每一處宮闕都不要放過,一處也不要放過!”
程昱的聲音尤在響徹。
魏軍兵士們四處亂闖,每一間宮闕書籍、衣物扔的滿地,可哪裡有一個“叛軍”的人影?更別說天子!
“程先生,沒有——”
“程先生,這裡也沒有——”
“程先生,這裡也…也沒有發現——”
一道道通傳傳回,程昱的神情變得愈發凝重。
“人呢?人呢?”
程昱不由得咬住脣,他已經派人問過,南宮通往北宮的甬道並沒有人走過,白虎、朱雀、玄武三門也不曾有人抵達。
如此推斷…無論是天子,還是朱靈那些叛軍,他們一定還藏在這皇宮內。
可…人呢?
總不會憑空消失了吧?
李藐也帶着校事府校事在一間間的盤查。 因爲闖入了皇后的含章宮,皇后曹節聞聲趕來,“你們做什麼?光天化日之下,還有沒有王法?”
李藐咧嘴一笑,展示出了他狂士的一面,“光天化日,大王就是王法,我奉大王之命來此,我便是執法之人!”
曹節皺着眉頭,她打量着李藐,鄙夷的說:“我認得你,你是我父親器重的那個狂士!”
“是不是狂士不要緊,下官只是想要搜出那羣亂黨,還有陛下在哪?”李藐一如既往展現出他冷厲,嫉惡如仇的一面,他的眼眸緊緊的眯起,瞪向曹節:“他們躲入這宮廷之中,曹皇后就在此間?總不會沒有見到吧?”
“你憑什麼質問本宮?”
“憑我手中的劍!”
李藐“嗖”的一聲拔出佩劍,直接就朝着曹節的脖頸處揮砍。
這一劍氣勢如虹…
事實上,李藐是要做萬全的準備,他真的打算殺掉曹節,否則,若是曹節被逼問出…天子的去向,那這邊的行動就功虧一簣了!
反觀曹節,她木然的看着劍鋒,卻並未躲避,眼看三尺青鋒已到眼前,斜刺裡卻突然多出了另一把劍。
只聽得“哐啷”一聲脆響,李藐的劍應聲而斷,接着劍光一閃,那劍便指向了李藐。
是程昱。
逼退了李藐,程昱收劍,然後當先朝曹節行禮,“皇后受驚了,漢南也是事急從權…一時間亂了心智,在皇后面前動手,還望皇后饒恕…”
“我李藐何須她饒恕?”李藐依舊站的筆挺,哪裡有認錯的樣子…
程昱卻是不理睬李藐,接着問皇后,“陛下的安危事關大魏的繁興,也事關魏王的威嚴,還望皇后告知我等,陛下在何處?那些亂臣賊子藏在何處?”
“你都沒有搜到?我會知道麼?”皇后曹節反問。
“可陛下不在宮中!”程昱接着問。
曹節咬牙,“或許,天子變成蝴蝶飛走了呢?”
儼然,這一句話把程昱的問詢一下子堵死了。
李藐大大咧咧,露出一抹兇惡的神色,他嚷道:“皇后若是說,早就說了,程先生怕是想當然了,哼…也無妨,校事府七十二種刑罰,只一刻,我便能讓皇后張口!”
“你放肆——”程昱朝着李藐大喊。
繼而,他又轉過身朝向曹節,“皇后息怒…既皇后沒有看到,那臣等告辭…”
說着話,便強行拉着李藐離開。
兩人一邊往外走,李藐一邊做出憤憤不平的樣子,“程仲德?那曹節明明知道天子的去向?你爲何阻攔我?”
這話的脫口,程昱腳步一頓,他頗爲鄭重的轉向李藐,然後擡高了語調,堅定的說道:“她是大漢的皇后不假,卻也是魏王的女兒!她即便是不說,你能審麼?你能動刑麼?”
“可…”李藐“唉”的一聲深深的嘆出口氣,然後正要發出狂士的感慨。
一名虎賁兵士匆匆而來,“程先生、李先生…不好了,魏王宮遇襲,虎賁軍的外圍防線悉數被突破…大王…大王他…”
這虎賁兵士的話沒有講完,到最後他喉嚨像是哽咽住了,可意思…卻是再明白不過。
程昱的表情則是慘然變色,李藐也是如此。
兩人彼此互視,再不多言一句有關漢帝,有關曹皇后的…
“快…”程昱大聲喊道,“所有虎賁軍、校事府集結,返回魏宮,營救大王——”
說罷程昱已經當先前行。
倒是這一刻的李藐,他落在最後,表情上就像是驚魂甫定,可內心中,他卻在想。
——『成了?』
——『成了!』
…
就在程昱與虎賁軍、校事府校尉離開漢宮的時候。
朱靈與魏諷,還有天子已經匯合,他們沒有去其他的地方,他們就在漢宮的地底,那條由靈雎秘密挖掘出的地道內。
其實,他們是可以離開的,但…爲了擔心這麼多人在地下的移動引起上面魏軍的察覺。
所有人都一動不動,儘管知道不需要屏住呼吸,可包括天子、魏諷、吉平、吉邈、吉穆、耿紀、韋晃在內的所有人都刻意的屏息凝神,儘量不發出絲毫聲音。
不能爲這次的行動平添出任何變故。
直到…地面上傳來的急促的腳步聲,這時…纔有人來稟報,“魏將軍、朱將軍…走了,那些虎賁軍士與校事府校尉悉數離開了皇宮…我們安全了…”
得到這樣一條消息…
所有人如釋重負。
特別是天子劉協,他“呼”的一聲長長的籲出一口濁氣,然後一邊拍着胸脯,一邊說,“走了就好,走了就好…那麼…那麼…”
也不知道是地下氧氣的稀薄,還是他心頭那無法抑制的緊張感。
他的話說到一半,竟是忍不住又重重的喘出口氣,這才接着說,“那麼現在…朕可以離開這是非之地了吧?”
這話脫口,朱靈、朱術、吉平、吉邈、吉穆、耿紀、韋晃…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魏諷。
因爲,在這裡面,能與這整個行動的策劃者那關家四郎,或者準確的說,是關家四郎的人聯絡的,唯獨魏諷一個!
可以說,天子…還有這裡所有人的性命,如今都握在魏諷的手裡,他的話…便是關麟的話,便是這行動接下來的計劃。
“陛下…”
千呼萬喚中,魏諷開口了,他鄭重的朝向天子劉協,然後說,“陛下,暫時我們不用走了!”
啊…
此言一出,不光天子,所有人都驚住了。
魏諷的話還在繼續,“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況且這地道是‘鸚鵡’挖的,其內存儲了足量的糧食,便是待在其中月餘也不在話下,四通八達…更是可以隨時送抵洛陽城的任何地方,若是需要撤離,隨時都能撤離!”
“那…那關麟的意思是,讓朕躲在這地下?”劉協還是不解,他滿臉疑惑,像是對魏諷的話充滿了質疑。
“這與陛下想的不同。”魏諷解釋道,“許昌的關將軍那邊與我們同時行動,若是計劃不變,這兩日…關將軍就要攻下洛陽城了!若到那時,陛下何必再走遠?”
其實…這只是其一!
其二的話,關麟通過丐幫特別囑咐魏諷,這種時候,天子不露面,反倒是比露面更好,對局勢更有利,也更容易讓曹操,讓逆魏…成爲衆矢之的!
是啊,挾天子的是你曹操,可把天子搞丟的,生死未卜的也是你曹操。
這罪名,足以讓天下人共討曹操,將曹操視爲逆賊了!
甚至,如果再出一條傳言,天子死於洛陽,那…對於曹操,對於曹魏,將勢必要遭受輿論上的暴擊!
當然,這些關麟的心思…哪怕是魏諷也知道的並不全面。
“陛下,再堅持幾日,且看看這洛陽城的變化,若是關將軍能攻下這洛陽,那一切皆大歡喜,即便是不能,我們深處這地下,也足夠的靈活,可以隨時撤離…”
魏諷還在勸天子。
天子劉協像是被說服,他重重的頷首,然後感慨道:“朕倒是忘了,因爲這關家四郎,關將軍與他的兵馬可以飛躍那一處處山巒、關隘…直抵這洛陽帝都——”
說話間,天子劉協彷彿也想到了什麼…
他的神色黯淡了一下,像是突然就心思繁雜了起來。
…
…
“噠噠噠…”
北邙山的半山腰,已經聽到山下的山道處傳來的馬蹄聲。
很顯然,這對於關興來說,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逆魏的支援就要趕到了!
反觀曹嬰,她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所以持劍在手,並不進攻,只是守在馬鈞的身邊…以守爲攻。
繼承了父親曹昂隱忍與含蓄的她,也學到了曹操的機智與冷靜,這一刻的她心如明鏡,只要再拖得一時半刻,她與馬鈞就都得救了!
“我勸你速速離去,否則,我大魏支援抵達之時,便是你這宵小之末日!”
曹嬰朝着關興放狠話。
“哼…”關興冷哼一聲,他眯着眼,冷冷的凝視着曹嬰,卻是並沒有迴應她,反倒是將手伸入腰間。
他心裡嘀咕着,“如此棘手,那麼…只能用那個傢伙了——”
很少人知曉,關麟在沔水山莊曾設計出過五種暗器,而這五種暗器小範圍的在丐幫中推廣。
可因爲“鸚鵡”的距離太遠,這五種暗器送來洛陽的數量並不多,在鸚鵡中只有少數幾人才能修煉。
恰恰,關興便是這少數幾人中的一人。
——梅花袖箭;
——吹箭;
——金錢鏢;
——血滴子;
還有一個…便是昔日擊斃曹純,使得曹仁暈厥半年之久的,被關麟奉爲最強暗器的——“孔雀翎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