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超與楊千萬在氐族部落的牢獄中,以指爲筆,以地爲圖。
楊千萬已經詳細繪製出下辨城的每一處重要地點。
他慷慨的說道:“如果真的有內應,那要破下辨城,就需要擊敗城內的魏軍兵士,還需有外界的支援,這是破釜沉舟啊!”
“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馬超凝着眉,“按照那些提示,氐人已經利用抓捕到你、我之事大做文章,若是能斬殺幾個首腦,那局勢就徹底不同了!”
楊千萬咬着牙,“這武都郡的幹坤一擲…在此一舉麼?”
馬超接着說,“取勝之道,其實不在於城中巷戰,關鍵在於兩個點…”
馬超表現出了與他以往截然不同的冷靜。
他的前半生,因爲魯莽,因爲衝動,因爲做事不顧後果吃了太多虧,現在的他…是在經歷過許多悲慘的大事兒後,全新的蛻變。
他冷靜的分析:“其一,是切斷魏軍武器的來源,只要氐人能控制住武庫,那魏軍縱也有萬餘,但匆忙集結,沒有武器,不足爲慮!”
“沒錯!”
馬超的話讓楊千萬重重的頷首,他連忙接着問:“還有呢?”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馬超的眼眸眯起,“需得擒住那曹洪,一旦擒住他,敵軍自潰!攻陷下辨城也是板上釘釘!”
“對…”楊千萬再度頷首,可…問題來了。“將軍,這些…氐人知道麼?雷定他們知道麼?”
楊千萬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擔憂。
“呵呵!”馬超淺笑一聲,“那張翼德既提前讓我支身赴下辨,既在這裡,能有人聯絡於我,那想必他已然部署好了這些,儘管不想承認,可如今看來,張翼德能在短短兩個月內收復三巴,攻下梓潼,他的確不簡單哪!”
這個…
提到了張飛的不簡單,楊千萬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我可聽得軍中傳聞,三將軍的謀略之所以一日千里,乃是得益於一本‘不傳’的兵書?”
唔…
提到兵書,馬超好奇了起來,“什麼兵書?”
“似乎是叫《鬥戰神》!”楊千萬不假思索的回答,“正是這一本名喚‘鬥戰神’的兵書,讓三將軍妙計頻出,粗中有細…便是法正軍師、孔明軍師也讚譽不已、佩服不已!如今軍中可把這本書說的神乎其神,說是足以比肩黃石公贈予留侯張良的那本《太公兵書》了,還有…這兵書的出處好像是…”
楊千萬敲了敲腦門,把軍中傳言一股腦的全部都告訴了馬超,“這《鬥戰神》的出處,好像是荊州那關家逆子撰寫的。”
馬超下意識的脫口:“關家逆子?二將軍的四郎?關麟關雲旗?”
關麟,馬超可並不陌生。
近半年來,巴蜀中…但凡能收到荊州的好消息,一定是與這關麟有關。
而隨着這個名字的傳出,馬超不由得把這些聯想到一塊兒。
這位關家四郎…
可謂是沉吟了十餘年,然後——不鳴則已,一鳴沖天。
他的謀略、心技…屢屢讓東吳、曹魏吃癟,也造就瞭如今荊襄穩固的局面。
——『翼德這兵法精進一日千里,如果是那關麟的兵書…珠玉在前,還真有可能!』
馬超不由得心頭喃喃…
就在這時。
“押蜀中細作過堂——”
一道來自獄中文吏蒼厲的聲音傳出。
一時間,馬超與楊千萬彼此互視,兩人不約而同的緊張了起來。
看來…天已經要黑了。
趙昂對他們的審訊,也要開始了!
這會是一場折磨吧?
這亦會是黎明前,最後的黑暗吧?
…
…
下辨城內的軍營中,肅立着幾排氐族兵士,他們靜靜的站在這裡,長刀就窩在手中。
雷銅趕到時,那火把之下,明亮刺目的光照耀在每一個人的臉上。
一時間,雷銅的雙眼都有些受不了這火光的刺激,他略一閉眼,以矍(jue)鑠的目光望着這些兵士。
一名氐族的兵士柱着刀,單膝跪下,“雷定族長有吩咐,時間緊迫,這裡只集結了五千兵士,久侯雷將軍,請將軍檢閱。”
雷銅的目光緩慢地一一凝視過那些堅忍凜然的臉,他既震驚又感動。
震驚的是,他不過是張飛派來這邊調查情報的一前哨;
可沒曾想…卻愣是即將作爲“主攻”,在此下辨城行那“幹坤一擲”之舉。
感動的是,這些被壓迫的氐人,總算…他們一切的隱忍在這一刻徹底爆發了,這將化爲無窮無盡的力量,推翻逆魏的統治。
雷銅感慨道:“我也是氐族人,我與諸位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可這一戰…我與諸位生死性命將死死的捆綁在一起…生死與共。”
“今日若勝,我必在三將軍與皇叔面前向諸位請功,從今以後,咱們氐人能夠有尊嚴的活在這武都郡,這下辨城,若是輸了,我雷銅必先諸君而死!”
衆人齊齊拔刀,卻是一言不發…
“氐族的規矩,以血盟誓——”
雷銅一聲吩咐…
誠如漢人歃血爲盟,氐人也有特有的儀式。
一時間,這些氐族兵士齊刷刷的揮動刀劍,一片冷耀如雪,轉瞬之間,刀起血揚,每個人都在右臂劃過一道小小的傷口,鮮血淋瀝而下。
雷銅也拔出劍,割破手臂,與這些氐人一起將血塗抹在脣上。
直到這時,他才才張口。
“——目標武庫,斷了魏軍的兵器!”
“諾!”
衆人齊呼。
一時間,在各部首領的帶領下,從這氐人軍營,一支五千人的軍隊迅速的殺出。
反觀雷銅,在看到一衆氐族人離去後,他尋到了方纔回話的那名氐人首領。
他問道:“城內,不是有一萬氐族兵士麼?怎麼只到了五千,你給我說實話——”
這首領不敢隱瞞,如實說:“另外五千有所顧慮,生怕…起勢不成!”
他的話有些磕絆,雷銅懂了…
是他個人的威望不足以再調動更多人了。
“唉…”
雷銅翻身上馬,一邊趨馳馬兒,一邊把目光望向城門處,他心頭不住的喃喃。
——『雷定族長,你需得救了馬超將軍哪,他的威望…能多出五千浴血奮戰的氐人!』
雷銅心頭的聲音方纔浮響。
——“得得得…”
一聲馬兒的嘶鳴揚起,伴隨着“嗒嗒”的馬蹄聲,雷銅趨馳戰馬已經跟上了大部隊,身先士卒!
…
…
刑室中,馬超與楊千萬雙臂被吊在房樑上,身上的衣衫被皮鞭撕扯得襤褸,一道道血痕滲出。
可皮鞭仍然沒有停止的樣子。
趙昂解氣的盯着馬超…
雙拳不由得握緊。
只是,哪怕是被吊起來,馬超尤自大喊着:“哈哈,趙昂?就這點能耐麼?你是在給你爹撓癢癢麼?再用力些?用力些!”
渾然…
那皮鞭“啪啪”的聲響,那鮮血淋漓的身子,與馬超那肆意大笑的面頰,形成了極致鮮明的對比。
“趙昂?你比你媳婦可差遠了,再加把力,別還比不上一個女人!”
馬超的聲音不斷的傳出。
趙昂憤怒的接過刑吏手中的鞭子,怒喝道“我來…”
“啪——”
“啪——”
鞭子愈發重了,可馬超依舊是笑着大喊:“你給你爹撓癢癢麼?接着撓,接着撓!”
趙昂一時間無奈了,他第一次感受到,這位西涼錦馬超是真的抗揍啊!
“上烙鐵…”
趙昂一聲吩咐。
他與馬超是不共戴天之仇,容不得他如此囂張。
就在這時,兩名新來的刑吏從烙盆中取來烙鐵,原本是該一左一右分別站在馬超與楊千萬的身旁,一人一個…
可趙昂對馬超恨之入骨,他指着馬超道:“都烙他,看這逆賊還嘴硬?”
“哈哈哈…”馬超全然無懼,“我聽聞逆魏頒佈的‘徵寡令’,若是逆魏的男人死了,就將其夫人徵集起來,分發給兵戶…哈哈哈,我想知道,趙昂…若有一天你死了?你那獻出‘奇計九條’的夫人,是不是也會分給兵戶呢?”
“你發屁…”趙昂直視馬超…
馬超卻是爽然大笑,“噢,似乎不會…因爲你夫人,必定會被獻給那曹賊,曹賊好人妻,天下皆知,趙昂啊趙昂,你在逆魏爲將,可千萬要惜命啊,否則…貴夫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烙——”
趙昂忍無可忍,整個人宛若陷入了癲狂,他指着馬超憤怒的吩咐,他的一雙瞳孔,他所有的注意力也悉數都強加於馬超的身上。
兩名文吏掄直了手臂,猛地揮動烙鐵。
在這炙熱的高溫下,馬超與楊千萬的眼睛凝起,心情幾乎緊張到了極點。
哪曾想…
就在兩人的目光下,那兩枚烙鐵並沒有烙在他倆的身上,反倒是…直接朝趙昂掄了過去。
趙昂的所有注意力悉數都在馬超的身上。
憤怒幾乎讓他喪失了理智。
“啊——”
隨着趙昂的一聲尖叫,他只感受到一股炙熱到足以將他的身體融化的力量…正在席捲全身。
然後…整個人彷彿脫去了力氣。
而胸口的皮膚,還在因爲被灼燒後而徐徐冒出青煙。
“咚…”
就在這時,牢獄的大門被推開,無數柄刀劍迅速的架在了趙昂的腦袋上。
雷定從一干氐族兵士中走了出來。
他先是看了一眼趙昂,然後目光則轉移到馬超與楊千萬這邊,早有人去爲馬超解下繩索。
而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快到即便馬超與楊千萬早有準備,卻還是有些應接不暇的感覺。
這時,“噗通”一聲…
以雷定爲首的一干氐族兵士悉數朝馬超跪下。
“我等總算等到馬將軍了,雷銅將軍已帶氐人先去進攻武庫,我與氐族一部的兵士都在賬外,只等馬將軍振臂一呼,帶我等棄暗投明,討逆魏,立大功——”
這…
馬超都驚駭於局勢的發展。
別說是趙昂,是這些魏兵,就是他馬超也有些猝不及防的感覺。
只是…
聽得雷定的話,馬超能感受到局勢的千鈞一髮。
他也顧不得身上的傷痛,他一絲不苟的詢問道。
——“此間可有長槍?”
…
…
曹洪府邸的望樓上,兩個守衛正在烤肉喝酒。
曹洪貪戀錢財,自打來到這武都後,就沒少收受地方官員的賄賂。
大多數官員都是有夢想的,以爲遇到了曹魏的宗室之人,還是兩次救過曹操的曹洪,偏偏又趕上這位曹洪將軍的…來者不拒。
那,自是少不了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的孝敬。
曹洪累了,整天收受賄賂也很累的。
倒是曹洪臨時居住的這府邸中的下人,也因爲曹洪的地位而水漲船高,不時也會有些小小的“錢財”來賄賂他們,只爲能見到曹洪一面。
這不,望樓上兩個守衛面前擺了兩罈子好酒,還有一疊上好的鹿肉,簡直鮮掉了下巴。
“就咱倆這樣喝酒沒意思,要不,我去喊來兩個熟識的姐兒?一起熱鬧熱鬧?”
儼然,這“熱鬧、熱鬧”兩個字邪魅的很,意味深長…
“擅自離崗,這可是重罪,曹洪將軍若怪罪下來,夠你喝上一壺的。”
“怕啥?曹洪將軍…早就睡在那金山銀山裡了,怕是誰都叫不醒他…對了,你怕是還不知道吧,這次徵集的糧食裡,曹洪將軍足足往上多加了十萬斛,這些未來一多半是將軍的,可還有一少半兒,自也少不得咱們這些下人去分…有這些糧食,什麼姐,咱騎不起?”
“哈哈哈哈…”聽到這話,另一名守衛大笑了起來,他提起酒碗,正想去說。
——『跟着曹洪這個鉅貪,他們這些當兵的也是爽歪歪啊。』
不誇張的說,曹洪這一支,整個系統…從上到下都特喵的腐掉了!
哪曾想,就在這時…
“那…那是什麼?”
他的聲音突然吟出,聲調發顫,他立刻站起,他身旁的守衛也站起。
只見得遠處街道上煙塵滾滾,數匹馬兒正在奔馳,將近五千氐族兵士隨後奔跑,殺氣騰騰而來。
而面對主動詢問的魏軍兵士。
這些氐人毫不遲疑的就揮動手中的刀劍,只一個瞬間,開膛破肚。
這下…
望樓上的兩名守衛都嚇傻了。
“啪”的一聲,他倆手中的酒碗齊齊掉落,他們驚慌的喊:“糟了,氐人叛亂了…叛亂了!快去稟報曹洪將軍!”
…
此刻的曹洪正躺在府邸內的金庫中,他的身後是一堵金色的牆,都是黃金壘成的。
他身上那象徵着“土”德的黃色鎧甲,倒是與這些金子相映成輝。
他的兒子曹馥也在這金庫中,曹馥十分的震撼…誰能想到,父親在外地…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完成了這麼多金子的收攬。
果然,你老子還是你老子啊!
論及收斂錢財,父親…委實厲害啊!
恐怖如斯——
曹馥這邊在心頭感慨…
曹洪還在教導他的兒子,“馥兒啊,你說你爹這一輩子,算不算成功?”
“自然算…”
“不算!”曹洪頗爲嘚瑟的擺手,“至少在爲將上,爹就不夠成功,比起你子孝叔、你妙才叔可差遠了,至多也就比你元讓叔強那麼一丟丟…可你知道爲啥,便是魏王也要高看我一眼麼?”
“爲何?”曹馥連忙問。
曹洪笑着答:“因爲我救過他的命,兩次——”
曹洪重點提及“兩次”,他的表情更加的嘚瑟,“第一次是在滎陽,我與大哥中了那徐榮的埋伏,大哥把坐騎都給丟掉了,是我跳下馬來,把坐騎讓給了大哥,我那時說…”
不等曹洪張口,曹馥提前道:“父親那時說‘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公’…”
這已經是曹洪第一百二十七次講起屬於他的高光時刻了。
曹馥都能背出來了,耳朵裡都生繭子了。
可曹洪還在講,“沒錯,沒錯,就是這一句,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公…所以啊,你爹愛財,這些年是貪了不少,也私吞了不少,還倒賣過軍火,總之…凡是能賺錢的營生,你爹都做過,可…大哥對我卻只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是爲何?”
曹洪拋出疑問,又怡然自得的自問自答。
“這是因爲大哥一想起來懲罰我,就會想到那句‘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公’,哈哈哈哈…吾兒啊,爹告訴你,爹莫說是貪財了,就是做的再傷天害理,這天下也沒人能傷到你爹一根毫毛,哈哈哈…不是爹自誇,咱們大魏就是天上掉下了一塊兒銅板,那一多半兒也得是咱家的!”
曹洪正直嘚瑟。
“報…”
一名守衛跑的上氣不接下氣,飛奔過來喊道:“曹將軍,不好了,氐族叛亂了…氐族的兵馬正殺往武庫!”
曹洪大吃一驚,他先是環望了一眼這金庫中的金銀珠寶。
然後,經歷了一個複雜的腦回路,他方纔跳了起來,“氐族?怎麼會叛變呢?楊阜呢?本將軍不是讓那楊阜盯着麼?”
這下曹洪再也顧不得這些金銀,他迅速的跟着兵士上了望樓,卻正見到氐族的兵馬從他的府邸門前經過…
他們不做停留,直接往武庫方向殺去。
曹洪驚呆了,他語無倫次起來,“雷…雷定…雷定這賊子叛了,這賊子背叛了我——”
他氣急敗壞的喊道:“都給我殺,我給衝出去殺,一定不能讓他們奪了武庫!”
武庫存放着整個下辨城的兵器、鎧甲。
大多數的魏軍,換防時是要卸下這些鎧甲與兵器,然後去休息的。
也就是說,失去武庫…
整個下辨城能戰的魏軍兵將不超過三成。
而氐族的兵勇迅速的就能完成一切的武裝!
這…是千鈞一髮的時候啊!
隨着曹洪的呼喊,他竟罕見的一馬當先,帶着一干親衛殺了出去,兒子曹馥連忙追上他,“爹?你不是不喜統兵、作戰麼?”
“那也得分時候。”曹洪的眼眸中都放着光,他嘆氣道:“要下辨城沒了,這幾個月,你爹就白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