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雁門張文遠!』
——『爾等還記得那逍遙津否?』
自從這一句話在淮南通往徐州的官道上響徹而出,一切都塵埃落定了,一切都迅速的歸於虛無。
說起來,這本是一條官道、大道,可現如今的情形,讓任何人看到都會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在魏軍的屠殺下,朱家的部曲一個個倒下。
土壤早已染成了紅褐色,鮮血無法凝固,上空的陰霾無法散開。
偶爾看見的斷枝上掛着早已辨認不出的肢體部位,尤自清晰的是,這些死掉的人兒分別穿着紅色與綠色的服飾。
就在不久前,這裡還充斥着廝殺聲、呼喊聲。
可現在…萬籟俱寂,唯獨有一些兵士在清理戰場,時不時的從死人的身上摸出一些貴重的物品,據爲己有。
而這種種,都讓此時的寂靜顯得更加的猙獰與可怕。
只半炷香後,一處山腳下,張遼渾身都是血污,邁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這裡。
在這裡,諸葛氏一族的族人一個個蜷縮着身子,顫巍巍的看着將他們包圍的那…身穿紅色漢軍服飾的“兵士”。
張遼站定,深吸了一口氣,直直的盯着這些人看。
其中一個副將開口,“將軍,他們便是諸葛瑾的族人,共計七十三人…”
張遼沒有說話,只是頷首示意,以此表示『他知道了』。
可這些諸葛氏的族人,哪裡知道來人的目的。
看服飾,看方纔他們殺俘的架勢,只以爲是荊州兵要來殺人滅口的…
“將…將軍…”
這時,諸葛氏家族的一名老者連忙道:“將軍別殺我們…我…我們族中的諸葛孔明尚在…尚在蜀中爲官,效力於劉皇叔,他是劉皇叔最器重的人哪,望…望將軍看在他的份兒上,網開一面,饒過我們…饒過我們吧!”
以爲是荊州兵,諸葛氏一族迫於無奈,只能搬出“諸葛亮”來救他們了。
當然,這話如果放在平常,保不齊…張遼的月牙戟就要揮動,然後一顆人頭就會落地。
張遼也意識到他們誤會了,不過…他也不會點明。
魏軍特地假扮荊州兵,來護送這些諸葛氏的族人去荊州,呵呵…這事兒,在張遼看來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怎麼聽,怎麼彆扭!
當即,張遼虎軀一震,迴應那諸葛氏的族人:“你們該感激的不是那諸葛孔明,而是你們家族的小輩諸葛恪呀!”
說到這兒,張遼轉身向身旁的兵士吩咐,“這裡緊鄰江夏,派人將他們護送至江夏,到江夏後,無需深入,留下他們便回來。”
張遼是毫無表情,像是例行公事的回話…
“喏——”一干副將連忙拱手。
就在這時,又一名副將連忙稟報道:“將軍,兵士們都休整過了,對攻回淮南,攻回合肥城迫不及待!”
張遼能感受到這副將的躍躍欲試。
是啊,從他們手中失去的,就應該從他們手中再度奪回來。
此時的張遼已然翻身上馬,“傳我軍令,急行軍,過肥水,直搗合肥——”
合肥若定…淮南收服,張遼這是要一鼓作氣啊。
話音剛落,“得得得”,一聲嘹亮的馬蹄聲響徹,伴隨着張遼跨下馬兒的嘶鳴。
他一馬當先,呼嘯而去,身後僅存的五百多山西大漢緊緊追隨,再後面則是已經不足千人的騎隊。
這一戰,縱是斬敵大勝,但…張遼軍付出的代價也很大!
——是慘勝啊!
…
…
建鄴城,醫署之中。
讓孫權驚喜的是,呂蒙已經有好轉的跡象,他的手指開始微微的抖動.
但讓孫權失望的是,按照醫官的說法,手指的抖動與意識的醒轉,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兒,也就是說,呂蒙的醒來,依舊是遙遙無期。
這…對於孫權而言,無異於一記重錘。
如今的時局他太需要一個人…去力挽狂瀾,去挽回這一切的頹勢,而…呂蒙…縱使他比不上昔日的周公瑾,太史公義,但…已經是現如今的孫權,唯一能仰仗的人了。
反觀呂蒙,在黑暗的混沌中,一個個畫面如走馬燈似的不斷的閃爍。
他那些回憶中的畫面彷彿纔剛剛開始。
如今,他腦海中閃爍着的是建安十四年;
也就是赤壁之戰的後一年,是周瑜與曹仁對壘的南郡之戰前,更是周瑜向呂蒙灌輸以‘心計’,讓呂蒙打開了一扇全新世界大門後的第八年。
這次,是甘寧被圍,命在旦夕,軍情緊急,呂蒙急衝衝的闖入周瑜的軍帳:
——『周都督,諸將的話,蒙都聽過了,諸將不讓都督救甘寧,說是因爲我們的兵力不夠,其實,什麼兵力不夠,不過是因爲甘寧的出身,他是一個劫掠長江的賊人,諸將士們都看不起他…』
——『但,周都督,你可想過,是你以前向我講述人心,如果我們的軍隊被圍了而我們不去救,那三軍的士氣怎麼辦?曹仁就是要借這個小仗,打壓我們的士氣,所以要‘解圍釋急’啊,再說…周都督,如果你親自前去,那前線將士們的軍心會有多激憤?不到十日足以救了甘寧!至於本營…淩統是守得住的!夫勝,人心也,這是你教給我們的呀!有人心,南郡、江陵就是我們的!』
畫面中,呂蒙向周瑜說了一大堆,這一番話直接讓周瑜驚詫。
他大笑道:『子明,有一句話你說的很對,有人心在…南郡、江陵,就是我們的!江東有你在,我也就能放心了——』
這是八年來,周瑜第一次誇耀呂蒙。
也是這一番話,讓周瑜下定決心…率軍去救援甘寧。
說起來,這一仗的大背景是由甘寧率數百人偷襲佔據夷陵,卻被曹仁包圍。
甘寧被困,周瑜的部將大多以爲兵力太少,不足以分兵救援…
只有呂蒙建議留淩統守營,救援甘寧,一舉重創曹仁,致使其損兵過半,這…也是南郡之戰的開始。
是接下來,曹仁面對士氣低落的三軍將士,不得以憑“天人之姿”力挽狂瀾,振奮軍心的原因!
這也是呂蒙在江東開始嶄露頭角,被孫權注意到。
(Ps:《三國志》:諸將以兵少不足分,蒙謂瑜、普曰:“留凌公績,蒙與君行,解圍釋急,勢亦不久,蒙保公績能十日守也。”……於是將士形勢自倍,乃渡江立屯,曹仁退走,遂據南郡!)
畫面還在閃爍…
又過了一年。
因爲南郡之戰的大放異彩,呂蒙成爲了孫權器重的武將。
兩人屢屢攀談,倒是呂蒙…每每與孫權交談時,總是面露爲難之色,『主公總是勸我讀書,可軍中事務實在太多,讀書…恐怕是讀不了了!』
面對讀書這個話題,孫權的臉色一變,話鋒走冷。
『——你這不是搪塞孤麼?孤是讓你做太學博士?還是讓你進經學院了?孤只是讓你以古爲鏡,人要進步?不讀書怎麼能行?你說你軍務繁忙?那能有孤忙?孤以古爲鏡都大有收穫,更何況是你呢?』
『——你要學孤讀書,觀其大略,知道意思就行了,不要做個咬文嚼字的人!你更要多讀兵書和歷史啊,你看那曹操多老,可他還在讀書!子明啊,孤對你寄予厚望,你只要堅持看書,讀到極致,一般的儒士,他們比不過你!』
這…讀書麼?
呂蒙暗自下定決心,要按照主公孫權的吩咐,好好讀書,讀每一本書。
時間又過了一年,周瑜在準備西征益州時,莫名其妙的死了,魯肅成爲了大都督。
呂蒙正向他道喜。
『——恭喜你啊,子敬,成爲左都督了。怎麼…一見到就是這副驚訝狀,是…子敬最近發現討論時實戰略時,說不過我這個武夫了吧?哈哈哈,經公瑾的傳教、主公的提點,再加上夜以繼日的苦讀,我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吳下阿蒙了,這就叫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吧!』
面對呂蒙的話,魯肅先是頓了一下,繼而笑着回道。
『——哈哈,子明啊子明,我有一種感覺,你或許會成爲勤能補拙的典範,要被傳誦幾千年了!』
魯肅本是誇耀一句,哪曾想,呂蒙直接把話題引入時局。
『——是不是被傳誦千年,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江東的大都督是子敬你啊,恕我直言,做大都督…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比得過師尊公瑾!子敬…你代替他,我覺得你幹不好,你格局太大,目標一直是曹操,但我與公瑾一直覺得,我們的目標應該是關羽,這個人勇武無雙、愛兵如子也就罷了,偏偏一把年紀,還愛讀書,每日月下苦讀《春秋》,這種人偏偏在東吳的臥榻之旁,太可怕了!要與曹操對壘,勢必需先拿下關羽啊!』
呂蒙說到這兒,頓了一下,然後語氣變得一絲不苟,『大都督啊,你要是連敵人是誰都看不清,那東吳就完了…來,我又想到了三個主意,或許能幫東吳奪回荊州!』
『不可不可…』
面對呂蒙的提議,魯肅連連擺手,『現在我們是孫劉聯盟,我們是勠力同心,共破那曹賊…子明啊,你有見識…言談間引經據典,這些我都能看到,但…這世道註定是要三足鼎立,兩足的鼎…是立不長久的!』
——『那也不能把南郡白白送給劉備,那是我與公瑾大都督不辭艱辛、披荊斬棘才奪下來的!子敬,你且先聽我這三計!』
(Ps:《三國志》:魯上代周瑜,過蒙言議,常欲魯受屈。肅拊蒙背曰:“吾謂大弟但有武略耳,至於今者,學識英博,非復吳下阿蒙。’蒙曰:‘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兄今代公瑾,既難爲繼,且與關羽爲鄰,斯人長而好學,讀左傳略皆上口…今與之對,當有單復以鄉待之。’密爲肅陳三策,肅敬受之,秘而不宣!)
特別是…最後這一句話,“那也不能把南郡白白送給劉備”!
呂蒙的語氣無比堅決。
同時…
這一句六年前的話語,也不知道是情緒所致,還是呂蒙心頭始終懷揣着這個執念。
忽的,這一句話…竟在暈厥的呂蒙口中吟出…
——“南郡…那是我與公瑾大都督奪下來的,不能白白拱手送人!”
這…
隨着呂蒙的這一句話,孫權的目光有些恍惚,他先是驚訝,繼而…“唉”的一聲,他重重的嘆出口氣。
然後轉過頭…他變得愈加的落寞。
也難怪,昔日…東吳的目標是討回荊州,可現在的目標,卻已經淪落爲偏安東吳,保全這江東一隅。
時局發展的太快了,也太猛烈了,讓這位東吳的國主…
已然感受到他這些年拉攏大族,制衡各方,壓制武將,害死‘賢良’…這一系列的決策所招致的反噬!
這反噬來的好生洶涌啊!
“子明啊,你快醒來吧,你見識過大兄的英雄氣,追隨公瑾學得心計,又因孤的話,酷愛讀書,子敬不在…也唯獨你,還能在軍務上,與孤商量一、二了!”
是啊…
如今,整個東吳,能與孫權商量軍務的人不多了。
淅瀝瀝——
一場大雨頗爲應景的降臨。
魚一直下,風一直掛…讓這本就人心惶惶,膽戰心驚的建鄴城迅速籠罩在風雨中,一如那句——山雨欲來風滿樓!
…
…
江東下了一場大雨,淮南也下起雨來。
這種天氣別說攻城,就連急行軍都很困難…
但對張遼而言,吳軍剛剛被劫掠,朱治方纔戰死,整個淮南…東吳的城池安恬了四個月,一派祥和的氣氛已經讓它們沒有絲毫預警與準備。
這是寶貴的戰機!
轉瞬即逝的戰機!
兵貴神速,張遼…豈會被風雨阻攔?
“江東小兒,安敢啼哭?”
伴隨着張遼的這道聲音…
在漫天風雨中,步卒當先,兩萬餘魏軍兵士,如大鵬展翅一般以東西爲向,齊齊往合肥城邁步突進。
張遼麾下那僅存的五百山西大漢爲先鋒,清一色的鐵甲駿馬,背跨強弓,長槍、戰戟在手,在那還藏留着的電光之間…閃出冰冷刺目的寒芒。
繼而,就是數百箭矢…朝着城樓之上,不斷的射去…這是第一輪,雨天下的羽矢壓制——
“敵襲…敵襲…”
合肥城的守軍剛剛喊出這一句,數不清擡着雲梯的魏軍兵士已衝至合肥城下,“隆隆”雨聲之中,突然鼓聲乍起,轟然如滾滾驚雷,穿透滂沱的大雨,響徹天地。
當那一架架雲梯架起…數不盡的魏軍朝合肥城衝殺了過去。
張遼作爲這裡曾經的統領,合肥城哪裡好攻,哪裡難守,哪裡是視野的盲區,哪裡最容易先登破城,他太熟悉了…
熟悉到,每一塊兒磚瓦在哪裡擺放他都清清楚楚。
戰馬嘶鳴,士卒衝陣,兵戈林立,重甲黑沉。
被雨水打溼的旌旗緊緊地貼在旗杆上高高揮舞,就像是一隻只被囚困住雙翅的鷹隼,踩着鼓點一下又一下地翻騰。
雲梯是很滑,但擋不住這支魏軍奪回失地的決心與膽氣。 馬蹄泥濘,卻踏霞光萬道,好似立於騰雲之上。
張遼的聲音先起:“吾乃大魏張文遠,爾等還不投降?”
數百傳令兵齊齊將這道聲音喊出…
聲浪震天動地。
張遼又喊:“爾等守軍?比之逍遙津十萬大軍如何?”
這…
起初,吳軍還在抵擋,可很快,他們就發現後繼無力。
是啊,他們只有寥寥千人,而對方有萬之衆,最致命的是…敵人的主帥自報家門,且…他不是別人,是那張文遠哪!
在吳軍看來,單單“張文遠”這名字就抵得上十萬雄兵了。
白袍血染,顯男兒血氣至勇,背脊如槍,兵戈如鬆。
不過半個時辰,在魏軍的洶涌進攻下,合肥城再度異主…又過了半個時辰。
漫天大雨中,城頭的“吳”字大旗已經紛紛掉落,轉而換上“魏”、“張”這樣的旗幟…
而那些被俘虜的吳軍…按照慣例,被魏軍無情屠戮,血流成河。
不到一個時辰,收復失地合肥,這樣的戰績,令數千精銳悍勇之士爆發出震天動地的呼喊,如海嘯捲浪,平地驚雷,將那生死一線澎湃於胸的熱血豪情都一併高喊出來。
雨,終究停了…
晨曦微明,張遼站在城頭,像是在迎接着屬於他的曙光。
那東昇的旭日勾勒出了這位久經沙場的英武戰將的輪廓。
他肩膀寬闊,蜂腰緊實,四肢修長,千錘百煉的身軀有一股帶着力量與剛強的美。
那在戰場上磨礪出來的氣勢,令人覺得站立在眼前的就是一柄出鞘的兇刃。
這時…有副將來稟報道:
“將軍,整個合肥城內的吳軍已經被悉數肅清,圍而後降者殺無赦,四百俘虜悉數斬首,四百頭顱悉數懸掛於城樓之上——”
“報,將軍…義城、平阿、當塗、下蔡四城聞風歸降,鍾離、陰陵、東城等七城尚在觀望,將士們躍躍欲試,紛紛問將軍…是否繼續攻城?”
儼然,魏軍的信心已經全部都打出來了,高昂到了極點。
就在這時,“報…將軍…義城、平阿兩城聽聞是張將軍掛帥,已經派人來告知,他們不敢忤逆張將軍之神威,他們願降…”
呵…
聽到這一條情報,張遼笑了。
在他看來…大王曹操素來奉行的“圍而不降者殺無赦”這一條,已經產生了效果,配合着他張遼“小兒止啼”的名聲,無疑,效果更好!很快這些城池就都會一個個的前來歸降。
倒是這時候…
張遼轉過頭,望向那滾滾長江,他關切的問:“廬江如何了?雲長開始進攻了麼?”
這一問…還真有一名斥候,他知道一些,當即回道:“將軍,聽聞關羽攻克柴桑後,就再沒前進了,似乎是因爲東吳出動了幾百艘戰船,浩浩蕩蕩的陳於江上…看來,那孫權是鐵了心要與關羽打水戰了!”
——『水戰?』
這兩個字的傳出,難免能讓張遼想到了赤壁,想到了那一場大潰敗下的水戰!
但…無可否認的是。
要滅亡東吳,無論是他,還是關羽?繞不開的就是這水戰…
長江天塹,那纔是東吳最後的倚仗與王牌!
心念於此…
張遼的眼眸眯的更緊了,面頰上露出了幾許嚴肅。
身旁的副將看張遼表情不對,連忙問:“張將軍…你這是…”
張遼目視江濤,他沉吟了一下,方纔道:“上一次與雲長聯手破敵,還是白馬斬顏良,延津誅文丑!”
說到這兒,張遼重重的嘆出口氣,可眼神中驟然間卻變得迫切了許多。
“十六年了…吾已有十六年沒有再見到雲長的風采了,吾已有十六年,沒有再與他一道並肩而戰,呵呵…那滋味兒,好生懷念哪——”
隨着最後的這一聲淺笑,張遼手中的佩劍指向長江。
他的眼芒轉冷,語氣也變得一絲不苟,“放棄濡須口,改道進軍廬江,這一次,對上東吳水軍,吾與雲長並肩而戰,並肩破賊!”
“喏——”
伴隨着張遼的吩咐,一種兵士連忙附和,他們早就蓄勢待發,磨刀霍霍!
正是兵虎虎一個,將虎虎一窩——
其實張遼的心裡頭還有一句,他幾欲脫口,但最終還是咽回了肚子裡…沒有說出來。
這句話是:
——『鼠輩離場,大魏與荊蜀!當二分天下!』
…
…
『不愧是你啊,張八百——』
在襄陽城看到戰報的關麟,心頭不由得浮現起這麼一句。
他身前站着的是三姐關銀屏以及…江夏駐守的代太守——阮瑀。
前者來這裡,是替她們的父親關羽詢問:
——『如何應對東吳在廬江集結起來的水軍。』
後者來這兒,則是爲了告訴關麟,諸葛氏的族人已經安全抵達江夏。
乃至於張遼兵不血刃的奪下了合肥,收服了這半年來…曹魏失去的江淮之地。
——計劃進行的很順利嘛!
當然,說起來挺諷刺的。
哪怕是曹魏與東吳間存在着某種無法言喻的默契,但…東吳攻下除壽春之外的淮南,依舊是用了整整四個月的時間。
來之不易啊!
但失去這一切,卻不過三日!
“那麼接下來…”關麟站直了身子,看了阮瑀一眼,又把目光轉向三姐關銀屏的身上,“接下來,張遼就要南下助我爹一臂之力了吧?”
因爲關麟目光的直視,又因爲這一番話,“噢…”關銀屏驟然醒悟,“原來…四弟一直說,廬江的話再等等,等等…我還疑惑,哪裡還有援軍麼?不曾想…四弟在等的…原來是那曹魏的兵馬,是那讓江東小兒止啼的張遼?”
誠如關銀屏所言…
她是帶着任務來的,任務是關羽與徐庶下的。
話說回來,關羽的武力與徐庶的智力,配合在一起本該是無懈可擊的存在。
兼之有關麟從江夏送來的“攻城器械”,理應…摧古拉朽、戰無不勝。
但…問題還是出在這水戰上!
至今…無論是沔水山莊,還是制煉坊…其實並沒有研製出任何有利於水戰的器械,這讓荊州在“軍備競賽”上,並不能完全征服長江,佔據上風。
便是如此,在戰船上,東吳有數量最多的樓船、艨艟戰船;
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小船,這些小船原本是甘寧統籌,昔日…曾在與曹魏赤壁之戰時,憑藉其靈活與機動,在戰場上大方異彩,如今…縱是沒了甘寧,可這些小船對荊州的水軍亦是極大的威脅。
故而…無論關羽與徐庶如何議論,這一場廬江水戰的勝率,關羽與徐庶的態度出奇的一致。
——不好打!
他們都沒有必勝的把握,差距還是存在的。
陸地上關羽與關家軍不畏懼吳軍,可甲板上…那就是截然相反的故事了。
故而,他們派關銀屏來詢問關麟,看看素來“靈動”、“機敏”、“料敵預先”的關麟,有沒有什麼“克敵制勝”的錦囊妙計。
可…關銀屏已經待在這兒一個上午了,面對她的詢問,關麟始終是一句“等等…”
最後,回答的不耐煩了,還下意識的說了句關銀屏聽不懂的話。
好像是——“姐?你就不能讓子彈飛一會兒麼?”
什麼是子彈哪?
關銀屏琢磨着,既然是飛的,那或許與熱氣球是一個類型?
當然…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關銀屏等的已是望眼欲穿,恨不得變成關麟肚子裡的蛔蟲,去看看他怎麼想的。
就在這時,阮瑀來了,連帶着把張遼攻下合肥的消息帶來了。
那麼,局勢可就截然不同了!
這讓腦子並不算快,心智也並不成熟的關銀屏恍然明白了什麼…
“四弟…我好像懂了。”關銀屏輕敲了下腦門,然後輕聲道:“你之所以讓使者逼迫曹操答應條件,讓魏軍扮做荊州兵的樣子去劫掠東吳的車隊,其一是救人,其二…則是讓逆魏更大程度的激怒孫權!”
“讓他們雙方成爲死敵,魏吳本是私下裡聯盟,背刺於我們荊州,可你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悄無聲息的與逆魏聯盟,讓魏軍順理成章的奪下淮南之地…這樣,魏軍勢必會南下,無論是濡須口,還是廬江…東吳將承受巨大的壓力,那些戰船也只能被迫分兵禦敵,如此…爹在前線就有機會贏下那場水戰了!”
關銀屏一邊說着話,一邊望向關麟,關麟則是朝她在微笑。
因爲,三姐這次的分析——全對!
“三姐,其實…這一切本身就是一個局。”
關麟緩緩起身,然後用一種很輕鬆的語氣解釋道:“在講述這個局之前,咱們必須認清楚一個事實,那就是留着東吳…是利是弊?當然這衆說紛紜,但在我看來…這始終是一個隱患,因爲只要東吳存在,我們始終就要防止有人在背後捅刀子,且孫劉聯盟從一開始起就嫌隙叢生,曹操又極擅長驅虎吞狼…所以,只有滅了東吳,我們才能安心的對付曹魏…才能讓我們有一個最穩固的大後方!”
誠如關麟所說,其實他有很多關乎增產、關乎改良農田水利、關乎教育…關乎工人思想覺醒,關乎政治改革,關乎工業化的想法…
這些想法太多了!
這些想法都封存在他的記憶裡。
但這些想法…目前爲止,只能是想法,並沒有付諸於實踐…不是因爲不好付諸於實踐,而是因爲這些能變成行動的一個大前提,是荊州…
是荊州需要有一個穩定、和平、寬鬆的大後方。
無疑…孫權與東吳的存在,讓這個大後方始終籠罩在威脅之下。
這也是爲何,關麟花最多的錢…卻只造了兩座新城,加固了兩座舊城…他必須得這麼做,他得防範得住某人的背刺!
但…
若是東吳滅國了,若是東吳的土地也成爲劉備疆域的一部分,且由關羽統御,那這盤棋就活了,關麟也將擁有最寶貴的大後方。
圍棋中有一句話——金角、銀邊、草肚皮!
曹操之所以強,就是佔據了那金角、銀邊…後方補給、資源能源源不斷的輸送給前方,與之相比,荊州就是個草肚皮,四面漏風的草肚皮!
果然…
關麟的話讓阮瑀,讓關銀屏都怔住了。
關麟的話還在繼續,“既然下定決心要滅東吳,那就需要對如今荊州與逆魏的實力有一個清楚的認知…然後去權衡!”
說到這兒,關麟頓了一下,“故而我苦思冥想,仔細的揣摩時局,揣摩天下大勢,分析…三足鼎立下各方的戰力對比,得出的結論…只有不斷的削弱東吳,將東吳的戰力一個個挖到荊州,讓他變得虛弱…如此,纔會爲東吳的滅國奠定充分的條件!”
“但…只是這樣還不夠,因爲東吳水軍…因爲長江天塹,當年赤壁之戰,曹操解決不了的問題,我們一樣解決不了,所以,我得到一個不想承認,卻必須要承認的事實,那就是無論是曹魏,還是我爹關羽,任何單獨的一方都吃不下東吳,若要滅東吳,必須兩方聯手!”
說到這兒,關麟頓了一下,可他的眼眸卻變得精芒閃爍,語氣也變得一絲不苟。
“所以,從四個月前,我就開始佈下這個局…用樊城的煉獄火海,用逆魏的兵馬去要挾曹操,讓他們不得不接受我的條件,我再花大價錢…不遺餘力的鑄造了兩處他東吳攻不下來的城池…讓他們遭逢重挫,士氣低落,戰意低垂,這便是東吳最虛弱的時候!”
“再然後,就是讓曹操與我爹一道討伐東吳!當今局勢,魏、吳聯盟,荊州勢必遭逢重挫,可同樣的…魏與荊州聯盟,他孫權與東吳…哪怕全盛時期都未必能敵,更何況現在…在它極致虛弱的時刻…所以…”
說到這裡,關麟的手猛地指向輿圖,指向那廬江的方向。
“張遼是個帥才,一者他一定能看懂當今的時局,二者因爲卓榮,他對東吳恨之入骨,所以…他一定會配合我爹進擊廬江!最大程度的剿滅東吳的有生力量…那時東吳水軍再盛?又如何抵得過兩方士氣高昂、連戰連捷的軍團…同時衝擊…”
說到這兒,就是關麟也忍不住長長的呼出口氣。
像是因爲這一番番的佈局、謀劃…在今天,真的得常所願、如願以償後,他釋然了一般…
他的眼光向外漂移,彷彿已經跨越了山川,河流,已經抵達那風暴眼之處的廬江!
他的聲音也變得如洪鐘大呂般深沉、厚重。
“東吳距離亡國!只差!這廬江!一戰了!”
“我爹與張文遠聯手,就是全盛時期的東吳,就是周公瑾、太史子義、甘興霸、凌公績、陸伯言俱在,也未必能頂得住,何況如今,呵呵…他東吳、他孫權手下還有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