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命令是徵兵;
夏侯惇執行的命令是強徵;
可若是按照夏侯楙的說法,那就是暴力強徵。
原本而言,大魏數百郡縣,能完成徵募數量的有三成就不錯了,大不了完不成,就辭官貶爲白身。
可若是珠鏈三族?那就是新的故事了。
勢必,那些無法完成的徵兵任務的郡縣,會出現“抓壯丁”的情形,這對於曹操晚年最在乎的“民心”、“民望”無疑是巨大的摧殘。
可…當考慮到這次徵兵的目的。
夏侯惇不由得握緊雙拳。
不誇張的說,他與關羽的關係說是“不共戴天”一點兒都不爲過。
不止是夏侯惇的“副將”、“心腹”,他一手提拔起來,替他效力於大兄身前韓浩的死。
更是過五關斬六將,孔秀、韓福、孟坦、卞喜、王植、秦琪,再算上秦琪的舅舅蔡陽,七條人命中六條都是他夏侯惇的副將。
過五關斬六將,關羽是威名傳播海內,可他夏侯惇簡直淪爲笑柄。
這是深仇大恨了!
當然,曹操爲了安撫夏侯惇,又、又、又給他升官了…
可這種“升官”,夏侯惇只感覺羞恥,如芒在背!
終於,夏侯惇握起拳頭,他深深的環望了眼前的兒子夏侯楙,也環視了一干兵士一眼,他做出最終決定,“本將軍且放低要求,一月之內,一郡郡守若不能完成八百兵士徵募的、一郡縣令若不能宛城三百兵士徵募的除貶爲白身,我大魏永不錄用外,罪加一等,發配邊陲,株連三族!若能完成者,丞相定的賞賜,再往上翻一翻!”
這算是賞罰分明瞭——
可夏侯惇分明是狠狠的吟出這一句話的。
若不是在激怒之下,若不是因爲韓浩的死對他的打擊太大,他決計不會做出如此“傷人望”的決定。
但現在,夏侯惇只想讓關羽死,讓那張飛、劉備也嚐嚐痛失兄弟的切膚之痛。
“孩兒領命,徵募兵士之事孩兒親自去辦!”
“末將領命——”
“末將領命——”
隨着鄴城王宮內,夏侯惇做出最終的部署與安排,曹魏境內,一場聲勢浩大的“強徵”拉開了序幕。
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風起雲涌,聲浪震天——
這已經不是“風浪大不大,魚貴不貴”的問題了,這已經幾乎是竭澤而漁、殺雞取卵!
…
…
合肥城,衙署的一處書房,碧眼紫髯的東吳國主孫權此刻正在打坐冥想。
他每日都要這麼靜靜的思慮一個時辰。
而這一個時辰,往往他冥想的均是權謀平衡之術!
思慮如何制衡江東?
如何消耗手下的兵權?
如何讓江東最多的兵權死死的掌握在他的手裡?
只有這樣,他方纔能坐穩這東吳國主的位置。
他是從“地獄開局”走出來的,他知道那種“大權”旁落的感覺,更是吃過“兵權旁落”的虧。
那還是赤壁之戰時,孫權將手中的三萬兵馬交給周瑜,可沒曾想,周瑜打贏了赤壁之戰,可這三萬兵卻宛若泥牛入海,有去無還。
這件事兒,讓孫權意識到,誰特喵的都靠不住,誰有兵都會變壞。
那時候的他就痛定思痛,做出最終的決定——你周瑜憑本事拿到這三萬兵,那我孫權就憑本事要回來!
事實證明,孫權成功了,也就是從周瑜事件之後,江東的兵馬孫權往往會牢牢握在自己的手裡。
也這是爲何孫權自知他統兵的水平不高,可每每他總是親臨戰場,親自統率。
敗,他可以接受!
可類似於周瑜那般,讓他孫權把兵權交給別人,讓他孫權再度“兵權旁落”,這種事兒,孫權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主公…”就在這時,顧雍從門外走入。
原本正在冥想的孫權,那碧綠色的眼睛驟然睜開,“顧老這麼晚來,怕是有事兒吧?”
“兩件事兒。”顧雍提醒道:“其一是已經按照魯大都督的計劃放出‘張遼與關麟’勾結的消息,且派細作送入壽春城一些關鍵的線索、證據…”
說到這兒,顧雍嘴角勾起,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當然,這些都是僞造的,不過…一來我們做的逼真,二來曹操生性多疑…料得這張遼命不久矣。”
說到這兒,孫權的眼睛睜開的更大了,他那紫色的鬍鬚無風自動。
他恨恨的張口:“這張遼殺了我江東兒郎多少人?他那‘威震逍遙津’、‘小兒之啼’的名聲好響徹啊…哼,若最後卻是被曹操猜忌而死,呵呵,這該有多諷刺!”
儘管語氣狠辣,可顧雍的話,很明顯讓孫權的心情晴朗了不少。
再沒有什麼比張遼的痛苦,能帶給這位東吳國主快樂的了。
“說下一件事兒吧?”
孫權已經收回了盤膝而坐的雙腿,他跪坐起來,以一個頗爲正式的身份繼續與顧雍交談。
倒是顧雍,他的神色突然變得凝重了起來,“還有一件事兒,是有關淩統將軍的?”
“什麼?”
“自上次淩統將軍公然駁斥主公後,按照主公的吩咐,嚴密監視淩統將軍與其族人居所,近來果然截獲了一封不知道何處寄來的密信。”
這…
聽到這個,孫權一下子緊張了起來,他的眼眸眯起,手指捋過紫髯,低沉中滿是狐疑的問:“什麼密信?”
顧雍眼睛也眯起,“奇怪就奇怪在這是一封很正常不過的信箋,沒有寄信人,假手的夥計在被我們發現後掉頭就跑,甚至最後不惜跳入江河,信箋中的字句卻不過是,有人問淩統身體是否康健?按理說,這等信箋大大方方的送入凌府即可,何必跑?又何必做的這麼隱秘?”
不等顧雍把話說完,孫權斬釘截鐵的道:“一定有雕版,信中有信——”
都說曹操生性多疑,可孫權多疑起來,根本沒曹操什麼事兒。
“那信可在你手中?”孫權已經站起身來。
顧雍小心翼翼的取出信箋,恭恭敬敬的遞給了孫權。
孫權粗略掃過一遍,誠如顧雍所言,這信的內容再正常不過,可孫權已經生出了疑竇之心,他嘴角揚起,淡淡的笑道。
“一定有雕版,怪不得這凌公績敢如此公然頂撞於孤,看來他是有所倚仗啊…倒是這信,他是大意了…”
說到這兒,“砰”的一聲,孫權將信箋直接拍在桌案上,“既是給淩統的密信,那雕版必在淩統府邸之中!”
孫權一句凌厲的話語吟出,顧雍連忙拱手:“主公明鑑…”
“查!此事要查!”孫權的話鋒更加犀利,“孤要搜淩統的府邸,孤要搜出這雕版,孤要知道這信箋中到底是何意?”
這一刻的孫權,他的表情陰鬱至極…
倒是顧雍,他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靜,他提醒道:“主公,現在還有一個難題,淩統手上是有兵的!他此番回吳郡餘杭,就是爲了去招募‘山中之人’,獨自組建出一支兵馬,然後北擊壽春,看似…是對那女子異乎尋常的執着,可實際上,誰知道呢?”
隨着顧雍的話,孫權雙手握拳,雙拳猛地拍向桌案,他一聲冷哼,“又是一個太史慈,又是一個周公瑾。”
“哼,還真是會挑時候啊,與那太史慈、周公瑾一樣,都挑在孤騰不出手來的時候要挾孤,‘背叛’孤!”
此言一出,特別是‘背叛’二字一出,顧雍都嚇了一跳。
這個性質就嚴重了…
顧雍連忙迎上孫權那犀利的目光,“主公,老臣有兩個人選…主公只需一紙詔令,足可以讓那淩統束手待擒!”
…
…
吳郡的山巒中是有一些土人的。
淩統主動請纓去攻壽春被孫權拒絕,於是,他就動了心思,打算把這些山中之人給徵召爲兵士。
因爲吳侯不給他兵馬,進攻壽春,淩統就選擇自己領兵,東吳的“兵制”是允許將軍自行招兵的。
哪怕不能攻下壽春,只需要打贏一兩場仗,逼得那曹操將卓榮交出即可…
淩統是重義之人,更是重情之人。
這卓榮,他於情於理都要救——
此刻的吳郡山巒之中,淩統的族人搬來禮箱盒籠,一干山中之人在迎接,淩統的族人語氣謙卑,山中之人彷彿也很好說話。
“淩統將軍的大名、風骨…我等仰慕久益,昔日,那魏將張遼突然殺至津北,包圍吳侯孫權,是淩統將軍率親近士兵三百衝入敵圍,護衛吳侯突圍而出。淩統將軍回身再戰,左右士兵全部戰死,他依然親自斬殺數十敵兵…直到吳侯徹底安全後這才退還…我等縱居於山中,可此舉大義凜然,尤讓我等欽佩不已!”
“是啊,還有淩統將軍素來愛護士卒,謙遜有禮,哪怕是見一名小小的縣長,也持三板,恭敬盡禮…吳郡中人對淩統將軍讚不絕口,直呼有國士之風,如此有膽識,有國士之風者,不就是我等山中之人仰慕的將軍麼?不爲淩統將軍效忠?我等還要等到幾時?”
山中之人有萬餘男丁,這是淩統看重了。
可淩統的族人也沒有想到,徵召的竟會如此順利。
一干族人彼此互視,心頭寬慰。
——『這下好了,淩統將軍多出了這一萬兵,再不用爲伐壽春之兵煩惱了!』
當即,族人的代表拱手:“今日我等替淩統將軍送來禮箱,明日淩統將軍親臨山中,到時候諸位便可以拜見將軍!”
山中之人看到淩統送來的禮物中有金子、銀子、珠寶、布絹…當即搖頭,“我等仰慕的是淩統將軍的爲人與風度,這些禮箱還請悉數退回…”
這…
族人有些爲難,山中之人卻是擺手,“退了就退了,從今往後,我等都是淩統將軍的兵士,若是將軍要賞賜我等,待得我等立功之後絕不推辭,可現在,這禮箱不能收,閣下還是帶回去吧!”
這下,淩統的族人只是答應,又拉着這些禮箱退往府邸。
搬運時…
一位族人打開箱子看着其中的禮物,很明顯金子、美玉繁多,他不由得感慨道:“族長平素節儉,勤儉於己,慷慨於人,連肉都捨不得買,可送禮還挺大方的,不是金就是玉的…”
其它族人問:“族長不在,又這麼多禮箱?本就是秘密送來的,這些山中之人不要…那怎麼辦?”
方纔那族人心煩意亂的說,“再秘密送回族長的府邸,人家不要,給咱們老爺自己用!”
這邊廂,運送禮箱的車隊徐徐返還。
那邊廂…山中之人送走淩統的族人後。
從後堂,一名七十多歲的老者一邊捋着鬍鬚一邊徐徐走出,“這事兒你們辦的不錯,丞相會稟明天子,你們討要的官銜詔書,幾日之內便可送達!”
此言一出…
這些山中之人朝這七十歲老者一拱手,“多謝丞相,也多謝程先生——”
沒錯,此番秘密趕至此江東吳郡,暗中部署的不是別人,正是年輕時敢把人肉曬成肉乾,吃的津津有味的男人——程昱程仲德。
賈詡的毒計,別人…曹操還真不放心。
得虧程昱主動請纓,這位“謀士”素來膽大如斗,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深入敵後,推波助瀾,施以離間計…這對他來說,還是手到擒來的!
…
…
吳郡,周府。
這裡是昔日大都督周瑜的府邸,是位於吳郡最繁華的所在,與吳侯的宮殿僅僅一牆之隔,一年四季門庭若市。
可因爲周瑜不再了,這裡突然就變得蕭索了起來。
大冬天裡,院落中一片斑白與枯萎。
倒是這屋子內,“滋滋”冒油的烤肉在爐子上炙烤,熱好的酒從溫酒的酒注裡取出。
周瑜的兒子周循還沒到二十歲的年紀,風華正茂,行爲舉止也顯得頗爲老城,他割下一塊兒烤肉,送至面前一位三十五歲以上將軍的盤中。
這將軍樣貌十分鮮明,短髯,剛毅,挺鼻,嘴脣略下抿,也是一雙丹鳳眼,稍斜的劍眉,隔着窗子凝視遠方,渾身散發出一股凜然之氣。
又像是經歷過巨大的挫折…
讓他看起來多少有些頹然與沮喪。
“還沒恭喜呂將軍從交州歸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這將軍正是呂蒙,按照之前孫權與陸遜的交易,陸家十萬族人換取淮南的穩固,換取呂蒙及其三子的歸還。
說起來,呂蒙已經回來半個月了,孫權沒有傳召他赴壽春,故而呂蒙暫時就在這吳郡住了下來。
就在今早,他收到了孫權的一封信,交給他一個行動…更是要讓他抓住一個人,一個江東風評甚佳的,頗有國士之風的少年將軍。
呂蒙不敢怠慢,第一時間就趕到周府,求見周循。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希望如此吧?”呂蒙將面前的酒樽一飲而盡,他也不過多寒暄,開門見山,“周公子應該也收到主公交辦的差事了吧?”
隨着這一句話傳出,此間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冷冽了起來。
周循狐疑的望向院落周圍,他親自去關上門,闔上窗,然後方纔張口:
“你是說淩統凌公績?”
呂蒙頷首,“操刀必割,執斧必伐,你、我爲人下屬,主公下令…一些事兒該動手時就要動手,萬萬不能手軟!”
呂蒙的話讓周循沉吟了幾許,他淡淡的道:“遙想當年,家父在時,東吳怎麼會出現將軍兩面三刀、朝秦暮楚之事?可現在…唉…可惜…可惜!”
周循的話讓呂蒙沉默了一下,可很快,他就收斂起原本的心情,他知道…這個時候不是過多糾結於當年大都督周瑜時期的往事。
他迅速的把話題轉移了過來。
他問周循:“周公子可聽出了主公信箋中的意思?”
周循頓了一下,然後一字一頓的蹦出,“我看,調查是假,吳侯是要讓淩統全族消失——”
此言一出,呂蒙緊緊攥着酒杯,他驚愕於眼前的少年小小年紀竟然如此通透,他也故作曠達道:“不愧是主公稱讚的‘有當年周郎遺風’的騎都尉,好見識,好膽識——”
“說這些作甚?”周循眼眸凝起,“主公讓查,我等就查,難不成那密信、密使在前,淩統府中會搜不出對應的雕版?是真是假,是敵是友,雕版之下見真章!”
說到這兒,周循的語氣更添嚴肅:“呂將軍,此案主公命你主審,我爲副審,你說怎麼審,我周循全力配合,主公忌憚淩統手上兩千部曲,可我周家在吳郡內還有一萬部曲,該查封查封,該審審,該抓抓…我周家忠心耿耿,效忠的唯有吳侯!”
周循的果敢與表忠…讓呂蒙驚喜,呂蒙擡手,“那,我有一個計劃…”
就在呂蒙打算說出計劃時。
“哐哐”的聲音從門外傳出,有人叩門,當即周循與呂蒙都變得謹慎起來。
只聽得門外傳出一道女聲:“循公子可在屋中?喬夫人歸來吳郡,喚你去內堂一敘…”
唔…
隨着這聲音的傳出,周循第一個卸下了防備,他朝呂蒙解釋道:“是我孃的婢女,看來是家母從老家回來了,倒是奇怪今年回來的似乎早了一些…”
呂蒙擺擺手,也卸下了緊張的情緒,“想來今年更冷一些,在舒縣的治父山中,寒氣逼人…喬夫人金貴之體如何能受得住呢?”
這話脫口,周循朝門外喊道:“告訴我娘,兒子稍候就去!”
“是!”
門外婢女答應一聲就走開了。
呂蒙作勢起身,“公子還有事,那今晚呂某再來…”
“不用!”周循鄭重的道:“呂將軍來此議事議的是公義,母親喚我是私理,我周循乃大都督周瑜之子,乃吳侯親命的騎都尉,豈能因爲私理而廢除公義。”
“呂將軍但說無妨,晚輩要如何配合將軍,擒拿那罪人——淩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