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淵向外走出房間時候,賈詡不忘大聲囑咐,“夏侯將軍,昔日元讓(夏侯惇)將軍便是在這黃忠手中吃了大虧,千萬不可麻痹大意啊!”
對於賈詡的囑咐,夏侯淵只是腳步微停,以此示意他聽到了,然後就邁起步子出了房間。
屋外,夏侯淵的長子夏侯衡、次子夏侯霸迎面走來。
夏侯霸看到了父親,迫不及待的說道,“爹,聽說這次來進犯漢中的還有那黑臉鬼張飛,當年我那從妹就是被他擄去…這次無論如何,也得狠狠的教訓下他!”
“是啊!”夏侯衡也感慨一聲,“當初娟兒妹子被擄走,迫於無奈,還爲那黑臉鬼生下了一子一女,此爲我夏侯家莫大的恥辱,當初三巴戰場讓他僥倖得勝,這次…無論如何,不能放過他!最好生擒了他,用他換回大妹子!”
夏侯淵聽到夏侯涓的名字,原本平靜的臉色不由得激盪起幾許波瀾。
他“唉”的一聲長嘆,然後說道,“民間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今時今日的涓兒…怕已經不再是你們的從妹了…不過,你們說的對,這份擄女之仇,不可能揭過去,咱們夏侯家一門也該好好的給他算算了!”
說到最後,特別是“擄女之仇”這四個字時,夏侯淵面色一改,變得咬牙切齒起來。
儼然…
儘管嘴上不說,可夏侯淵是思念這個女兒的,也正因爲愛之深,恨之切,他對讓他們父女離散的張飛自是恨得牙癢癢!
賈詡在房中聽到這一番對話,不由得也邁步出門,提醒道:“妙才將軍切勿動怒,將軍與那張飛的仇恨是私仇,可今日將軍要做的是國仇…是魏與假漢在西線戰場決戰中的首戰…再說了,這一仗的對手是黃忠,並非那張飛,夏侯將軍切記冷靜,凡事三思而行,此戰…只可成功,不可失敗!”
聽到這兒…
也不知道是“國仇”是“決戰”這樣的辭藻刺激到夏侯淵,還是養女夏侯涓被擄走這件事兒激起了他的憤怒。
夏侯淵這個尚義奇男子,他那俊郎的面頰突然變得凶神惡煞。
“哈哈…”
伴隨着一聲譏諷似的大笑,他大手頗爲豪邁的一揚,“若真是那黑臉鬼,或是馬超馬孟起,因爲三巴、梓潼之威,本將軍或許還會生出幾分忌憚,可黃忠?哈哈哈哈…他都快七十了吧?俗話說‘人老無能,神老無靈!’我夏侯淵怕天、怕地、怕神明,卻還不至於把一個半隻腳邁入棺材的老叟放在眼裡!縱是本將軍讓他一百里?他也翻不過那米倉山!”
說到這兒,夏侯淵展現出霸道的一面,他直接吩咐,“衡兒!霸兒!”
“末將在!”夏侯衡、夏侯霸當即拱手。
“着令你倆即刻點八千精銳隨我翻越米倉山,在那漢水之側設伏,將這黃忠與蜀軍先鋒隊伍一網打盡!”
隨着夏侯淵的吩咐,夏侯衡、夏侯霸再度拱手,“末將領命——”
不是“孩兒領命”,而是“末將領命”。
人言,魏軍中軍紀嚴明,可夏侯淵這支神速軍團中,更是軍紀嚴明!若非如此,在古代急行軍的長河歷史中,三日五百、六日一千談何容易?
只是…
聽着夏侯淵的話,賈詡不由得又生出些許不祥預感。
八千精兵!
沒錯,是那八千精兵!
心念於此,賈詡連忙道:“將軍,如今我們與蜀軍比拼的是速度,是誰先翻過那米倉山,輕裝簡行…是爲提速的關鍵,精簡兵卒亦爲關鍵之一,八千精卒…恕我直言,在山巒中調度起來並不容易,聚攏在一起也容易暴露行跡,不如…削減爲三千,如此速度更是迅捷如風,更無虞暴漏的風險!妙才將軍以爲如何?”
賈詡提出了頗有建設性的經驗。
他出身關中,先後在董卓、張楊、張繡、曹操手下做幕僚,其中就不乏駐守宛城這樣的山地城池…
對山地作戰是有一定經驗的。
但…儼然,夏侯淵不這麼想。
他大手一擺,“文和多慮了!哈哈哈哈…我們的對手,不是那平定三巴的張飛,也不是下辨立功的馬超,更不是七進七出的常山趙子龍,黃忠?哈哈哈…這老傢伙,縱是他曾經威震荊南又如何?如今他老了,等他翻過米倉山?呵呵…本將軍早已率軍收回三巴、平了蜀中!”
“哈哈哈…文和,你就安心在家待着吧!等我將這黃忠的腦袋劈落,咱們一道向我大哥上書請功!”
說到這兒,夏侯淵不再理睬賈詡,接着吩咐,“傳我軍令,此次急行,所有軍輜悉數清點,出征將士小心看護,隨身行囊輜重,勿要折損——”
隨着夏侯淵這最後一句話…不,準確的是,是最後一番囑咐的吟出…
整個陽平關一下子忙碌了起來。
點兵的點兵,清點物資的清點物資…一派繁忙卻又井然有序的模樣。
唯獨賈詡,隨着夏侯淵的走遠,他“呼…”的一聲長長的籲出口氣,像是陷入了某種遐想…不過很快,他就想通了,再睜開眼睛時,口中喃喃吟道。
“也好,這樣也好——”
…
…
米倉山腳下,黃忠的三千急行軍已經趕到了這裡。
這之前的行軍,有陸路,有水路,即便是山道,也有跡可循…容易通過…當然,即便如此,十五日的路程,愣是讓黃忠在五日內完成!
一個個兵士…已經有些累成狗的模樣!
不過…
從眼前的米倉山起,累…已經無濟於事!因爲此間再無山道,再無行跡可循,一切…都要靠自己摸索、攀援。
速度…意料之中的,會降下來不少。
“將軍?這是作甚?”
一羣五斗米教的弟子,本是監視黃忠一行,將這邊的情報飛鴿報於漢中…
可現在,他們卻是以“俘虜”的身份被押解到黃忠的面前。
事實上,這些五斗米教的探馬很容易就被發現了。
因爲黃忠跑的太快了,手下的兵勇又多是荊南弟兄,荊南多山,當年討伐叛逆…沒少在山巒中急行!
可謂是腳步如風,經驗豐富…
反觀這些五斗米教的弟子本不是軍士,哪裡受到過這等山中急行的訓練。
還沒把情報送出去,就已經被黃忠給拖垮,略施小計…輕而易舉的就將他們生擒!
反觀黃忠,原本還在望向那巍峨、險峻的米倉山,直到這俘虜發出這道聲音…他的眼瞳才緩緩的從浩瀚羣山中壓低。
他沒有急着說話,而是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這一干五斗米教的道人俘虜。
莫名的被人打量,這些俘虜的眼瞳中露出惶恐與擔憂,其中一人鼓起勇氣問道:“將軍…你…你押解我們來這兒作甚?”
“你們全部都被徵用了——”黃忠眯着眼,一句話侃侃脫口。
“啊…”
這些俘虜一驚,隨即…你看看我,我看看伱,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模樣。
“聽說你們都是住在紫陽縣的,主公生怕你們被俘…殃及家小,就順路把紫陽縣給攻下來了…”
這…
這下,這些俘虜懂了,敢情…眼前的這位老將軍是拿他們紫陽縣的家小要挾他們。
可…
一時間,這些道人再度彼此互視,可一個個眼神迷茫,像是慌了,像是都變成了沒頭蒼蠅,不知道該往哪撞。
說起來…如果從後世的地圖來研判,米倉山是在陝西、甘肅、四川的邊境,西接摩天嶺,東接大巴山。
米倉山又是漢江、嘉陵江的分水嶺…
廣義上說,他與定軍山一樣,都是巴山山脈的一段,但狹義上講,就是紫陽縣將大巴山與米倉山一分爲二,以西稱米倉山,以東爲狹義的大巴山!
故而,這些來自紫陽縣的俘虜,他們極有可能是熟悉米倉山地形,能作爲嚮導的。
“帶我們翻過這米倉山!”黃忠又一次提出了他的要求。
只是,這一次語氣更重?
“翻過去幹啥?”一個道人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竟問出這麼一句。
“翻過去以後,自然是奪下定軍山,然後攻下漢中,打垮逆魏…”黃忠也不隱瞞,如實說。
這…
儼然,這話有些嚇到這些俘虜了。
他們一個個直搖頭。
“給他們!”黃忠一揮手,副將嚴顏連忙吩咐兵士們將一封封信箋,還有信物拿了出來,呈送於這些俘虜的面前。
這些俘虜先是好奇,然後仔細看過才知道,這竟是一封封家書。
原來,紫陽縣真的被打下來了,是劉備與法正的後軍打下來的。
不止是紫陽縣…凡是劉備從米倉道…途徑所有城縣,劉備都打下來了,還會施恩於百姓,然後…法正便順理成章的問過此間的百姓,有沒有家人在魏當兵?若是有便寫下一封家書。
這是《雲別傳》中劉備大軍冒險過米倉山時使用的方法…
無疑,法正極好的踐行與宛城,他告訴紫陽縣中的百姓,若是有機會能見到他們在逆魏軍中的家人,便把這一封封家書交給他們,讓他們安心,也勸他們別打仗了,回家!眼瞅着就過年了!回家團圓!
果然…這些信箋產生了應有的效果——
在得知黃忠俘虜的細作名單時,法正第一時間便派人將這些對應的書信給送來…
“嗚…”
“嗚嗚…”
“嗚嗚嗚…”
當即就有俘虜因爲看到家人的親筆書信,直接就痛哭了起來…有的則是忍不住呼喚。
“娘…”
“媳婦…”
“我那…襁褓的娃兒…”
黃忠看時候差不多了,大吼一聲:“我懂你們,加入五斗米教是爲了活着,是爲了不被欺負,可給那逆魏拼命有個什麼用?回家…陪着老孃、婆娘、兒女…種地也好,做工也好,反正咱們蜀漢就不收一個子兒的人頭稅…就不用你們交一個大子兒…還給你們分發耕田?你們拼死拼活,不也是爲了這個?呵呵,不用我細說,那曹賊什麼貨色?劉皇叔什麼人物?你們應該都有所耳聞吧?”
儼然,在那一封封家書的催化下,黃忠這一番擲地有聲的話感染到了他們。
何況,皇叔推行的添丁入畝…廢除人頭稅的政令…
是傳過來的…是在整個東西川廣爲流傳的!
特別是漢中,在他們口口相傳中…
蜀中一隅的百姓…原本不敢生的現在敢生了——
原本被迫做佃農避稅的徹底自由了——
原本沒有地的,漸漸的也買到便宜地了——
只要勤勞,在蜀中,在劉皇叔手下…總歸是餓不死的。
這…
看到大家面頰上的動容,黃忠再度擡高了嗓門:“沒有願意回家的麼?啊!帶我們翻過那米倉山,本將軍就讓你們回家,還給你們分地,分宅子…日後,大漢若三興,這份功勞你們也是與有榮焉哪!”
“啊…沒有人想回家麼?”
又是一聲大吼,這下,已經有人舉手…
漸漸的,舉手的人越來越多…
黃忠的表情不露喜怒,可他再望向那浩瀚羣山的心情卻不同了。
他心頭暗道:
——『呵呵,這《雲別傳》有點意思,看來米倉山是有戲了!』
心念於此,他大聲吩咐。
“別愣着了,趕快畫草圖,準備翻山,即刻翻山——”
…
…
洛陽,一方地窖,一男一女正隔着房間在對話。
他們的身份似乎頗爲神秘…
但彼此卻是心知肚明…
沒有絲毫的寒暄,兩人開門見山。
“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說着話的是一個女聲…
迴應的是一個男聲:“五日後便是正旦日!那時候…便送那曹賊一份大禮!”
“計劃都通知到那些人了?可千萬不要學了董國舅,事泄…被殺,牽連數千人!”
“通知倒是通知了,只是…有一人,雲旗公子信不過,千萬次叮嚀要小心此人,可…偏偏無論是魏諷、還是吉平他們…都對此人頗爲信任!”
“那計劃…要不要推遲…”
“我有辦法——”
…
…
定軍山,夏侯淵終於完成了集結兵馬,率八千精銳向米倉山方向前行。
賈詡在陽平關望着這些人馬,不由得喃喃。
“怎麼這麼慢?”
他本是無心的這麼一句…卻被一旁的張郃聽到。
張郃替夏侯淵解釋道,“集結八千精銳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何況,按照夏侯將軍的說法,此爲山地行軍,糧食與一切補給要籌措到位…故而慢了一些,不過…”
說到這兒,張郃的眼眸中精芒顯露,“一旦真的疾馳起來,夏侯將軍的神速營還是值得信賴的,三日五百、六日一千,可不是浪得虛名!”
張郃這般篤定的語氣,並沒有使得賈詡的擔憂削減一分。
呼…
賈詡幽幽的呼出口氣,然後一邊搖頭,一邊感慨道:“都說夏侯淵行軍三日五百,六日一千,可若是再算上提前籌備的一日,速度…也就沒那麼快了!”
賈詡這麼說…
曹休反駁道:“已經很快了…誰也不能不顧一切的去翻山越嶺吧?這不是拿將士們的命…開玩笑麼?”
…
米倉山,黃忠與他的荊南兵在那些俘虜嚮導的指引下,已經攀爬了三十五里。
一個“伍”中五名兵士實在是累餓交困,他們支起了爐竈,準備煮些吃食…
哪曾想…
還沒生火,“咣”的一聲,爐竈已經被黃忠一腳踢翻,“本將軍沒告訴過你們,只許使用肉乾、菜乾?不許生火造飯?你們是把本將軍的話當耳旁風了?”
“將軍…我們…”
不等這兵士開口。
“漢升…算了。”一旁的嚴顏連忙張口,他朝着這一“伍”的兵士使着眼色,示意他們繼續前進…
嚴顏則是向黃忠解釋道:“又是五日急行,又是翻山越嶺…將士們總是拿乾貨、涼水充飢,肚子能受得了,可屁股也受不了啊!莫說是他們,就是我這老頭子的屁股,也是火辣辣的疼…將士們嘴饞…吃些煮的東西,也可以理解!”
對於嚴顏的話,黃忠“唉”的一聲嘆出口氣,然後一邊繼續向前快跑,一邊說道:“嚴將軍,你不懂…我們這次打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若是隻拔掉敵人的探馬…卻不限制將士們造飯時的生煙,那敵人還是會知道我們的位置!所以…”
說到這兒,黃忠環視那一干尤在前行的軍隊,他狠狠的說,“也只能讓他們再忍忍,再忍一下了!”
就在這時…
“報…”一名兵士手裡拽着一隻飛鴿,另一隻手展開一條傳書,稟報給黃忠,“黃老將軍,剛剛得到急件…敵軍動了,夏侯淵親自帶兵,其子夏侯衡、夏侯霸爲副將…率軍八千也朝米倉山而來!”
這…
“八千…”黃忠下意識的吟出。
“怎麼?”嚴顏不解…
黃忠解釋道:“若夏侯淵也帶三千人,那我們要做的是搶佔米倉山的山頭,居高臨下,必勝無疑…可若夏侯淵帶了八千人,那我們就不能只搶佔山頭了!”
“你的意思是?”
“我們需得徹底翻過去,在山下環繞的沔水處設伏…擊其半渡!”
啊…隨着黃忠的話,嚴顏驚呼,“你的意思是?咱們還得更快…快到要在夏侯淵趕到之前,就…就翻過米倉山!”
呼…黃忠深吸一口氣。
他也在權衡,但…《雲別傳》中已經把致勝的方法寫明,他要做的…就是完美的實施!
即便…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哈哈哈哈…”黃忠又笑了,他展現出他樂觀的“黃哈哈”的一面,“別人做不到,我們必須得做到,傳我軍令,卸掉甲冑,只帶三日干糧…輕裝簡行!”
“這…”嚴顏一怔…
黃忠卻是一本正經的說,“嚴老將軍,別忘了,咱們的對手是三日五百、六日一千的夏侯淵!他們都看不起咱們這兩個老東西,恰恰…這那便是咱們的勝機!他夏侯淵絕不會想到,你、我這兩把老骨頭的速度能比他還要快上三成!”
別看黃忠年齡到,可這一句吟出,擲地有聲…
嚴顏也是個不服老的,他雙拳一握,“行啊,這波!老頭子我也幹了!老頭子我跑死他們——”
隨着這一句話,嚴顏大吼道:“弟兄們,都卸到輜重、鎧甲,只留輕弓,只留三日之糧,今日月頭生起之前,翻過這座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