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關下,東吳的使者張昭張子布被帶進了一座營帳。
這裡是北歸的魏軍臨時安營紮寨的地方,張昭走入的則是曹操的行轅。
此刻的軍帳內,除了曹操在閱讀軍報外,李藐、程昱也在…他們本在向曹操稟報着一些霸府內的急件。
可隨着張昭的走入,所有聲音一下子悉數停止。
曹操也擡頭,看到來人是張昭,略微有些驚訝,感慨道:“外事不決問周瑜,內事不決問張昭,東吳這是無人可用了麼?如今…連外事派遣使者,也要出動年紀一把的張子布麼?”
因爲帶着任務,張昭的面色上顯得有些沉重,他朝曹操拱手道:“多事之秋,能讓吳侯信任的文武不多了…”
哪曾想,他這聲音剛剛落下,曹操厲聲大嘯:“東吳的文武,要麼是被那關家四子騙走了?要麼是被那關雲長殺絕了吧——”
這…
曹操的這一句話使得張昭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暗沉如水…
他沉吟了一下,方纔鼓起勇氣,迎上曹操的虎目,厲聲質問道:“若非大魏背信棄義,突襲我東吳淮南之地,奪我合肥,我東吳緣何能受此重創?老夫今日替吳侯來就是要向大魏討個公道,問一句魏王!”
“魏吳聯手抗擊荊州,誅滅關羽…這本是雙方之默契,爲何魏王要撕毀盟約,背信棄義,突襲淮南,謀攻合肥,誅我大將,使我東吳落入腹背受敵、危如累卵的陷境。魏王難道就不知道,若是吳亡…那荊州勢必崛起,一者魏王甘當此背信棄義之名,二者魏王是在爲虎作倀,養虎爲患!”
曹操沒想到,僅僅比他小一歲的張昭,竟一張口就如此這般的凌厲,就是要對曹魏興師問罪。
曹操的眉頭凝起,正想回話…
倒是李藐先一步開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藐先是一陣大笑、狂笑、嘲笑,然後朝着那張昭道:“魏吳聯手,抗擊荊州,還…還…誅滅關羽,哈哈哈哈哈…這話虧你張子布說的出口,我…我簡直要笑掉大牙了!哈哈哈哈…”
一陣大笑後,李藐的聲音變得嚴肅了些許。
“若不是你們奇襲長沙、江陵,十倍於守軍的兵力,愣是被打的灰頭土臉抱頭鼠竄,若不是面對關羽的奇襲連戰連潰,五日丟六城…讓那關家軍長驅直入奪下柴桑!哼…我大魏何至於被逼到如此地步?我大魏何至於放棄與爾等的聯盟?”
李藐越說越是氣勢如虹,越說聲音越是響徹。
甚至,都讓曹操那呼之欲出的話語給吞了回去…曹操的目光也凝於李藐的身上,似乎對這位狂士發難於張昭饒有興致。
李藐的聲音還在繼續,“我大魏牽扯住荊州主力,數十萬荊州兵馬陳兵於襄樊,江陵、長沙守軍不過千餘?關羽關家軍不過萬餘?這寥寥兵馬非但擋住了你東吳的數萬大軍,乃至於還反攻江東,致使你東吳命懸一線、危如累卵…這說明什麼?說明你東吳是鼠輩,是不堪一擊,以寡敵衆尚且敗至如此境地,如此盟友?焉值得信賴乎?如此羸弱之軍,大魏與之聯合又有何益?”
“再說你東吳之外交…哈哈哈…諸葛瑾、吾粲…他們本是你東吳派遣的使者,可還未出許昌,卻已經成爲了荊州之臣,如此衆叛親離,一觸即潰,也難怪東吳終難逃亡國之命!如今天數使然,我大魏與荊州聯合,興師滅你這鼠輩之國,此上合天意,下合人心!”
“汝既爲諂諛之臣,只可潛身縮首,苟圖衣食;安敢在我大魏行轅之前,對我大魏興師問罪,皓首匹夫!蒼髯老賊!爾不日將隨東吳一道歸於九泉之下,還有何面目在吾主面前大放厥詞?你張子布枉活六十有一,得先主託孤重任,一生卻未立寸功,只會搖脣舞舌,負隅頑抗。一條斷脊之犬,還敢在我主面前狺狺狂吠!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李藐不愧是狂士,還是一個與關麟接觸過許久的狂士。
就連罵人的水平也因爲關麟的“調教”而水漲船高。
這一番話,將張昭說的啞口無言的同時,也讓曹操、程昱聽在耳中,直有一種大快人心的感覺。
誠然,局勢發展到如今這一步,有他們曹魏戰況不利的原因,但東吳的背刺不成反被襲…這點更致命。
事實上…對於被迫無奈下的謀襲東吳,曹操與程昱本還有些內疚,但李藐這麼一說…內疚全都不見了。
打東吳,不是因爲他們背信忘義,而是單純的因爲東吳——弱!
你弱,就活該捱打——
“你…你…”張昭一時間語塞,他只能伸出手指向李藐,五官緊緊的凝在一起,面容苦澀至極。“你…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不是我李藐欺人太甚,只是單純的因爲你們東吳太弱了,偏安一隅,我看…你們就是偏安太久了,這世上就算是沒了東吳,兩強爭霸,南北對峙…保不齊,更能喚醒我大魏男兒的血腥與骨膽——”
李藐越說情緒越是高亢。
曹操已經徹底不說話了,就靜靜的聽着李藐的話,看着他的表演。
“你…你們不要忘了…”張昭亮出了他的殺手鐗,“魏王的兒子曹丕曹子桓如今還在東吳…你…你們就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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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脅,張昭是以曹丕的性命去威脅曹魏…
他是帶着任務來的,他必須要讓曹魏停止進軍,他必須爲東吳…爲孫權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否則…東吳就難逃亡國的命運了。
這次…
不等李藐回話,曹操當先開口,他沒有與張昭對話,而是詢問程昱。“淮南那邊,文遠打到哪了?”
話題突然就轉到程昱這邊,程昱略微思索,當即回道:“昨日傳回的軍報,文遠將軍已經調度水軍,南下往濡須口進發…”
“濡須口…”聽到這個地名,曹操緩緩起身,他沉吟了一下,然後說道:“孤幾次征伐濡須口,都沒有獲勝…如此,仲德你告訴文遠,一月之內,孤要他奪下濡須口,若能做到,孤賜他縣侯,賞他食扈三千——”
——『這…好重的賞賜啊!』
程昱心頭暗道一聲,連忙拱手,“是…臣這就去辦——”
儼然,曹操在用他的霸道迴應張昭的威脅…
儼然,東吳妄想以“曹丕”威脅曹操,改變大魏的進攻路線,那單單曹操這一關就絕對過不去。
“你…你們…”聽到這兒的張昭腿都有些軟了。
“你什麼你?”李藐那不客氣的聲音再度吟出,“你東吳滅國已然不可避免?你也只能如一隻老狗般在此狺狺狂吠…呵呵,時局…已經不可避免!至於子桓公子,哼,你敢動子桓公子試試?若他孫權小兒敢動子桓公子,那他日東吳滅國之日,將是孫氏一門血洗之時,更是孫氏數代祖墳刨出之日…子桓公子若還在也就罷了,若不再,那他孫家一門的孤魂野鬼,將永生永世無家可歸,無魂冢之地!”
李藐的這一番話又一次震懾到了張昭。
隨着“啪嗒”一聲,張昭的腿軟了,他一個踉蹌,竟是跌倒在地上。
有那麼一個瞬間,他彷彿已經感受到了,什麼叫做狂瀾既倒,什麼叫做大廈將傾…時局的發展…沒有人可以扭轉!
那他…他張昭?又該何去何從呢?
反觀另一邊,因爲李藐的話,曹操對這位狂士更加的欣賞。
他心頭暗道:
——『不曾想,李漢南竟成了我大魏少有的有血腥、有骨氣者!』
——『這李漢南是狂士,卻也是義士啊!』
念及此處,曹操的餘光再度瞟向了張昭…
思緒也又一次引回了東吳戰場。
——『哼,鼠輩東吳,該有此一劫,滅吧,滅了之後,這世間便只剩下真男兒的戰場!』
言及此處,曹操的眼眸上移,像是穿越過這行轅的窗子,穿越過那崇山峻嶺,穿越過江河湖海,最終停留在了長江的對岸。
這一刻,他曹操彷彿看到了一邊是張文遠,一邊是關雲長,他們正在這江東之地肆意揮灑,豪情萬丈…
那裡,那鼠輩之地…註定將淪爲一處狩場!
…
…
襄陽城,關麟風塵僕僕的再度回到這裡時。
已經有許多人…或者準確的說,是許多條消息等着第一時間稟報於他。
一名雜役捧上水盞,關麟抿了一口,然後抖開桌案上的文書快速瀏覽,同時大聲吩咐:“奏事——”
第一個奏事的乃是陸遜的兒子陸延,“平魯城的降兵收編完成,共計四千三百二十二人,其中有輔兵一千餘人,父親不知道該如何分配,特地讓孩兒來請教雲旗公子。”
這衙署中,陸遜也在…
其實,正常而言,既是陸家軍圍的平魯城,那就算陸遜將這些降兵收納爲陸家軍,本也是無可厚非。
可作爲投誠而來的一族族長,陸遜對分寸有着敏感的把握,他從來只掌管陸家軍原本數量的兵馬,從未增添過一人,這也會讓他避免許多不必要的猜忌與麻煩。
畢竟,這裡雖是荊州,雖是關麟麾下,但…事實上,哪怕是關麟,也是劉備麾下,一些敏感的話題,諸如“兵力”,陸遜還是會格外注意的,不能太引人注意。
關麟自然知道陸遜的這份心思,他直接吩咐:“這四千多兵賜予郝昭吧,這次他駐守長沙,以兩千之兵抵禦數萬吳軍,居功至偉,他又是荊州四大家族習家的女婿,我本就在思索如何賞賜,這四千多兵,是意外之喜,卻也是來的正好…”
聽得這四千多兵歸於郝昭,陸遜並無異議,只是感慨:“如此最好!”
接下來奏事的是傅士仁的副將,“傅將軍已經帶兵進入許都城,百姓們夾道歡迎,東吳使者諸葛瑾、吾粲歸降,傅將軍讓末將帶話給雲旗公子,他已經按照公子吩咐的貼榜安民,與百姓們約法三章,秋毫無犯,除此之外,開倉放糧…重新丈量那些無主田畝,一部分按功勳分給有功之人,一部分則歸還於那些被曹魏霸佔土地的農人!倒是做這些時,那諸葛瑾、吾粲從旁協助,幫了不少忙…”
其實…這是兩件喜事。
一個是許都城的塵埃落定,一個是在諸葛恪的外交博弈下,不僅在與東吳、曹魏於外交層秒博弈中大獲全勝,乃至於都把東吳的使者都給勸降了。
關麟對這條稟報似乎很是滿意,微微頷首,“我這大哥做的好,兼之有諸葛子瑜的幫助,料來…民心、民意這一項上能夠迅速的建立起來,無論如何…我們都得讓百姓們知曉,我們與曹魏是截然不同,我大伯也與曹操截然不同——”
陸遜、甘寧、淩統…還有蘇飛與孫皎等一干東吳的降將,聽過關麟的話均是深以爲然。
不過,他們卻更關注着下面這條稟報。
至於緣由,無他…這是來自柴桑那邊的急報。
而關麟身旁的這些人,或多或少都與東吳有着千絲萬縷的糾葛…
他們更關注二將軍關羽如今打到哪了?
戰況如何?
千呼萬喚,第三個稟報的人是趙累,他從前線的關家軍處風塵僕僕的趕回。
輪到他稟報,當即拱手,“稟四公子,二將軍那邊一切順利,如今柴桑城已經悉數收復,水軍戰船也第一時間調度與廬江的東吳水軍隔江相望…近日,二將軍也與曹魏將軍張遼見面,議定了進攻的方案,一切都按照計劃在進行,四公子可放心!”
無疑…
趙累是輕描淡寫的將廬江一戰的形勢給描繪出來。
可…他越是輕描淡寫,陸遜、甘寧、淩統、蘇飛、孫皎越是擔心,幾人彼此互視,最後還是由陸遜提出質疑。
“廬江是東吳最後一道屏障,憑我對孫權的瞭解,他一定不會放棄,除此之外…憑我對東吳的瞭解,這裡的百姓安居而厭戰,面對敵人…只要是保衛東吳疆土,他們會不遺餘力,殊死一搏…所以…”
儼然,陸遜想表達的意思是這仗不要想的太樂觀。
哪怕是關羽、張遼聯手,這一仗也一定不會簡單。
反觀關麟,面對兩人提出的質疑,關麟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其實,廬江這一仗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因爲…它只有一戰,那便是首戰,若首戰大捷,單我爹與張文遠的名字嚇也把吳人嚇死了!什麼吳人安居而厭戰,什麼吳人有守土之心,統統會被‘小兒止啼’的恐懼代替,反之,若首戰敗,真讓吳人打出信心了,反倒是廬江就不好啃下來了…”
聽着關麟的分析…
陸遜連忙接着問:“雲旗這話…想來是有破局之策了?”
“有…倒是有一點…”關麟也不隱瞞,“廖化在那裡,想來…他已經把我在江夏爲這一仗準備的秘密武器拿出來了吧?這可是一份大禮,經我爹與張文遠之手送給那孫權,可足夠他孫權吃上一壺的…”
“權且希望他不要不識擡舉吧!”
關麟的話戛然而止,再深入就涉及機密了,關麟沒說,陸遜等人也不會去問。
只是…考慮到此前的連弩、偏廂車、蹶張弩、飛球…可以想象,關麟送給東吳的這份禮物,想必厚重的很!
當然,這對於陸遜、淩統、甘寧、蘇飛、孫皎而言…
只要是痛扁孫權的,他們是喜聞樂見。
說完了這些正事,最後一名奏事的是來自江陵的一個…管家。
沒錯,是關府的管家。
關麟還詫異,怎麼一個管家,也能來此衙署稟報。
卻聽得這管家稟報道:“四公子,小的本不該出現在這裡,但…事關胡夫人的吩咐,小的又不得不說。”
“我娘?”關麟露出了些許意外。
這管家也不藏着掖着,連忙道:“胡夫人喚四公子回一趟江陵!”
“回去?”關麟疑惑的問。
“是…胡夫人態度很堅決,似乎自打失去關興那兒子後,胡夫人對子嗣的傳承看的極重,故而,她特地爲公子添得了兩房填房丫鬟…”
呃…隨着管家的話,關麟懂了。
這是他老孃要填房丫鬟給他“傳教授液”呢!
當然,“傳教授液”也不是重點,重點是…在“不孝有三、無後爲大”這條大框架下,胡夫人是要確保關麟的功能…沒有啥問題!簡單來說,就是確保他能生…
這樣,就可以開始操持他的婚事,儘早的抱到孫子…胡夫人對孫兒一輩兒,可謂是望眼欲穿哪!
——『哎呀,果然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哪!』
關麟一聲嘆氣,其實這種事兒,不是他不想…而是如今多事之秋,他哪裡能顧得上兒女情長,哪裡顧得上這些情情愛愛的?
這不瞎扯蛋麼?這不影響他拔刀的速度嘛?
老孃這是純粹的胡鬧啊!
“咳咳…”
提到了這個“無後爲大”的敏感話題,陸遜等人輕咳一聲,紛紛拱手告辭。
一時間,這官署正堂只剩下了關麟與管家。
關麟試探着問:“不回去行不行?”
管家無奈的搖頭,“似乎是不行,胡夫人說了,若是四公子不回來,他就帶着填房丫鬟來這裡,哪怕是在軍營裡,在衆目睽睽之下,也得讓四公子把該辦的事兒辦了…”
呃…
話題逐漸高端,關麟也是醉了…這事兒,多少就有點尷尬了。
…
…
江東,濡須口。
張遼正站在一艘艨艟戰船的瞭望臺上,俯瞰着眼前的江面,臉上露出一絲沉思。
突然,一支敵軍水軍戰艦從濡須口殺出,出現在遠處,他們悄無聲息地逼近…儼然,面對大魏水軍的來犯,濡須口的吳軍沒有選擇龜縮於港口中,而是選擇迎頭痛擊。
“來的好…”
“這是小覷我大魏水軍是麼?”
張遼的眼眸微微的眯起,可只是一個沉吟,他立刻下令,“出擊——”
一時間,整個魏軍的戰船隊伍整齊轉向,迎接敵軍的挑戰。
戰船上的弩弓手迅速拉開弓弦,箭矢如雨點般射向敵軍。
同時,船上的士兵揮舞着刀劍,勇猛地衝向敵船。
戰船與戰船相撞,激起陣陣巨浪,水花四濺,一場激烈的水戰正式展開。
東吳水軍水戰一流,針對魏軍的戰船偏大,他們採取的便是突然襲擊戰術,瞬間“鑽出千百隻小船來,水面如飛蝗一般”…
同時,那些精通水性的兵勇也鑽入水裡,破壞艨艟戰船的底部,鑿透船底,使艨艟戰船四下裡滾入水來…
這本是東吳潘陽湖水軍在對抗魏軍玄武池水軍時,無往而不利的一招。
更何況,今日參戰的正是周瑜昔日在潘陽湖訓練的那支水軍部曲,由他的兒子周循統御。
只可惜…今時今日的大魏水軍,再不是昔日…在鄴城玄武池訓練的那支不堪一擊的水軍。
這支由張遼在合肥城下訓練了幾年的水軍隊伍,他們一直隱忍着,早就想要報昔日那赤壁之仇。
“哼…”
隨着張遼的一聲冷哼,戰船上令旗揮動,當即…數以百計的大魏水軍早已脫下衣甲,一個個手持匕首魚貫跳入水中…這是要與東吳水軍在水下搏殺。
不多時…江面上已經涌出了鮮紅的血液,以及那已經死掉,浮起的屍體…
這些屍體有魏軍的,也有吳軍的,儼然…雙方在水下的搏鬥異常的兇險與殘忍。
與此同時…
張遼身旁的令旗又一次展動,這一次,面對東吳那數百小船的突襲,在大魏艨艟戰船之後,也有數百條小船殺出。
他們乘風破浪,紛紛朝對方的小船殺去——
“咚咚咚——”
那來自艨艟戰船上的戰鼓聲響徹,陽光透過雲層灑在江面上,波光粼粼,猶如一片銀色的海洋。
可這片銀色很快的就被鮮血浸透…
箭矢如雨,因爲火矢的對射,一艘艘戰船變成了火船,在水面上燃起熊熊烈火,濃煙瀰漫。
這一場水戰…整整持續了四個時辰。
直到…雙方的戰船都損失了超過三成,這才彼此默契的回撤。
張遼站在船頭沉吟:“哪怕是訓練了這麼多年,又有兵力上、戰船數量上如此大的優勢,可依舊沒有一鼓作氣摧毀這濡須口的東吳水軍,可惜…可惜…”
一旁的高柔一邊捋着鬍鬚,一邊也跟着感慨:“無論如何,那也是昔日在赤壁以少勝多,贏下大王的東吳潘陽湖水軍…不過,如今張將軍統御的這支水軍已經能與之有一戰之力,這已經是值得高興的一樁事兒了!”
高柔的話,張遼不以爲然,他搖着頭道:“若是雲長的水軍,今日必定足以攻下這濡須口…”
高柔卻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的眼珠子一定,然後輕聲道:“文遠將軍不是也沒有盡全力麼?這濡須口真的攻下來…反倒是沒意思了!”
這一番話,瞬間把張遼的思緒拉回了那與關羽交談的日子。
是啊…
在他們的計劃中,濡須口是不能被攻下來的!
真要攻下來,那計劃…反倒是亂了!
“哈哈…”
想到這兒,張遼總算一掃這一場“戰平”的陰霾,他笑的道:“接下來,就看雲長的了,也不知道,他會帶給孫權什麼驚喜!”
高柔捋着鬍鬚,“我聽聞…那關家四郎本就是江夏太守,而江夏已經將那一批禮物送到江邊了,這位關四公子的禮物,素來殘暴的很…怕是他東吳不好承受吧!”
提到關麟,提到來自江夏的禮物…
高柔與張遼彼此互視,這個話題也算是戛然而止。
一切都在計劃當中。
這時,水戰的硝煙漸漸散去,只留下漂浮在江面上的殘骸和沉默、沉淪的戰船——
倒是另一邊…
負責駐守濡須口的是孫權冊封的少年將軍——周循!
此刻的他站在港口,眺望着那張遼的戰船…他口中喃喃:“誰言這張文遠只識陸戰,不曾想,他的水戰也這般厲害。”
“還好…”站在周循身旁的是喬裝過一番的孫紹與太史享,兩人也望着那曹魏的艨艟戰船。
孫紹道:“張遼竟也會準備小船,竟也會有熟悉水性且不畏生死的水軍兵勇,這點是我沒想到的…”
太史享則道:“其實也無妨,這次消耗的不過是濡須口原本的守軍,周家軍並無太大的傷亡…經此一戰,濡須口原本的守軍幾乎全軍覆沒,這裡算是全部被周家軍把持…隨時可以港口洞開,引狼入室!”
說到這兒,太史享頓了一下,然後輕聲道:“其實…若是周家軍齊上,那張遼佔不到半點好處!”
聽到這兒,周循連忙補充道:“那張遼又如何施以全力?大家都不過是演戲給人看的罷了…”
說到這兒,周循眼眸微眯,“若不讓張遼佔據上風,那鼠輩孫權如何會調動廬江城的水軍?那水軍不調動,廬江又要如何破城?”
言及此處,周循大聲吩咐,“速速稟報吳侯,魏軍勢大,那張遼與魏軍三日不見,竟突然熟識水戰,濡須口兵力不支,我軍不敵,恐難以爲繼,請求吳侯速速派兵支援…否則,濡須口若失,則廬江危矣,江東危矣——”
周循的聲音喊得很大…
而他的心情也如同他的聲調般激情、澎湃。
儼然,他已經意識到,距離他報父仇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同樣的,有這種想法的又何止是周循一個。
對孫紹、對太史享而言,他們的想法如出一轍。
報仇雪恨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
…
建鄴城,東吳行宮。
孫權愁眉不展的望着地圖,一個個箭頭自淮南而下,自柴桑向東。
一邊是張遼,一邊是關羽,這讓孫權始終感受到的就是如芒在背,是如坐鍼氈的感覺。
呼…呼…
粗重的呼氣聲不斷的從這位東吳國主的口中吟出,這一刻,他算是切身感受到,他與父兄之間的差距。
打江山難,守江山同樣很難…
他的身前能用的人已經不多了。
除了顧家的族長顧雍外,張家的族長張溫外,虞家的族長虞翻外…
唯獨剩下逃回來的全琮、擅長使金色大斧的田異、頭戴牛角盔的山越領袖謝旌,吳國大將呂岱、吳國重臣呂範…
雖不至於說是無人可用,可比起當年孫權剛剛接手江東時,文有周瑜、魯肅、諸葛瑾,武有甘寧、淩統、太史慈,如今的含金量無疑…是下降了一大疊。
最關鍵的問題是,眼前的這些無論是大族還是武將,他們能拿出來的部曲,都被之前董襲那場不自量力下的敗仗給造沒了。
就算是這些家族還有兵,已經不捨得再拿出來了。
危急存亡啊…
對東吳,對孫權已經是危急存亡之秋。
只聽得“砰”…的一聲,孫權憤怒的將一條奏報給狠狠的砸在地上,他憤憤然的張口:“子布傳訊回來,魏是指望不上了,人言虎毒不食子,可他曹操竟絲毫不顧其子曹丕的周全,不僅沒有讓張遼退兵,反倒是提及三十日拿下濡須口!可惡…曹賊可惡!”
受封大魏吳王時,孫權還是一口一個魏王,一口一個大王叫着。
如今,局勢逆轉,那“魏王”自然而然就變成曹賊了!
“呼…呼…”
孫權尤自喘着大氣,像是氣不打一處來。
身旁的顧雍忍不住張口分析局勢:“周循已傳回急件,張遼率軍兵臨濡須口,一戰之下,原本駐守濡須口的守軍幾乎全軍覆沒,周家軍亦遭受重創…拼死之下才守住港口,但損失慘重,由此可見,那張遼與魏軍已然不是昔日赤壁之際,那不識水戰的魏軍了…”
“是啊!”張溫也張口道:“一邊是關羽兵臨廬江,一邊是張遼進攻濡須口,若廬江丟了,那關羽便可以陸地上進攻濡須口,若濡須口丟了…那東吳對廬江的聯繫也就全斷了…此兩要塞均不容有失啊——”
顧雍繼續說:“好在是周循駐守濡須口…他是周郎之後,手下的又是周郎訓練的那支潘陽湖水軍,料想一時半會兒魏軍還不至於攻破濡須口,但…這濡須口關乎廬江與江東的聯繫,更是自這濡須口,可順江直擊江東…此港口必須要救啊!”
隨着顧雍與張溫的話…
只聽得“砰”的一聲,孫權一掌重重的拍在案牘上,“孤手中只有一萬人了,你讓孤怎麼救?這江東還守不守了?”
“不如…主公再撥一些兵馬給那周循。”虞翻提議道,“多個猴還多三分力,哪怕是多一點,也能讓濡須口的壓力減少一些。”
“不可!”顧雍連忙反駁道:“建鄴城、吳郡…還有這邊的港口也需要駐守啊,若然大軍悉數外派,那隻需千人死士便可謀取東吳…”
面對顧雍的話,虞翻大聲道:“可若是濡須口丟了?就有一萬人?這江東守得住麼?現在我們是兩面受敵,我們剩下的不是兩場戰鬥,我們只有一場戰鬥的機會,若贏…這士氣大震,若敗,則…”
最後的話,虞翻沒有說出口,他不忍心說出口。
眼見爭執不下,呂範提議道:“爲何?不能一封詔書,調那廬江的船隊去馳援濡須口呢?現如今的戰況,不是三千、五千兵馬可以解決的,也不是病急亂投醫的時候…”
“既廬江、濡須口兩處同等重要,那我等…理應同等對待啊!那關羽是一匹猛虎,可張遼就不是一隻惡狼了麼?”
前門驅虎,後門進狼…
如今的局勢對於東吳,太、太、太…太難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