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城作爲樊城與宛城之間的城池,這還是兩年前關羽“絕北道”時修築的翼城,用以駐紮兵馬。
尚未完工,就被曹軍佔領了,然後大肆加固與樊城互爲犄角。
因爲城池的形狀如同“青龍偃月刀”中的“偃月”,故而取名偃城。
這兩年來,襄樊戰場風起雲涌,打了無數次,可以說…這偃城是除了襄陽與樊城外,一個被忽視的“風暴眼”。
如今,曹魏派在這裡的守將名喚胡質,區別於新野城中雖是陳矯做太守,可於禁已經私下裡接管。
這裡的太守胡質壓根都不知道徐晃就屯兵在附近的北澨( shi)山中。
此刻的胡質,這位長江、淮河一帶的大才子,毫不知曉即將發生的一切,他尤在侃侃而談,向手下的文吏講述,他曾經的高光時刻。
“當年,那張遼張文遠在赴合肥前,曾與其護軍武周產生矛盾,張遼將軍就想讓我去做他的護軍,我卻以生病爲由拒絕了他,張遼不解就來質問我,我則告訴他,何謂‘管仲、鮑叔牙之交?’”
“取多知其不貪,奔北知其不怯,聞流言而不信,這樣的交情才能長久啊。也正因爲我這番話,張遼與武周重歸於好…這些多虧我的這番話!故而張文遠他威震逍遙津,自也少不得我的功勞!”
胡質一邊說一邊頗爲嘚瑟,一干文吏連連稱讚:“太守頗爲‘留侯’之風啊!”
胡質本還想嘚瑟一下,哪曾想,就在這時,一名兵士匆匆趕來:“稟太守,大軍…有大軍夜襲,如今正在攻城。”
胡質聞言一驚:“啊?攻…攻城?”
他的聲音方纔落下,門外吶喊聲響起,胡質的臉色都變了。
偃城下,無數關家軍已經先登上城,這偃城是關家軍修築的,他們太熟悉了…城池不高,城牆也不堅固,兼之敵軍在城樓上駐守的不過寥寥十幾人。
直到關家軍已經有兵士先登上城…曹軍才姍姍來遲。
趙累警惕的注意着周圍,但凡有個風吹草動,他都會第一時間撤離。
直到“嘎吱”一聲,城門大開,儼然關家軍已經奪下了閘門。
趙累都能清楚看到敵軍的太守胡質在城樓上一邊跑一邊驚慌失措的高喊:“來人,來人,迎敵…迎敵…啊…”
趙累親眼看到胡質被關家軍的先登勇士一刀斃命,這直到這時,他方纔卸下了所有防備。
“嗖”的一聲,趙累拔出長槍:“隨我衝,破城——”
…
距離偃城僅五十里處的關家軍主寨,此間留守的周倉,都能聽到那震耳欲聾的喊殺聲。
“誰在攻城?我何時派人去攻城了?”
周倉凝着眉,一旁的兵士連連搖頭,他們也是一頭霧水。
“報…”這時一名斥候來稟報,“周將軍,是新野方向左軍寨的趙累將軍帶兵去強攻偃城?”
這…
周倉摸了摸腦袋,他是個武人,一時間有些沒轉過彎兒來。
趙累駐守的是新野城方向的關家軍軍寨?怎麼反倒是帶兵來攻偃城了?
啥情況?
周倉下意識的敲着腦門,按理說,他是個武人,趙累也是個武人,他應該能理解對方啊?可現在,周倉的腦門上就寫着兩個字——離譜!
倒是很快…
周倉回過味兒來,“不對,二將軍嚴令,不許攻城…不好,得…得把趙累勸回來!”
說到這兒,周倉連忙問:“今日是哪位將軍在外圍巡邏?”
“是…是關三小姐!”
隨着兵士的回答,周倉的眉毛凝的更緊了,他那低沉的話吟出:“偃城起火,大舉攻城,三小姐…怕是一定會去一探究竟!”
當即,周倉就想到了一個可怕的事情。
——『可千萬莫要有埋伏啊!』
當即,周倉額頭上汗珠都流下來了,他連忙下令,“即刻點兵,往偃城,帶回趙累、三小姐——”
…
偃城已破,趙累割下了曹軍守將胡質的人頭,趾高氣昂的率軍進城,他來到城樓上,從這裡已經能看到那遙遙的宛城地界。
就在這時…
“趙將軍?你這是何故?”
一道女聲從城樓階梯處傳出,是關銀屏,她一臉茫然的問:“趙將軍不是在新野城大營嘛?怎生卻來攻這郾城?父親明令…以守待攻,不許私自出兵的!”
“三小姐莫要驚慌…”趙累打算細細的把他與關興調查的娓娓講出,也講出他們的目的與動機。
哪曾想,不等趙累開口,關銀屏的佩劍已經拔出,劍抵在趙累的脖頸上,“趙將軍得罪了,你違抗軍紀,我被迫如此,況且這裡不是說話的時候,煩你立刻下令所有兵士退出偃城,退回新野城大寨,若要解釋…趙將軍還是向父親解釋。”
“三小姐,你…”
趙累沒想到關銀屏如此果決,就這麼直愣愣的把劍抵在他的脖頸上,沒有一絲溫度與情義。
“關家軍軍令如山,趙將軍若還不開口下令,那休怪侄女只能依軍法處置…”
www• TTκan• ¢〇 關銀屏說話時嘴脣都在顫抖。
說起來,這一次儘管破城,可關銀屏始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甚至這份不詳的預感愈發的強烈。
倘若真的有個什麼閃失,她是負責巡夜的,她又能逃得了干係麼?
“行,行,行,我撤軍還不行嘛…”趙累一擺手,“我與二公子的本意也是試試看,攻不下就撤退,攻下了可以把曹軍的輜重洗劫一番,這不都是爲了挫下敵人的銳氣麼?”
當即,趙累就吩咐,“全體收拾一下曹軍的輜重,悉數撤…”
就在趙累吟到這個“撤”字時,突然…他看到了偃城城外無數火把點亮,從遠而近正迅速的包裹了過來。
趙累心下一驚,還是下意識的先問關銀屏:“三小姐帶了這麼多人來?”
關銀屏也注意到了,巨大的不詳預感迅速籠罩了下來,甚至就連抵住趙累的劍都開始發顫,“那…那不是我的兵?”
“是曹軍!”
就在這時,城樓上有兵士驚呼,果然…隨着大軍的涌入,浩浩蕩蕩的兵馬迅速的圍了過來。
那遮天蔽日的旗幟足足有幾百展,在這火把映照的猶如白晝的夜風中獵獵作響,聲浪滔天。
“是曹軍…”
“的確是曹軍…”
“怎麼這麼多?這得有幾萬人吧?”
一時間,關家軍的兵士一個個嚇得腿軟,誰能想到,這小小的一座偃城,這平凡的一個夜晚,竟瞬間集結出了這麼多兵馬。
“鏘啷啷啷…”
這次,關銀屏再也遏制不住心頭的情緒,她的劍落在地上,清脆的聲音中帶着悲愴。
趙累更是一雙眼睛瞪得渾圓碩大,他當下就是一個感覺,他們這兩千五百兵,不…算上關銀屏,這裡的三千兵,怕是回不去了!
就在這時。
“哈哈哈哈哈…”
一道猖獗的狂笑聲響徹而起,在敵軍中,一名手持開山斧的將軍駕馬走出,他指着城樓上大聲嘯道:“吾乃大魏平寇將軍徐晃!爾等速速投降,饒爾等不死——”
“糟了,中計了…”
城樓上趙累整個後背都溼了,他像是一灘軟泥般癱坐在地上。
關銀屏則咬着牙,她心頭喃喃道。
——『這麼快,這是早就埋伏好的麼?那麼現在…我…我能怎麼辦?』
是啊,面對數以幾萬計的曹軍兵勇,區區一座偃城?怎麼可能守得住呢?
倒是城樓下的徐晃並不慌張,他左右吩咐。
“按照計劃,圍而不攻,圍點打援…”
這話剛剛脫口。
“——報…”一名斥候稟報道:“關家軍中軍大寨,有一支五千人的軍隊朝這邊殺過來了,爲首的乃是周倉。”
此言一出,徐晃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他輕捋了下鬍鬚,淡淡的道。
“來的正好!”
當即,他立刻吩咐:“按照演練的陣型,無需徹底殲敵,將那周倉也引入偃城去——”
一時間,各軍迅速的動了起來。
這段時間,徐晃別的沒做,就做了兩件事兒,一件是隱藏,一件是練習圍點打援。
要知道,徐晃極其擅長訓練新兵。
如果按照歷史的推演,水淹七軍後,打敗那支不可一世關羽率領關家軍的正是徐晃。
而他的兵,只是一支曹操交給他的新兵!
——徐晃極擅訓新兵,更擅統新兵,他訓練的軍陣,極其適合新兵使用,效果斐然!
…
這邊廂,偃城的故事按照賈詡“毒計”中預想的發展。
或許有人會覺得關家軍,或者是關家軍的將軍不會中計?
呵呵,可作爲“老毒物”、“大忽悠”的賈詡,他太懂人性了,人性中最大的弱點就是“貪婪”,就是“慾求不滿”。
這就像是賭博,明明知道十賭九輸,可一個人連續贏了五把,他還是忍不住會賭第六把,哪怕他明知道第六把有極大的概率會輸!
這個世界上的“賭狗”從來不少,很多人的想法也不能總是按照邏輯去揣摩。
無疑,賈詡更懂人性!
那邊廂,新野城的故事也差不多,面對關興的攻城,陳橋與于禁第一時間就棄城而逃…
關興如願的攻下了新野城。
但…
與此同時,他面對的情形與偃城一般無二…火把將整個新野城的腳下照的猶如白晝。
與偃城不同的是,關興察覺不對立刻就組織突圍。
倒是于禁負手站在高處,看着新野城中涌出的荊州兵,一臉平靜,他身旁的一干甲士早就彎弓搭箭,還有一隊隊兵士握着盾牌。
軍容齊整,于禁的兵,軍紀之嚴明可見一斑。
陳矯問于禁:“上將軍,要射箭麼?”
于禁俯身捧了一捧清水,飲了一口,慢悠悠的說:“急什麼?”
關興看着這嚴陣以待的以萬爲單位計算的兵馬,火把之下,旌旗飄揚,就是一貫天不怕都不怕的他都有些恐慌。
可他還是舉起青龍刀:“突圍,隨我殺出去。”
一干關家軍的兵士這才收斂起那膽怯的心情,可數量相差太多了…
他們稀稀拉拉的衝鋒根本就撼動不了于禁的軍容。
“火,將軍,火…”
有兵士提醒關興,關興這才察覺…
原來魏軍根本沒有進攻,只是將新野城圍着,然後放了一圈火,不斷的投扔火把,射出火箭,冬季乾燥茂密的叢林燃燒起來,火勢如同赤紅的巨蟒快速的席捲在關興的兵馬腳下,然後再快躥往新野城內,很快,新野城的城門都燒着了。
關家軍頓時大亂,四處響着驚恐的叫聲:“快救火,快救火!”
關興也大喊着:“先退回城裡,救火,救火…”
關家軍的兵士迅速的去取水源救火,可發現原本該流淌入新野城的河流竟是乾涸的,源頭處被人填埋了。
這…關興這才意識到,他親自探查新野城,探查了個寂寞!
這等堵住河流的舉動,他竟一無所知。
這下,關家軍陷入絕望,新野城的外城已經燃起來了,到處傳來,那些身上着了火的兵士痛苦翻滾的聲音:“救命!救命!水…救救我啊——”
關興只能帶人退入內城…
現在他是出也出不去,留下來,不過是坐以待斃。
這一刻,他方纔體會到他所謂的“謀略”是多麼的天真?他的想法是多麼的可笑?如果說四弟雲旗是算到了曹魏的預判,那他關興就是所有的預判都被曹魏看透了!
“我…我…”關興仰天大哭,“我,我還有何面目見父親,有何面目見四弟啊?”
說着話,關興就要拔劍自刎。
親衛一把奪過關興手中的劍:“二公子不可啊…敵軍沒有攻城,敵軍沒有攻城。”
又一名親衛驚喜的喊道:“城外…援軍,長公子帶援軍來救我們了!”
原本還好,可聽到“援軍”兩個字,關興是悲從心中來。
“我…我不僅害了自己,我…我也害了大哥,害了整個關家軍哪!”
城外…
于禁看着關家軍兵敗如山倒,聽着斥候稟報關平帶新野軍寨的關家軍來救關興了,于禁笑了,一邊笑一邊幽幽的說:“逆子?呵呵,不是每個逆子都能成神的!”
說到這兒,他大聲吩咐:“按照計劃,將關平的兵馬也引入新野城!”
按照這一仗統帥張遼的部署,于禁與徐晃的任務一致,區區一個關興,一個趙累,區區兩千兵?那還不夠塞牙縫的。
張遼要做的是把整個關家軍逼入這城中,然後斷城糧道,圍城打援…
醉翁之意不在酒,張遼的目的從來都是關羽與關麟!
不多時…
關平闖入了埋伏圈,一時間損失慘重,後路又被封鎖,只能硬着頭皮退入那大火中的新野城。
于禁身旁的陳矯驚喜道:“贏了,我們贏了,大魏贏了…贏了…”
新野城城門處的烈火映在於禁的眼中,他彷彿看到了一條“大魚”就來咬鉤!
他甚至意識到,襄樊、江夏、淮南戰場,曹魏的反攻已經打響了。
——『關家父子,呵呵,吃了咱們的,得讓你們悉數吐出來!』
…
…
襄陽城,隨着一封關平派人傳來的信箋,提及關興不從軍令,卻屢屢立功這件事兒。
關麟有着不同的理解,這也讓他的思緒陷入了沉思。
他沉吟了許久。
關興不聽從關羽的軍令,這事兒…關麟覺得,他也有責任。
爲了逆轉老爹關羽那傲氣不可一世的性子,關麟打壓老爺打壓的太狠了。
再加上,此前關羽的敗仗,加上關麟在那巨大的敗績後力挽狂瀾,打出了一個漂亮的反擊。
無疑…這造成的後果就是,關羽的威望在整個荊州,乃至於關家軍是下降的,而關麟的威望是空前上升的。
這事兒,本來關麟也覺得沒什麼。
可架不住有人理解偏差,且往一個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了。
比如關興…
如果放在前世的遊戲中,這個智力僅有六十,剛剛及格的猛將,他原本在老爹關羽手下是不會有太多想法的。
可偏偏關麟的一鳴沖天,威望空前,這讓關興腦回路清奇了,往另一個極端去想,也想效仿關麟做點兒出格的事兒。
然後就會出現這等不從軍令的行徑。
追本溯源,這是三方面造成的:
——關興那並不高的智力與清奇的腦回路;
——關羽在軍中威望的下降;
——還有最重要的,關麟威望空前的高漲。
這…
“唉…”想到這兒,關麟不由得嘆出口氣,一時間倒是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了。
最理想的,其實是自然懲罰,讓關興吃個虧…這就漲了記性,可偏偏一連五次劫糧都成功了,這就蹊蹺得很…
要麼是曹軍真的沒兵了,要麼關興就不是吃個“小虧”那麼簡單了。
“雲旗公子遲疑再三,再想什麼?”
一旁的諸葛恪見關麟一會兒嘆氣,一會兒沉吟,一會兒踱步神思,忍不住問道。
關麟一攤手,隨口說:“我想到了一句老人言…”
“什麼老人言?”
關麟吧唧了下嘴巴,頗爲嚴肅且鄭重的說道:“說是…勸不動、攔不住,那就都是命,但凡一個人拼死不聽勸的,那說明這條彎路他必須得走,生命當中這堂課他必須得上,因爲…”
說到這兒,關麟頓了一下。
“對錘子而言,它的眼中只有釘子!”
關麟的話音剛落。
“報——”一聲急促的通傳,士武步入了這書房,他呈上兩封信箋,卻沒說話。
關麟接過信箋,看到記號微微一驚。
“北邊來的?三封?”
沒錯…是三封北邊來的信。
一封是李藐發來的,一封是靈雎發來的,還有一封是司馬懿發來的。
關麟正要去取對應的雕版,剛剛尋來“李藐”的雕版,握在手裡。
卻在這時。
“報…”只見麋路連跪帶爬的闖入書房,他連連喘着大氣,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驚嚇,哪怕聲音中也帶着沙啞與磕絆。“不…不好了,二公子進攻新野城,被…被敵軍圍住了,長公子去救,也…也中了埋伏,被逼入新野城!”
此言一出…
“啪嗒”一聲,關麟手中的雕版掉落在地上,他的眼睛中瞬間凝出無窮無盡的深深的擔憂!
——『糟了,眼中只有釘子的錘子…還是特麼的惹出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