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署正堂,諸葛恪正在向關麟稟明情況。
“情況就是如此,一個卓榮引起了曹操與孫權對手下虎將的猜忌,現在整個襄樊、江夏、淮南看似風平浪靜,沒有戰事,反倒是孫曹內部愈發的劍拔弩張了!”
隨着諸葛恪的話,關麟揣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十息,二十息…
足足百息過後,此間的氣氛愈發的凝重,就連諸葛恪都有些受不了此間凝重的氣氛,主動問:“雲旗公子?在想什麼?”
關麟“吧唧”了下嘴巴,“我在想,曹操對張遼的態度,孫權對淩統的態度,你覺得…他們彼此間的敵人與對手知道麼?”
“啊!”
關麟的話直接把諸葛恪說暈了,諸葛恪撓撓頭,疑惑的問:“敵人?對手?雲旗公子是什麼意思?”
“這麼說吧,張遼求曹操饒恕卓榮,因而引得曹操不悅,這事兒?孫權這邊知道麼?還有…孫權猜忌淩統?曹操知道麼?”
這…
關麟的話彷彿一下子給諸葛恪打開了一扇全新的窗子,讓他突然就感受到了孫、曹內部劍拔弩張的局勢下,還有這一股來自外界,來自敵人那邊的“暗流涌動”…
“所以說…”關麟吧唧着嘴巴,“張遼與淩統的處境只會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兇險…至少,若我是曹操,就一定會利用孫權對淩統的猜忌大作文章,讓孫權對淩統更加猜忌,甚至…借刀殺人!反之…我若是孫權也一樣,這文章可太好做了!”
隨着關麟的話音落下,諸葛恪只感覺心頭“咯噔”一響,他想張口問關麟,該怎麼做?
可看着關麟那凝神的模樣,諸葛恪知道,這個局…並非是雲旗公子佈下的。
這個局是突然出現的,真要救…那屬於破局,還是在敵人勢力範圍內的破局,可並不輕鬆。
“鴻雁那邊,情況如何?”
沉吟了許久,可能又有百息的時間,關麟方纔張口。
而一張口,就問的是孫策的兒子孫紹,以及太史慈的兒子太史享這邊。
按照此前陸遜交代的,鴻雁着手的應該是拉攏周瑜的兒子,手握一萬部曲的周循!
這也是關麟在江東爲數不多能打出的牌!
諸葛恪頓了一下,略做回憶,然後方纔張口:“最近鴻雁來信倒是提及,已經找到了最關鍵的證人,打算近日拜見喬夫人!”
聽到這兒,關麟喃喃吟道:“江東…小喬麼?”
…
…
廬江、舒縣,治父山。
遙遙可見,此間羣峰聳拔,盤旋而上,遠眺江光,俯視五湖。
因爲是大雨初霧,登上此間山峰,上有浮雲紫霧,下有羣巒疊翠,端得上一副世外仙境該有的樣子。
相傳,這治父山的得名,來自春秋時號稱“鑄劍之父”的歐冶子,他與其女婿“干將”曾在此山鑄劍,山上存有鑄劍池古蹟,故而此冶父山以“歐冶子”姓氏得名。
就在這山巒上,有一處宅府,這是周家的故宅。
自從周瑜死後,每年周瑜的夫人,人稱“小喬”的喬琬都會來這邊住上幾個月…也算是睹物思人。
今年的小喬已經三十九歲了,早已過了女人最好的年華,因爲夫君的“病逝”,她整個人彷彿也都變得與世不爭,在這山巒間…就像是不問俗事的花仙一般。
此刻,她款款行走於此山道上,漆黑如墨的三千青絲如瀑布般的披散而下…
哪怕已經不在年輕,可與大喬一般,她身上的天香與國色不曾分毫的褪去,只是那稚嫩的面頰變得從容、內斂了許多…
彷彿,歲月已經越過了她年輕時的執念,到這個年紀,都該學會釋然。
“喬夫人…就給我們半炷香的時間,可好?”
此刻,小喬的身後孫紹與太史享化作商賈的模樣,正無比急切的張口,兩雙眼睛望向小喬的背影…眼神中是無比期待與望眼欲穿。
終於,千呼萬喚中,小喬張口了,她嘆了口氣,淡淡的道:“我告訴過你們很多次了,非我不信你們,可夫君已經死了這許多年,也不能聽你們一面之詞吧?”
面對小喬的連番質疑。
孫紹語氣鄭重的道:“家母與喬夫人乃是姐妹,若此事不真?我如何會來這裡?那孫權害死我等父親,他又豈不該接受懲罰?”
“可…”小喬有些急了,她蓮步輕移,移到一處山崖邊,俯瞰這滿山遍野的竹林,她輕聲道:“你們說周郎是被吳侯設計害死的?證據呢?縱我不要證據,可循兒,他又怎不會問證據呢?空口無憑,若我真引你們見到他,依他的性子,或許就…就把你們抓起來,就嚴刑拷問你們,然後把你們獻給那吳侯了!”
這次換作太史享張口,“喬夫人放心,我等這次來,就是因爲找到了證據…能證明周都督非病逝,而是被人下毒殺害…”
“什麼?”小喬微微有些失神,可她的眼神變得炯炯,似乎…“證據”這兩個字也勾動着她的心絃。
哪怕總是告訴自己要釋然,可小喬的內心中又怎麼會真的釋然?她也想知道,周郎病逝的真相啊!
“證據在哪?”
孫紹轉過身,走向那馬車的方向,他的語氣一下子變得嚴肅與一絲不苟,“我與太史兄的話…循弟或許不信,可他倆的話…循弟一定會信!”
隨着馬車車門的打開,兩個年輕的公子從其中走了下來…
而隨着他們走下馬車,小喬很快就認出了他們,她驚呼道。
“怎麼…是你們?”
“夫人…”兩名少年彼此互視,然後朝小喬拱手,一人道:“晚輩拜見夫人——”
一人則吟道:“侄兒拜見姑母——”
…
…
江夏,安陸城。
“虎戲者,四肢距地,前三擲,卻二擲,長引腰,側腳仰——”
朗朗的聲音從驛館中傳出,此時的魯肅正和駱統在打五禽戲。
駱統年輕動作熟練,特別是到“鹿戲”時,四肢距地,引項反顧…十足的嫺熟。
倒是魯肅動作明顯快而潦草,他的頭上也在冒汗…
駱統看着魯肅,疑惑地問道:“這才第五遍,怎生大都督就汗流浹背成這副模樣?以往…就是十遍,大都督也不至於如此啊!”
“唉…”魯肅嘆出一口長氣,他索性停止了五禽戲,尋了一處石階坐了下去,一邊用袖子擦汗,一邊道:“你可聽到巴蜀那邊的信兒?”
提及這個…駱統可不陌生,“是巴蜀那邊張飛張翼德神勇無雙,粗中有細,足智多謀…二十日就收復三巴,攻下梓潼,現在兵鋒直指向漢中城了。”
“沒錯…”魯肅緩緩點頭,卻不多言語。
這下,惹得駱統更好奇了,“大都督擔心這個?大都督不是一直支持孫劉聯盟,共擊曹操麼?如此巴蜀大勝,這也算是孫劉聯盟的大勝吧!”
“唉…”魯肅又一次嘆出口氣,他沉吟了一下,還是決定把心裡頭想的告訴這個年輕的後輩,“劉備在巴蜀大勝,看似與孫劉聯盟有益,可其中卻有兩點…若不注意,反深以爲害,我等不得不深思!”
“哪兩點?”
“第一個是張飛張翼德。”魯肅細細的說,“此前,吳侯盛讚呂子明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可不曾想,呂子明兵敗交州,被陸遜俘虜…虧得主公放十萬陸家族人南下,這才換回呂子明!可這張翼德,以往我只知他是一個莽夫,有勇無謀…可何至於在巴蜀打出這樣不可思議的戰績,古怪啊,古怪啊…”
這個…
駱統遲疑了下,“或許,這張翼德才是真正的‘三日不見,刮目相看’?”
魯肅搖了搖頭,“哪有什麼‘三日不見,刮目相看’,一切功績的達成,不過是‘厚積薄發’罷了,偏生這張翼德太過驚豔,我在想那諸葛亮是用什麼法子,讓他如此‘厚積薄發’?”
魯肅是擔心…
擔心諸葛亮的駕馭與調教能力。
一個莽夫,都能在諸葛亮的駕馭與調教下成爲智將…
這纔是讓魯肅最擔心的。
“大都督方纔說兩點深思的?那第二點呢?”駱統接着問。
魯肅的面頰上添得了幾許愁容,“我能想到的吳侯也能想到,我是擔心…荊州與巴蜀攻勢太盛了,之前一個關雲旗已經讓主公忌憚,現在又多了個張翼德,我擔心主公害怕呀,因爲害怕而做出錯誤的判斷,做出與孫劉聯盟,聯合抗曹截然不同的判斷!”
這…
別說,魯肅的話引得駱統也有幾分擔憂了,這位東吳國主可從來不是一個豁達的人,那麼…就看在他的心目中,是曹操的威脅更大?還是荊州、巴蜀的威脅更大?
此前一個關雲旗,雖然光芒是盛了點兒,可還不至於威脅到孫劉聯盟的穩固。
現在又多出一個張翼德,如果再考慮到諸葛亮的調教能力,那就有點…
反觀東吳這邊…
“唉…”駱統一想到東吳,忍不住就嘆出口氣。
“你嘆氣什麼?”魯肅問道。
駱統凝眉,“先是關家父子,又是這黑張飛,荊州、巴蜀如此攻勢如虹,可咱們東吳…唉…大都督也聽說了吧?近來淩統將軍爲了救一個女人,四次請戰北擊壽春,均被吳侯給拒絕了,甚至最後一次兩人還大肆爭吵,劍拔弩張!”
駱統說的這事兒,魯肅太知道了。
只不過,話題轉移到這邊,他的神情一下子變得蕭索了起來,他知道這事兒是與那“卓氏良藥”的發明者,女大夫卓榮有關,更是與曹魏的張遼有關…
他不禁感慨道:“好可怕的女人哪!一個女人引得魏、吳兩位上將軍能‘失智’、‘衝動’到這種地步,凌公績是與吳侯劍拔弩張,大肆爭吵…那張遼張文遠則是爲了救這個女人,屢次求曹操,最終被曹操幽禁…讓他反省!可怕呀,這個女人何其可怕呀?”
這時,駱統撓了撓腦袋,好奇的問:“可這件事兒…我怎麼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呢?曹操懷疑張遼與卓榮勾結,吳侯又懷疑淩統與卓榮勾結,可卓榮一個女醫者?與她勾結…能怎樣?還能害了那曹操與吳侯不成?”
“呵呵…”聽到駱統這麼問,魯肅不由得淺笑了起來,他淡淡的道:“你別忘了,卓榮可是爲關雲長刮骨療毒過的,更是配合關家父子演戲,迷惑曹軍,一舉重創曹軍,連襄陽都打下來了!”
“她的身份又是華佗弟子,而華佗恰恰又是曹操所殺…你說?卓榮會不會與關羽,亦或者是關麟有所牽連?會不會就是這關麟的人?如此一來…那張文遠與凌公績又會不會與這對關家父子有所牽連?”
聽到這兒,駱統嚇了一跳,直接“啊…”的一聲驚呼。
“這…這不至於吧?”
“至於不至於…不重要。”魯肅的語氣突然變得鋒利,“此事,我已經致信於吳侯,曹操素來生性多疑,故而,我建議主公莫要怪罪淩統,反倒是應該推波助瀾,讓曹魏相信,卓榮與張遼、淩統真的有關係…更讓相信他們所有人都與關麟有關係!然後借曹操之手除掉東吳的心頭大患——張遼張文遠,此方爲真!”
魯肅一改往昔的慈祥與寬仁,這一刻的他一雙眼瞳宛若鷹眼一般犀利。
魯肅是老實人不假,可他從不是“鴿”派,他是東吳裡最“鷹”派的那個。
現如今,利用一切機會,他一定要推波助瀾,讓曹操儘可能的猜忌張遼,除掉張遼這個心腹大患!
如此…北上的路纔會通暢!
倒是這一番話,直接把駱統給鎮住了,他怔怔的站在原地,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更是宛若“口吃”了一般,喃喃吟着。
“借…借刀殺張遼?曹…曹操會麼?”
“呼…”
一聲長長的呼氣,魯肅沉吟道:“我賭的是曹操的猜忌心,賭的是他這份猜忌心凌駕於一切功勳與情義之上!”
這一刻,魯肅的眼眸中露出的是宛若刀子般犀利的鋒芒,這一次…他何曾不是再用淩統,再用卓榮去賭呢!
賭這個讓東吳“小兒止啼”的上將軍,會永遠的消失!
…
…
壽春城,一處宅府,這裡是司馬懿與張春華臨時休息的場所。
此刻,已是黃昏…
一名醫者正在爲司馬懿診脈。
“一息四至,不快不慢,不強不弱,脈來和緩,脈的硬度、張力適中,是有胃氣的正常脈象,見於健康人。”
醫者診脈完成後,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張春華忍不住嘲笑司馬懿,“哪有你這樣的,什麼事兒沒有,卻是三天就請大夫來診脈一次?倒像是有什麼大病一般?”
司馬懿不顧張春華的嘲笑,他一本正經的雙手按住郎中的雙肩,“大夫可能從我脈中察覺到一絲中毒的跡象…或許毒性不強,很緩,但料想…應該是能查出來的吧?”
面對司馬懿的問詢,大夫很篤定的搖搖頭,“老夫行醫數十載,是否中毒一脈便知,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公子無需杞人憂天?”
從這一句話中,張春華聽出了司馬懿的擔憂,他還在擔憂關麟給他種下的那毒,那三個月不服解藥就會七竅流血而亡的毒!
“多謝大夫…”
司馬懿嘴上這麼說,可內心中還是擔憂,他將大夫送出門後,再度回到正堂。
左右踱步…
張春華問道:“這世上哪有這麼神奇的毒藥?服用後,毫無跡象…便是查都查不出來!”
“也不是全無跡象…”司馬懿道:“那關雲旗說的…這毒性會引入陰郄穴、行間穴、足三裡穴、中府穴、涌泉穴中…這幾個穴位我每每按壓都會疼痛,且日復一日越來越疼,若是沒有中毒?爲何這疼痛會逐步加劇呢?”
司馬懿的話張春華無法回答…
當然,他們這對夫妻哪裡知道,這就是所謂的“心理作用”…
類似於陰郄穴、行間穴、足三裡穴、中府穴、涌泉穴,誰按壓都會疼。
只不過,越是聰明的人越是心思活絡,越有“被迫害的妄想”,覺得一日比一日疼。
就在司馬懿與張春華凝眉之際…
本已黃昏,理應步入沉睡的壽春城,忽然響起一陣鏗鏘刺耳的鐘聲。
司馬懿連忙收斂心神,睜開眼睛往窗外去看,張春華也跟着他向外看,她疑惑的問:“這是什麼聲音?”
司馬懿望着虛空的黑暗喃喃道:“這鐘聲,是出大事兒了!可戰事…似乎襄樊近來,並無戰事啊!”
想到這兒,司馬懿的眉頭凝的更緊了。
等等…
他忽然意識到什麼,連忙道:“是益州,是巴蜀…一定是那邊遭遇大潰敗了!”
當即司馬懿披上外袍,迅速的往衙署方向行去。
…
與司馬懿宅府緊鄰的另一處府邸,這裡是張遼臨時的落腳點、休息之處。
因爲六次向曹操請求饒恕卓榮,而引得曹操震怒,被下令幽禁於此府邸,閉門思過的張遼,他也聽到了這道鐘聲。
受制於曹操的吩咐,他只能在府邸中,無法出門。
可這每一次聲音的撞響,都讓他的心情愈發沉重。
救卓榮,那時知恩圖報!
可張遼的心始終繫着大魏。
“出事了——”
“出事了——”
一連兩聲,張遼忍不住握住拳頭,對大魏,對曹操的擔憂之情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