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室內,魏諷雙臂被吊在房樑上,身上的衣裳被皮鞭撕扯得襤褸,一道道血痕滲出。
他背上已是皮開肉綻,人已經趨於暈厥,皮鞭卻仍在打落。
做筆錄的文吏蹙眉看着這“慘絕人寰”、“屈打成招”的一幕,說道:“還要打麼?人都暈過去了…”
刑吏卻絲毫不心虛,“這裡是校事府,李先生說了,沒有他的吩咐,繼續打…直到這魏諷招了爲止!拿水來,潑醒,繼續打!”
一桶水潑過去,魏諷緩緩睜開眼睛,他極度虛弱,但口中卻依舊狠狠的在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的眼眸中充滿着堅決與篤定,就像是這皮肉的疼痛,不過是清風拂山崗,明月照大綱!
一派正氣凜然!
話說回來…歷史上,敢在曹魏內部造反、叛亂,意欲謀誅曹操的,註定不是個軟柿子…
名士魏諷是個硬漢。
這邊…鞭笞聲尤在繼續。
倒是毗鄰這刑室處的一間隱蔽的內室,曹操與程昱、李藐站在那裡。
隨着曹操這蓋棺定論的一番話。
這何止是干係重大,這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夏侯淵感慨之餘,不由得心情使然,隨口多吟出半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方纔解決了白磷的存放位置與魏諷的行動,現在…定軍山那邊的事兒又傳來了!
馬謖!馬謖!
這是新的一道難關…
許褚的話,讓曹操的虎目微微的眯起,像是這一切本就是意料之中。
曹操大笑着爽然道,“滿府君把命丟在襄樊,不過無妨,因爲大魏新的酷吏已經誕生,哈哈哈…亂世就當用重典!”
說到這兒,曹操不忘把手伸出在李藐的肩膀上拍了拍,繼而安慰道:
一旁還有魏軍的兵士在不斷的往溪水中投毒…五日前還無比清澈的溪流,此刻上上下下均是籠着一層薄薄的黑濁…
這使得曹操沉吟片刻,然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倒是李藐,拱手低頭之餘,他的眼簾中閃爍出一抹光芒,他心頭也在暗歎。
“大王…”
但…李藐習慣了這一道道難關,所謂關關難過,關關過!
曹操詳細覽閱急件的同時,程昱似乎已經察覺出了什麼,他試着詢問道:“大王?這劉封乃是劉備的繼子,身份不一般,馬謖又是諸葛亮的弟子,荊州龐、馬、向、習四大家族之一馬家的幼子,如何懲處…干係重大呀!”
忽的,許褚從甬道走來,見到曹操,連忙雙手捧起一封急件,然後道:“大王,這是漢中七百里加急,文和先生提及,那定軍山上的獵物要收網了,加急書信送來,就是詢問大王,要如何懲處這劉封與馬謖!”
“倒是唯獨什麼?”賈詡反問夏侯淵。“夏侯將軍還有什麼必須瞞着我這老頭子的麼?”
但,卻是讓李藐的心頭“咯噔”一響…
其它的,哪一項都不好過。
賈詡與夏侯淵一道站在定軍山下,他們看着這山上的蜀軍,夏侯淵難掩興奮之色,賈詡則是一臉的平靜。
他苦命出身,從小在飢寒交迫、風餐露宿中一路走來,饑荒之年…家中糧食捉襟見肘,甚至需要在保全自己的兒子,還是兄長的女兒之間做抉擇。
李藐拱手,“坊間議論紛紛,又事關謀逆,事關大魏內部的穩定,當此特殊局勢下,臣如何敢掉以輕心,寧可動大刑錯殺一千,也絕不能跑走一個!”
唔…
夏侯淵不由得感慨,“現在的蜀軍,攻…攻不下來,守…如今半數以上的蜀軍身染劇毒,拿什麼去守!以毒攻之…兵不血刃,好計,好計!這可謂是近兩年來,我大魏最漂亮的一計了吧!倒是唯獨…”
“這件事兒你做的很好…如今因爲那荊州關家父子的緣故,我大魏將星隕落了不少,當下正直用人之時!大魏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叛逆,卻也不能再殺戮任何一個忠臣良將!權且饒了這魏諷,放他回去吧,好生善待…”
李藐這一番言辭冰冷的話,讓曹操與程昱均是一頓。
誠如程昱所言…曹操如何會不知道這其中的干係呢?
…
正直心念於此。
夏侯淵是個勤儉的人…
說到這裡,“啊…啊…咳…”隔壁刑房處的哀痛聲,連同皮鞭與肌膚摩擦交匯出的慘然聲調,再一次響徹。
事實上,掩護魏諷…幫助魏諷,協助這場內部的叛亂,只是關麟交代李藐衆多任務中的一項。
這份黑濁還在不斷的擴大,加深…
“孫子曰兵不厭詐,呵呵…不愧是天下第一毒士的賈先生,下毒…此計甚妙,此計也遠勝於一切詐數,讓人無從防備…”
——『曹操甚至沒有提及解除這魏諷兵權的事兒,十日後正旦日的行動…算是穩了!』
“喏…”
“不,不,不!”夏侯淵連忙擺手,對賈詡表現出十二分的尊敬,他沉吟了片刻,方纔說:“我只是有些心疼這府庫中錢糧,每日投毒百袋,就算是這定軍山上的蜀軍頗爲受挫,可我這府庫錢糧也是捉襟見肘啊…”
兩人彼此互視,心頭嘀咕着,這李藐是個狠人!
“哈哈哈…”
可話到了嘴邊又戛然而止。
曹操坐下道:“都說昔日滿寵滿府君是個酷吏,可哪怕是他,在審問犯人時,一日鞭笞數目亦從未過百,如今看來,李先生可是比滿府君更嚴格的酷吏!”
…
李藐與程昱均是拱手。
“傳孤的話,即刻鳴鐘,就說是漢中大捷,孤要所有文武去大殿,共襄這即將傳回的捷報——”
繼而,他大手一擺,“也罷,孤因爲子桓,今日心情大好,況且…這魏諷都打成這副模樣,依舊咬死不認,多半坊間傳言中的謀逆、叛亂是子虛烏有…放過他吧。”
他的長子是活活被餓死的。
也正是基於這般年輕時的苦難,哪怕他如今做到了“徵西大將軍”,諸如“金錢”、“糧食”是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可…他卻無法再換回那餓死的長子的性命,他甚至永遠忘不了,他將最後一口吃的交給夏侯涓時,長子那可憐兮兮的表情。
也是因爲經歷過那份苦難,幾十年征戰中,無論身份、地位、財富…他一如既往的節儉,別說是…這金燦燦的金子購成毒藥,大肆投河,打了水漂…響都不響一下!
就是夏侯淵平素鎧甲壞了,都是修修補補…
他現在穿着的鎧甲,還是當年與曹操一道起兵時鍛造的那件,可謂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
可以說…夏侯惇的清簡是因爲把賞賜都分給了有功的將士、陣亡的將士家屬,自己反倒是成爲了窮逼!
而夏侯淵的清簡是骨子裡的…是鑲嵌在意識中、埋藏在身體裡的…他不是真的窮逼,他是習慣了窮逼的生活!也正是基於此,他的養女夏侯涓…竟還用去撿柴,白白便宜了那個黑臉鬼!
“詡素有耳聞,夏侯將軍一貫清儉,倒是老夫這計策…沒有考慮太多,往這河水中糟蹋了不少錢,讓夏侯將軍心疼了,這個…是老夫考慮不周。”
賈詡聽出了夏侯淵的意思,無傷大雅的隨便大手揚起。
夏侯淵也不介懷,“金子本來就是打仗用的,只要這些金子用對了地方,能助我大魏打勝仗,那便不算心疼,好刀用在刀刃上嘛!”
隨便聊了一番…
賈詡注意到,定軍山上鍋竈燃起的炊煙更少了,更稀薄了…
稀薄程度,或許只有五日前的三成不到。
“咳咳…”他輕咳了一下,然後輕捋了一下鬍鬚,略微沉吟,既然輕輕地說:“夏侯將軍,時機已到,擒敵立功就在今日了…”
唔…
賈詡的話讓夏侯淵立刻振奮了起來。
此前,他已經提出過無數次要協同張郃、曹真、曹休的軍隊攻這定軍山,可賈詡均以時機未到拒絕。
不曾想…
“哈哈哈…”當即夏侯淵笑了,他一改方纔對燦燦的金子打了水漂的心疼與頹然,他大聲喊道:“弟兄們早就等這一天了,想必我大哥在洛陽城…也是對這漢中一戰的大捷望眼欲穿…”
說到這兒,夏侯淵展現出他雷厲風行的一面,“傳我軍令即刻起鍋造飯,一個時辰後,各營點兵,四面攻山,本將軍要生擒那大耳賊的假子!以彰顯我大魏雄兵之威!”
…
黃昏時分,定軍山下火把齊明。
“咚咚咚——” 擂鼓聲響徹,震天動地…
“殺呀——”
“活捉劉封——”
“大破蜀賊——”
無數魏軍兵士從四面八方向山上衝去。
看着山下數以萬計的大軍,蜀軍有些難以遏制的惶恐與緊張。
劉封環望那定軍山上,要麼中毒…渾身無力,要麼戰意全無,士氣低垂的將士,他已經有些破罐子破摔,甚至在敵人的喊殺聲中,他都沒有去提起長槍。
又或許是,他已經沒有力氣去提起長槍。
唯一一個還有鬥志的是馬謖,他提起劍大吼道:“賊兵已到,給我殺——”
蜀軍這纔在慌亂、緊張、無力、低迷中拾起了兵器。
馬謖見軍容如此,氣急敗壞的指揮,“你們在幹什麼?你們不是百戰之軍麼?都愣着幹什麼?快…放箭,放檑木,投巨石,給我殺敵…給我殺敵——”
蜀軍兵士們嘴脣乾焦,痛苦的看着空蕩蕩的水桶…水桶裡有水,卻是毒水…有些扛不住乾涸的士兵寧可毒死也不願意渴死。
“還愣着幹什麼?給我殺敵…殺出一條血路,殺呀…殺呀——”
馬謖還在聲嘶力竭的嘶吼。
只見的寥寥一些站起的兵士,有氣無力的投下滾木,射出箭鏃,然而…稀稀拉拉,根本射不到魏軍的陣營。
“你們沒吃飯嘛?”馬謖一揮劍,大喝一聲,“都提起精神哪,這是戰場啊…”
他話音未落,身後忽然響起劉封的驚叫聲,“火…是火矢…”
原來,魏軍並沒有發動總攻,只是將定軍山從半山腰起放了一圈火,然後不斷的投扔火把,射出火矢,冬季乾燥茂密的叢林立刻燃燒起來,火勢如同赤紅的巨蟒快速竄上山,很快…所有的蜀軍營帳都燒着了。
蜀軍頓時大亂,四處響着驚恐的叫聲:“快救火,快救火…”
一羣蜀軍意識到,那河流中的水雖然有毒,但毒水也能滅火啊…他們迅速的擁到河流邊,卻發現那水源處已經被填埋…
這…魏軍是連最後的毒水也不給他們留下麼?
這填埋的毒水宛若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蜀軍完全陷入了絕望,到處都是身上着了火的士兵痛苦翻滾的聲音。
“救命!救命!水…救救我啊——啊——”
也有憤怒之下,提起大刀向馬謖劈砍的,“都是你,讓我們陷入絕境,無處歸還…我殺了你,我…我殺了你…”
馬謖驚愕的望着這崩壞的一幕,漸漸地這一幕驚愕變成了絕望,變成了茫然,變成了彷徨!
他整個人癱坐在地上,任憑那大刀朝他揮舞劈砍而來。
“咚——”
最終,大刀被劉封攔住了,“都這種時候了,又如何分得清是非、對錯?”
劉封的話仿似點醒了馬謖,他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牢牢的抓住劉封的肩膀,“公子,突圍…拼死突圍吧!”
“呵…”劉封笑了,笑的無比悽慘,“五天,我們已經突圍八次了,都沒有成功,如今的兵士們中毒的中毒,飢腸轆轆的飢腸轆轆,死的死,傷的傷?我們拿什麼突圍…呵呵,輸了,輸了…或許我註定沒有做世子的命吧!”
隨着劉封的這一番話,他將佩劍狠狠的砸在地上,然後帶着哭腔,帶着不甘,帶着絕望吩咐道:“降吧,投降吧,諸將士…隨我投降——”
劉封的話傳出,四周一片寂然…
誰能想到,這位劉皇叔的繼子,曾經帶他們南征北戰爲劉皇叔三分天下的大業立下過赫赫功勳的將軍,如今竟只剩下投降這一條路!
可…似乎,如今的局勢,兵敗如山倒,不投降…又能怎樣呢?
…
看着蜀軍軍陣中悉數撤下獵獵的“旌旗”,該換上“白色”的旗幟;
看着那一個個蜀軍兵士放下武器,高舉雙手的向山下走,向曹魏的陣營走去。
賈詡幽幽的說:“劉封不是劉玄德,馬謖也不是關雲旗啊,他們…要比我想象中的更好對付——”
兒子賈穆卻是大喜,“爹,這是大魏兩年來的第一場大勝仗,爹…爹贏了,爹爲大魏立下了這份天大的功勞!”
熊熊烈火還在繼續,這份烈火映在賈詡的嚴重,他彷彿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模樣。
可他已經不年輕了,他已經七十歲了…
如今的大魏,竟還需要倚仗一個七十歲的老頭子,這件事兒本身就有問題!
東吳亡了,荊州有關雲旗,蜀中有諸葛亮…反觀大魏呢?在他之後,在程昱之後,大魏還有可堪大用的謀士了麼?
一想到這兒,賈詡不由得一陣唏噓。
倒是半山腰處的夏侯淵,看到敵人投降大喜,他大聲咆哮道:“降的好,省的本將軍還需惦記着如何生擒爾等,來人,將那劉封、馬謖一併綁了,連同捷報一起發往洛陽,讓大王發落——”
“喏…”副將拱手。
三軍將士對這場大捷,則是有一種久旱逢甘霖一般的感覺,他們齊呼:“魏,魏,魏!”
這一刻…定軍上下,揚眉吐氣了!
…
…
一副嶄新的蜀中軍事遊戲《三國殺》擺放在案几上。
紙盤的擺放有些凌亂…
黃忠、馬超、張飛分坐各自的蒲團之上,此刻…這些人的眼睛裡不約而同的顯示出一抹驚詫之色。
至於緣由,就在剛剛…他們本與各自的副將一道,這《三國殺》玩的不亦樂乎。
黃忠年齡大,學東西稍微慢一些,他都學會除了自己外,第二個武將,正是——“神速”夏侯淵!
就在黃忠喊出“吾善於千里襲人”打算對張飛出“殺”的時候,趙雲闖進來了…
一進來,二話不說,直接就稟明來意。
“我有一計,可兵不血刃的攻下定軍山,奪下陽平關,陣斬那夏侯淵——”
“信我的與我一道去向主公請纓,若是不信我,那諸位繼續玩,子龍率本部兵馬破了那陽平關,奪下那漢中城…”
這…
趙雲的話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驚呆了,大家夥兒都瞪大了眼睛,一副見了鬼了模樣。
啥?這啥情況啊?
子龍這是魔怔了?
攻下定軍山、奪下陽平關、陣斬夏侯淵,或許…是能做到的。
但是兵不血刃…這…
“子龍…你今兒個是吃什麼了麼?怎生…胡言亂語起來了?咋的…光顧着喝酒了?就沒吃上兩口菜?”
張飛一雙豹眼登的渾圓碩大…
“翼德…”趙雲的語氣依舊鄭重,神色嚴肅,“我沒有開玩笑,那夏侯淵有個最大的弱點,他是貧苦出身,窮慣了,也經歷過苦難與貧瘠,故而…哪怕如今身爲魏徵西將軍,卻對軍輜軍械十分看重,我們無需攻關,只需放火燒他的‘拒馬’與‘鹿角’,他必定會救,到時候,我們便可設下埋伏,將其陣斬!”
這…
隨着趙雲的話,張飛、黃忠、馬超彼此互視。
還是張飛,他撓了撓頭說,用一副恍然大悟又帶着些許疑竇的語氣吟出:“俺好像聽懂了,伱的意思是?那夏侯淵骨子裡是個窮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