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難道?是孤錯怪他們了?

“嘎吱——”

夜色如磐,漢宮的大門發出艱澀的“吱吱”聲,那重達百斤的大門猶如蟄伏的巨獸,正在甦醒,正在洞開它的宮門。

“陛下…”進入宮廷的是一名劉協的心腹侍衛,他像是頗爲驚喜的快步跑入,迅速的抵達劉協所在的宮闕,單膝跪地連忙稟報道:“魏王頭風發作,正直暈厥,已傳喚太醫署吉平父子前去診治!”

唔…

這一道聲音的出現,使得劉協那原本黯淡的眼瞳,突然就精神了起來。

一抹宮燈將劉協的影子拉的狹長,他下意識的張口:

“終於…要來了!”

皇后曹節彷彿聽出了什麼,也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她有些苦澀的看着劉協:“陛下…其實待在這宮裡也沒什麼不好的,這麼多年,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日子,陛下還沒過夠麼?哪一次波瀾不是殺得血流漂櫓,陛下不覺得累麼?”

“皇后…”劉協鄭重的望向她,“朕乃是劉氏血脈,皇綱正統,是真正的天子,豈能被那些因勢得權的竊國之賊所脅迫?又豈能如一隻金絲雀般被囚禁於宮廷?這天下,原本就是劉家的,不是誰想要奪去就能奪去的!這天下,朕縱是讓,也要讓給劉家的子弟!”

“可是…”皇后曹節咬着牙,儼然,她依舊在父親曹操與夫君劉協之間搖擺,她的心情極致的掙扎。

這時,一道聲音揚起,“你這天子胡說些什麼?父王不是竊國之賊…若真如陛下所言,那高祖當初也不過是沛縣的一嗜酒匹夫、無籍小輩,劉邦這等無賴,尚且可劫奪秦朝天下?我父王掃清海內,一統寰宇,迎君歸朝,若非我父王,怕是陛下早就死於亂軍之中,無葬身之地,單憑這一點,你就不配詆譭我父王!”

這話脫口,劉協臉色凝重,他轉頭問道:“誰?”

卻見得黑暗中燃起火把,足足百餘兵甲,當先一名首領冷冷的答道:“我乃魯陽侯曹宇,奉父王命前來保護陛下,我聽得…陛下方纔提及‘終於要來了’,是何緣故?什麼要來了?”

質問…

明晃晃的質問!

哪裡有半點臣子對天子的態度,這分明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質問。

“宇弟?這是陛下,你要做什麼?”

曹節聽到弟弟提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言,連忙開口斥責。

卻聽得“哈哈哈”一聲大笑,曹宇凝眉,鄭重的說,“父王得人密報,今日許昌城有人將叛亂,故而派我來保護陛下?姐姐…倒是伱該請教下這位陛下,他是不是覺得國舅董承,國丈伏完的鬧劇?還不夠?這次,他想害死的人又是誰?”

“你…”

這次,曹節方纔吟出一個字,劉協便示意曹節不要再說話,他淡淡的迴應曹宇道:“今日正旦,朕提及‘要來了’是新年將至?如此…可有什麼不對麼?”

“哼!”儼然,天子劉協的話,曹宇一個字都不信,但他卻並不反駁,只是冷冷的說,“希望如此!今夜便由我在此護衛陛下的周全!”

劉協輕輕的呼出口氣,繼而淡漠的、鎮定的留給曹宇兩個字。

“請便——”

是啊,這位天子早已經歷過太多次諸如今夜的行動。

也經歷過董貴人、伏皇后在他的眼前被活活的拖走,血痕佈滿整個地面的慘狀…

他已經可以做到,在任何情形下都不漏息怒,在任何情況下,心境都如湖水般平和。

現在的他,任何意外,任何挫折,任何挫敗,都再不可能壓倒他!

反觀皇后曹節…她咬着牙,一邊看着自己的夫君,這位大漢的天子,一邊看着自己的弟弟,這位咄咄逼人的魯陽侯曹宇。

她幾次話到了嘴邊,可每一次都把話嚥了回去。

儼然,這種情況,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但,一種強烈的感覺在他的心頭環繞:

——今夜必有大事發生!

魏王宮中響起了曹操頭風時的慘叫。

“啊…啊…孤的頭,孤的頭——”

院內包括卞夫人、包括曹丕在內的一干人守在牀邊,焦急的等候着。

院外,則是一干大魏的文武,儘管這已經不是魏王第一次頭風發作、痛不欲生,可每個人面色依舊頗爲凝重。

像是魏王曹操的痛苦,他們一個個都感同身受一般。

院中,太醫署的醫官總算是姍姍來遲,曹植扯着吉平的衣袖,一迭聲地,“來了來了!醫官來了…”

吉平的身後還跟着兒子吉邈、吉穆。

聽着曹操的痛苦哀嚎,看着整個院落中所有人緊張兮兮的模樣,吉平定了定神兒。

他從容步入曹操的房間,先是伸手在曹操的額頭上摸了下,然後又爲他把脈一番,這才下結論,“看來,還是頭風…老樣子,用針緩解這份痛苦吧!”

說着話,他就向兩個兒子示意,當即…吉邈、吉穆就展開了褡褳,一排錚亮的鐵八件悉數亮出,吉平拿出其中的銀針細細用酒衝着,然後再於火上去燒。

等做完了這些步驟,吉平方纔湊到了曹操的身前,他手中的銀針閃閃發光。

“諸公稍微讓一下,讓吾爲大王用針…”

說起來,這已經不是吉平第一次爲曹操用針了,每每曹操頭風發作的時候,往往會根據疼痛程度採用不同的方法。

普通的疼痛就用銀針,以醫學中“鍼灸”的手法祛病除痛,暫時延緩頭風的發作;

可如果嚴重的話,只能將曹操的整個腦袋灌入涼水中,以此緩解痛感。

曹操的頭風治癒的難度極大,緩解的話,除了這兩個方法外,再無良方。

故而,吉平的用針並沒有引起這內室中人的猜忌,包括卞夫人在內的所有人都讓開了一步,給吉平充足的空間施展。

“大王莫動,一針下去就不疼了…”

吉平說着話,就要行鍼。

可胳膊方纔伸直,正要按下,卻突然…他的胳膊像是什麼被什麼雄壯有力的東西給拿捏了住。

吉平一驚…定睛細看才發現,是曹操的手臂將他的胳膊給牢牢用力握住。

這也使得銀針就懸於他的手中,不曾插下。

這…

正直吉平疑惑,“呵呵…”曹操一邊淺笑着,一邊起身,他那強有力的手掌依舊沒有鬆開,這也使得那針依舊在吉平的手裡。

“這次的奇怪的緊,孤竟然突然就好了…”曹操笑着望向吉平,“你說?這是不是天意?可是天意也罷,不是天意也罷,孤很好奇,往昔在孤的頭上一針針紮下去的究竟是個什麼模樣?這次既銀針已備,就不要浪費了,不妨吉先生在自己的頭上扎一下,讓孤一堵究竟可好?”

啊…

隨着曹操的話,吉平的兒子吉邈和吉穆下意識的發出“啊”的一聲。

反觀吉平,很明顯,他也遲疑了一下,帶着不可思議的神色望向曹操。

偏偏,這份不可思議的眼芒在曹操眼裡,就多出了些許別的味道…

——『是恐懼、惶然、擔憂麼?』

“怎麼?”當即,曹操的眼睛眯起,他依舊是笑着發聲,但很明顯…聲調嚴厲了不少,“吉先生是不敢給自己用針麼?”

這…

隨着曹操的這聲落下,“唰唰”的聲音不斷的傳出,肉眼可見的,那一個個埋伏在屋內屏風後的虎賁兵士已經走出,紛紛拔出佩刀指向吉平父子。

這一幕的出現,何止是吉平驚訝,包括卞夫人、曹丕、曹植…可以說,凡是在此內室中人都很驚訝。

一時間,所有人的注意力均悉數彙集到吉平父子的身上。

這些目光仿似…無數鋒銳的精芒!

“咳…”

終於,千呼萬喚中,吉平輕咳一聲,在短暫的驚訝後,他表現出了別樣的從容與鎮定,“正常來講,無症狀是不當以鍼灸診治的,可大王既有如此雅興,扎一下…倒是也無妨!”

吉平的話讓曹操意外,也讓同處於屋內的程昱、許褚都露出意外之色。

吉平還在吩咐他的兒子,“來,你們來爲爲父扎這一針,往昔…如何往大王頭上扎的,今日便悉數紮在爲父的頭上,一模一樣!”

這…

隨着吉平的話,吉邈與吉穆彼此互視,然後一齊拱手。

“是——”

倒是這吉平的行爲,兩個兒子清脆的聲音,讓曹操那本已是篤定的眼神中添得了幾分疑竇之色。

他心頭不由得暗想。

——『如此泰然自若?難道?是孤錯怪他們了?』

——『還是那陳禕的話,本就是誣告?』

想到這兒,曹操的眼神從遍佈犀利之色,到如今…多出了幾許複雜的色彩。

擅長讀心術的他,在面對這個局時…竟有些看不懂了!

…北邙山,帝陵附近。

灰濛濛的霧氣懸浮在整個山巒之間,阻擋住了視線,卻是成爲了關興抵達這裡最天然的遮掩。

“公子…”

一名接應的男子與關興匯合,他一邊亮出自己木牌,一邊自報家門,“我乃是鸚鵡中人,與主人靈雎姑娘一樣,父母均死於那曹賊屠城之中…”

說這話,是爲了讓關興信任他。

事實上,關興通過地道抵達此北邙山前,靈雎已經提前派出不少鸚鵡的殺手去肅清外圍的眼睛,摸清楚…路線。

也正是基於此,再加上大霧的遮掩,關興一路上走的很是順利。

只是,這正旦日的大霧帶來便利的同時,卻也帶來了些許難題!

關興試探着問,“大霧瀰漫,讓我從輿圖上無法對應到魏軍工房與藏匿白磷的位置…這些位置在哪?你們能確定麼?”

事實上,他本不抱太大希望。

霧氣太大了…想要從這霧氣中找尋到對應的地點,難度極大。

關興甚至在想,如果沒有具體的位置,那就在霧氣中摸索,反正…有這大霧的隱藏,他總歸還是有充足的時間。

可…讓關興意外的是,這接應的男子立即就回答了他,“位置大致摸清楚了…就在這邊…”

他指着霧氣中的一條窄道,“從這裡可以通過小道抵達…”

“確定麼?”

太容易獲得的情報,往往人都會採取謹慎、懷疑的態度,關興也一樣。

“可以!”這名來自鸚鵡的男子鄭重的點頭,不忘強調道:“原本我們也無法找到輿圖中的位置,可…今夜不知爲何,曹魏在那帝陵之處點起了許多火把…巨大的火焰聲使我們很輕易就摸到了敵人那飛球軍團的所在。”

等等…

這男子是說者無心,可關興是聽者有意…

或者說,自打關興因爲犯錯離開荊州,被迫在這洛陽城後,他的心思必須變得極致的敏感與細膩。

這…是在洛陽城的生存之道啊!

也正是如此,男子的話方纔脫口,關興就意識到了什麼,他一邊揣着下巴,一邊小聲嘟囔着,“大火…能引起巨大聲音的大火,看起來…逆魏的飛球軍團今夜是要點燃,悉數啓動騰飛啊!”

言及此處。

“咕咚”一聲,他下意識的嚥下一口口水,然後牙齒重重的咬住嘴脣,雙拳也同時握緊,用胳膊護住那藏匿着“黑火藥”的包裹。

呼…隨着一聲粗重的呼氣,關興狠狠的說,“今夜若逆魏的飛球軍團要起飛,那勢必要對許昌城不利,我必須更快一點兒…更快一點兒…快…快…前面領路——”

“公子,這邊——”

隨着兩人的一番對話,關興與這鸚鵡殺手腳步均是加快。

彷彿,他們身上有某種使命感在不斷的趨馳着他們。

在這黑夜中…他們亦宛若兩隻渾身漆黑迅捷如電的獵豹一般,人如旋風,腳步也帶風——

——『唔?』

——『竟是無事發生?』

洛陽城,魏宮大殿內,曹操、程昱均露出了極致吃驚的表情,至於緣由…無他,任憑吉平的兒子吉邈與吉穆如何在父親的頭顱上用針,可吉平一如既往的談笑自若,渾然沒有半點中毒的跡象。

甚至…吉平一邊被鍼灸,還一邊在向曹操講述這鍼灸的原理。

“大王且看…醫書有云,有偏頭風者,發則半邊痛,然痛於左者屬氣,此氣勝生風也,宜以驅風順氣爲先,如仿風通聖散之類…”

吉平的講述鎮定自若,有理有據:“也正是基於此,這一針要取手少陽、陽明,後取足少陽,陽明…我兒子這一針紮在屬下頭上的,便是大王往昔的位置,可延緩頭風發作時的疼痛!”

因爲吉平的安然無恙…

曹操任憑他侃侃講述,甚至一邊聽,還一邊饒有興致的點頭,“都說隔行如隔山,若論帶兵打仗、選賢任能孤自詡還有些能耐,可論這治病救人,哈哈,便是十個我曹操也比不上吉先生分毫嘍!”

話是這麼說,可曹操始終觀察着吉平,觀察着他的狀態,也觀察着他兒子的手中的針。

結論自是顯而易見的,一者…無恙,二者,並無掉包之嫌。

那麼…也就是說…

曹操不由得心中暗歎:

——『難道那陳禕所言是假的?是孤誤會了這吉平?』

說起來,曹操儘管生性多疑,可對吉平…他還是信任的,他甚至會想,若是吉平真的有意害他,又何必等到如今?

要知道…

自打昔日華佗殞命後,他的頭風便悉數交給這吉平診治。

事實勝於雄辯,越是這麼想,曹操倒是對這吉平愈發的信任幾分,由此及彼…他甚至會想到魏諷,想到丞相司直耿紀…想到…

會不會?

——『會不會他們都是被冤枉的呢?這所謂的叛逆不過是陳禕一家之言,還不知道是從哪裡捕風捉影而來?』

說起來也奇怪,一貫多疑的曹操,如今竟是一反常態,生出了此番想法。

反觀吉平與他的兒子吉邈、吉穆…

別看他們表面上鎮定如常,淡定自若,可…心裡卻是波濤洶涌,五味雜陳…

此前,當他們得到關麟託丐幫傳來的消息,陳禕變節,不可信任後。

無論是他們,還是魏諷,還是天子,還是此間所有參與者,均是不信。

要知道這陳家的家門可是漢室故吏,世受漢恩,再加上陳禕往日的表現…這樣的家門,這樣的公子怎麼可能變節?

可…又架不住,這一條消息是從荊州關麟口中傳遞而來。

要知道,人的名,樹的影,這位關家的四公子、這位關家逆子的大名可謂是赫赫,在他身上發生過的神奇的事情、不可思議、力挽狂瀾的事情太多了,也正是基於此…這些漢臣不可能選擇無視,於是…他們按照關麟的提議,選出了一條折中的法子。

便是今日的試探——

毒針誅曹是原本的計劃,可現在,鍼灸的過程中再無半點毒素,一切的一切也都是爲了驗證,陳禕是否變節!

至於現在,很明顯…陳禕變節的事兒已經是顯而易見。

這使得吉平的心情五味雜陳,真的只差一點兒!只差一點,這條命就葬送在這裡。

就在這時,有虎賁兵士入內稟報,他們將查到的悉數小聲告訴許褚。

許褚緩緩點頭,一字不差的複述給曹操:“大王,那陳禕帶這虎賁軍繞着漢宮、魏宮一大圈,哪裡有什麼密室?即便是他引去的密室,也都是原本大王就知曉的…那陳禕純粹是妖言惑衆,無稽之談…”

唔…

許褚的稟報又一次應證了曹操的猜想。

——『果然…誤會了麼?』

可作爲多疑的曹操,他自會順着這個思路多想。

——『那陳禕蠱惑於孤,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是啊,這邏輯上說不通,陳禕沒理由騙曹操,他這麼做除了把腦袋白白丟出去外,什麼也做不了。

正直曹操猜想之際。

一名校事在李藐的耳邊小聲嘀咕了什麼。

李藐的神色一下子變得凝重:

“大王…校事府方纔查到,陳禕背叛大王與那蜀賊,與那關賊勾結,意欲在洛陽城郊縱火,意圖所指,似乎是…是…”

“是什麼?”曹操問。

李藐“唉”的一聲做出一副深惡痛絕的模樣,“他的意圖是…是大王的飛球兵團,是大王仿製飛球的工房,是…是大王的駙馬都尉那…那馬鈞!”

“什麼?”

就在曹操這一道聲音吟出之際。

“轟…轟隆隆——”

巨大的聲音突然響徹,是從漢宮的北宮方向…

但因爲李藐的話,曹操與所有人都不會特別去想到北宮,反而是…反而是北宮以北的芒碭山,是…是曹操那仿製飛球的工房與飛球軍團,還有那白磷藏匿之所的地方!

——『糟了!』

——『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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