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命!來!
隨着那男人爆步衝來,曹仁看清楚了他的臉。
喊話的正是他那同父異母的弟弟——曹純。
曹仁還注意到,曹純的身後還追來幾個守衛,紛紛呼喊着“子和將軍,此乃子孝將軍住地,不可持劍入內啊…”
只是,守衛的速度快,曹純的速度更快,幾個箭步,曹純的已經逼近了曹仁身側。
他單手按劍,迎着夜風,眸若冷電,長劍如虹,眼神蒼茫孤寂。
很明顯他受着不輕的傷,更是以傷體在揮舞着長劍。
曹仁本是怔住的,他在思索,爲何曹純會對他這般恨?會說出“拿命來”這樣的字眼。
直到曹純騰空而起時,他方纔回過神兒來。
曹純竟真的要…要殺他!
此刻的曹純騰空而起,空中旋身,長劍在他手中宛若揮出一片絢爛的光幕,似點點繁星自星空中墜落而下…
燭火的光照反射着劍身上的虹芒。
曹純宛若一個最純粹的殺手一般,勢大力沉的一劍已經劈落。
原本而言,曹純的功夫是比不上曹仁的。
可曹純的出現,本就太過突然,讓曹仁驚悚了許久。
再加上那一聲,“曹子孝,你這廝拿命來”更宛若晴天霹靂一般。
——快,太快了。
曹仁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格擋,他本能的避開要害部位,曹純的這一劍不偏不倚,正劈落在他的肩膀上。
鮮血冉冉流下…
若不是這些年駐守襄樊,曹仁早已養成了甲不離身的習慣。
那堅硬的鎧甲緩衝了一部分長劍的力量,這一劍,足夠將他曹仁的胳膊削下來了。
曹仁忍着劇痛,用力踢出一腳,曹純整個人被踢的踉蹌後退,手中的劍也從曹仁的肩上拔出…
這使得曹仁的肩膀處鮮血飛濺。
“——你瘋了!”
曹仁一邊握着肩膀,一邊朝曹純怒吼。
倒是曹純,彷彿這一劍過後,心中的委屈與憤懣依舊未散去分毫。
但…燭火之下,他的面頰有些蒼白,他的身體顯得虛弱,無力感更是充斥全身。
而那些守衛見狀,這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一個個紛紛拔刀,將曹純圍在當中!
滿寵身邊沒有武器,他下意識的提起燭臺,也橫在這兩兄弟的中間。
他指着曹純怒喝:“你知道伱在幹什麼?”
曹純還想揮劍,卻被守衛們的短刀逼退,他眸光似火,憤怒的將身側桌案上的一切一股腦的堆到地上。
一時間,筆墨紙硯,連帶着那連弩悉數落在地上,發出“咚咚”的聲響。
曹純卻逼問道:“曹子孝,落日谷外,你就是故意看着我,看着虎豹騎落敗是不是?”
曹仁捂着傷口,他平靜的說。
“——本將軍!沒有!”
曹純悲憤的問,“那你有三千步兵,爲何不救援?爲何眼睜睜的看着我虎豹騎的弟兄們一個個葬送在那落日谷?”
曹仁已經能確定,肩膀上的傷勢是皮外傷。
他當即從衣服上撕扯下一塊兒布,一邊纏上傷口,一邊擡高了聲調,“你以爲我不想救?這五千虎豹騎乃是大魏最驍勇的騎兵,立下功勳無數,大哥南征北戰?少得了他們麼?要還能救,莫說三千人,就是我單槍匹馬也要殺進去!可…你看不出來麼?根本就救不了!”
曹純怒吼,“敵人不過是用那戰車擋住了我軍撤離的通道,你是步兵,只要殺退那車陣,我虎豹騎必定士氣如虹,到時候反攻之下,即刻便能全殲敵人,又豈會落得如此慘敗?”
“你就是巴不得我敗了,我死了…你好接過曹氏宗族中我的地位,成爲這一脈的主人,你…你以私心害我數千虎豹兵勇,曹子孝,我要殺了你!”
說話間,曹純再欲揮劍向前。
這時候,一些虎豹騎兵勇也追着他們的將軍過來。
見曹仁的侍衛持刀指着他們的將軍,這些虎豹騎的兵勇也紛紛闖了進來。
他們沒有武器,就拿起燭臺、桌案…甚至還有一人撿起了地上的連弩,直勾勾的對準那曹仁。
反觀曹仁,他是氣的咬牙切齒。
他承認,他不喜歡曹純這個弟弟。
不喜歡他生而優渥!
不喜歡他比自己小兩歲,卻能坦然成爲曹家那一脈的主人,而他曹仁永遠只是那一脈中,一個卑微的存在。
曹仁也承認,他幻想過,如果曹純不在後,他曹仁就代替他的位置,領着這一脈族人走向更大的輝煌。
但那都是曹純落敗之後,生死未卜之時,他纔去想的。
在此之前…襄樊如此局勢,大敵當前,他哪有心思去想這些?
可…
偏偏,此刻被曹純點破。
這讓他整個人被無限負罪感席捲、包裹。
喉嚨更像是哽咽了住一般,竟是無法反駁。
“你不說話是麼?”曹純依舊用劍指着曹仁,“被我說中了,無言以對了是麼?”
說話間,曹純向前踏了一步,一干虎豹騎的兵勇也向前踏了一步。
不只是曹純,此刻,聽到這裡,每一個虎豹騎的兵勇都憋着一股氣!
反倒是曹仁這邊的兵甲一個個後退。
就像是心虛、膽怯一般。
唯獨滿寵,他站在當中,手握燭臺,橫在雙方之間,一步不退。
他朝着曹純與虎豹騎吼道。
“——你們可知,你們現在是在謀反!是譁變!是要誅九族的!”
“——你們的家人可都還在鄴城,想想他們!”
滿寵曾擔任“許都令”,主管司法、刑獄…
所謂——“嚴刑峻法,以破奸宄之膽!”
他的眼睛裡素來容不得沙子,他又太懂人性了。
他那張冰冷的面頰,更像是一張招牌,告訴所有人,任何不法的舉動都是自取死路!
果然,人的名、樹的影…
滿寵的聲音起到了應有的效果,虎豹騎的兵勇們腳步一頓,再不敢向前一步。
“子和,方纔你兄長還在擔心你!”滿寵的話還在繼續,“可你,怎能說出這種話?”
“擔心我?他巴不得我死了!”曹純冷哼一聲。
如果放在以往,滿寵一定毫不猶疑,將眼前這些“譁變”的兵勇悉數綁了,明日斬首,以儆效尤。
可…曹純的身份太特殊了。
虎豹騎太特殊了。
如今的時局太特殊了。
滿寵必須努力的勸他們摒棄成見。
“都把兵器給我放下!”
“——放下!”
滿寵又一次大聲咆哮。
虎豹騎的一干兵勇彼此互視。
“——都想背上那謀反的罪名,誅三族嘛?”
隨着滿寵的又一聲大嘯,虎豹騎方纔將那些手中…不能稱之爲“兵器”的兵器放在地上。
滿寵大聲提醒道:“子孝將軍難道沒有告訴過你們,落日谷之地勢,傍山臨湖,易進難出,極易設伏!是誰一意孤行,非要去的?”
說到這兒,滿寵擡手指向曹純,又指向那被虎豹騎的兵勇放在桌案上的連弩。
“你們被困在山谷中,難道就沒看出來,那關家軍倚靠的除了那偏廂車外?還有這‘殺人如麻’的連弩?”
“如此地形,如此埋伏,就是我滿寵聽也聽明白了,莫說子孝將軍帶的只有三千人,就是三萬人闖進去,也是跟你們一樣,被射成篩子,魂歸那落日谷!”
滿寵的聲音再度擡高。
“罪魁禍首究竟是什麼?究竟是誰?現在你們還看不出來麼?”
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順着滿寵的手望向那連弩…
望向那連弩上的“黃老邪造”四個大字。
每個人都咬牙切齒。
“黃!老!邪!”
此時此刻,這個名字一本一眼的刻在那連弩上,就好像是在嘲諷,嘲諷每一個虎豹騎、每一個曹軍的將士!
——嘲諷他們的愚蠢與大意。
“咳咳…”
終於,曹仁輕咳一聲,他示意身邊的侍衛讓開一條道。
他則捂着肩膀,忍着痛,大步朝曹純這邊走去。
“若是子和不信我,是非曲直,大可以稟報兄長,讓兄長來定奪!”
“若然他讓我死,讓我曹子孝爲數千虎豹騎勇士償命,我曹子孝即刻自刎於城樓之上,決不發一言,決不皺一下眉頭!可否?”
說到這裡時,曹仁已經走到了曹純的正前,面對曹純那森然的劍鋒,曹仁絲毫無畏,他再度擡高聲道,朝着曹純怒吼道:
——“可否?”
這一刻,曹仁展現出了他“敢作敢當”的一面。
也展現出了,爲何曹操選他作爲南部統領的原因。
他的目光堅毅,他宛若居高臨下的望着曹純,就像是在望着一個“弟中弟”一樣。
“報於兄長的文書?子和寫還是某寫?”
曹仁的話觸碰着曹純的每一根神經…
他的話愈發的冷冽,“怕了?不敢將此事報於兄長了是嗎?那就用劍刺我啊!”
說到最後“刺我啊”三個字時,曹仁驟然擡高了聲調,這一聲宛若虎嘯龍吟!
一時間,曹純羞怒難當…
他意識到,這或許真的不能怪曹仁,罪魁禍首是那…那黃老邪!
可…可…幾千虎豹騎的弟兄們,就白死了麼?
“——啊…”
隨着一聲歇斯底里的時候,曹純憤怒的揚起利劍,滿寵嚇了一跳,當即就想去攔…
卻見曹純把所有的憤怒匯於這一劍,然後一劍劈在那連弩上。
這…
滿寵是既驚且喜。
喜的是,總歸曹純還不至於糊塗到再度劈向他的兄長。
至少…這證明,曹純還有救!
驚的是,他們這邊只有這一枚連弩…
若是劈壞了,那…那…
“咔…咔…”
隨着一聲“咔嚓”的聲響,利劍將連弩的木盒劈開。
“鏘…鏘…”木盒被劈成兩半,分別倒在案几的兩側。
呼…呼…
空氣中,尤自揚起曹純那粗重的呼吸聲。
他先是一下子釋放了一般。
呼…
滿寵也是一聲長吁。
他心裡嘀咕着。
——『總歸…這鬧劇是結束了。』
曹仁倒是顯得很大度,“今日之事就此作罷,在場的唯獨你們這些人,若然本將軍聽到…”
他本想說,若然本將軍聽到有消息傳出,那此間所有兵卒格殺勿論。
是啊…
如今襄樊局勢如此,漢中局勢如此,非常時期,將帥不和的消息一旦傳出,那是會影響三軍士氣的。
也會影響大哥曹操在漢中對局勢的判斷!
哪曾想,就在這時。
——“咔,咔!”
突如其來的兩聲脆響打斷了曹仁的話。
這道莫名的聲音清脆、幹練…
下意識的曹仁、曹純、滿寵…還有此間所有人都尋聲望去。
肉眼可見。
那被曹純劈開的連弩內部,除了箭匣外,竟還有一個圓筒…。
而隨着駑匣的碎裂,這圓筒竟像是觸碰到了某種機關,它迅速的展開,露出一處處坑坑窪窪的“空洞”!
緊接着…
“嗖嗖嗖…”
細小的針矢如同綿綿的細雨從那“空洞”中射出,。
頃刻間…密集的針矢朝四面八方爆射而來…
如同那孔雀開屏,又如同那暴雨梨花。
這些的針矢爆射的方向,呈現弧形,無孔不入…猶如蝗蟲過境般,頃刻間就射滿了整個屋子。
——快…
——快如閃電!
——整個過程太快了。
因爲是曹純用劍劈開的連弩,他離那連弩最近,自然也離那圓筒最近。
第一輪密集的針矢完全覆蓋在了他的身上。
他又沒有穿着任何鎧甲。
頃刻間…渾身就被針矢洞穿而過…
“——噗…”
可以清楚的看到,隨着這針矢的射出,他不斷的狂噴着鮮血。
而曹仁因爲是站在曹純的面前,距離也很近。
可好在曹純的身體,擋住了第一輪的針矢!
不至於讓曹仁頃刻間,也被這密密麻麻的針矢完全覆蓋。
可哪怕如此,也有至少五枚針矢射入了他的身體,且還有一處是要害…
而那針矢的鋒利程度,哪裡是輕甲可以抵擋的?
噗…
雖不至於像曹純那樣狼狽,可曹仁也在瘋狂的吐着鮮血。
而他的一雙瞳孔瞪得碩大,宛若不可置信般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五息…
足足五息的時間。
此間屋子內,竟倒下了一片。
滿寵距離遠,他第一時間趴下,躲過了這“致命”的針矢…
而等這針矢的散去,他迅速的起身,一把抱住倒在地上,胸前滿是血跡的曹仁,他大呼。
“——子孝…子孝!”
他喊的聲音巨大,可曹仁哪裡還有半點回應。
唯獨睜着那碩大的、不可置信的雙眼!
滿寵當即朝外面喊道:“傳醫官,快傳醫官…”
他的聲音聲嘶力竭…幾近崩潰。
而與此同時,那些僥倖躲過針矢的虎豹勇士也將曹純抱在懷中。
“將軍…將軍?”
“——將軍…將軍!”
喊聲中帶着哭腔…
宛若無數壯士的悲鳴。
——風雲突變!
——只是轉瞬之間,這襄陽城衙署的公堂,已經變成了到處是血的修羅場!
…
…
夜已深,江陵西城郊。
‘沔水’山莊,工房內,溫黃的油燈下,一處桌案上擺放着五個奇奇怪怪的東西。
其中,一個像是一枚稍大一些的“銅板”,樣子卻是奇形怪狀;
一個則是奇奇怪怪,表面坑坑窪窪的圓筒;
一個像是一個鍋蓋,只不過鍋蓋下藏匿着刃片,其中像是被刃片包裹;
還有一個類似於四孔洞簫的器物。
最後的則是一個極小的…宛若竹筒一樣的玩意。
這些東西…各個奇怪。
丐幫的九袋長老魯有腳是一連圍着這些奇怪的物件,轉了三圈,尤自一頭霧水!
當即撓撓頭,詢問窗口處的那老子。
——“黃老前輩?這些都是啥呀?”
窗前,眺望星空的正是黃承彥。
黃承彥也在這兒,只不過他是背對着魯有腳,雙手背在身後,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
“那小子特地囑咐,讓我製成這五枚暗器,說是交給你們丐幫!”
黃承彥一邊捋着鬍鬚,一邊張口。
啊…
魯有腳一臉的懵逼,“這都是啥玩意啊?幫主他‘老人家’沒跟我說過呀!還有…交給我,我交給誰呀?”
黃承彥是爲數不多知道“洪七公”真實身份的。
再加上,丐幫弟子如今多生活、生產在這山莊內。
故而,魯有腳對黃承彥除了尊敬外,也不用刻意去隱瞞什麼。
“你這丐幫長老都不知道?那老夫一個局外人會知道咯?”
黃承彥反問一句。
啊…
這可把魯有腳難倒了,他再度撓撓頭,“黃老前輩,你總得告訴我,這些是啥玩意吧?”
“是關麟那小子繪製的圖,說這些‘暗器’練好了,能殺人於無形,對你們丐幫執行任務有益!”
黃承彥也不藏着掖着,他轉過身走到桌子前,如實介紹起這些器物。
“此爲金錢鏢,個頭小,容易攜帶,隱蔽性強,不過,按照那小子說的,要想使用好這‘銅錢鏢’可不容易,需要反覆的習練…對眼力、特別是腕力的要求極高,你別看他小巧,但隔空拋出,練成之日,攻擊敵人的雙眼、咽喉、手腕等部位,手到擒來。”
這個介紹一出…
魯有腳一怔,迫不及待的問道:“這麼神哪!那…咋練哪?”
“老夫只負責造,怎麼練,你問那小子去!”
黃承彥一捋鬍鬚,走到那鍋蓋前,繼續介紹道:“這個是血滴子,個頭大,威力也大,按照那小子說的,比銅錢鏢更難習練,可一旦練成,以革爲囊,內藏快刀數把,控以機關,趁人不備,囊罩其頭,撥動機關,首級立取!”
這一個個四字成語傳出,魯有腳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
不過,倒是有一種“不明覺厲”的感覺!
黃承彥的話還在繼續,“這個叫梅花袖箭,這個叫吹箭,那小子說,威力雖弱一些,但勝在笨蛋也能學會!練個一、兩日就能暗殺敵人。”
誠如黃承彥說的,袖箭是由一個箭筒以及箭矢組成的暗器。
將箭矢裝入箭筒中,然後放在袖子裡,瞄準目標之後觸動開關,箭矢就會飛出,命中即可完成擊殺!
攜帶者只需要伸手,即可殺敵,極其隱蔽。
當然,因爲殺傷力不夠,許多使用者會在上面淬毒。
不過…
黃承彥也只是按照關麟的製造圖,製造出來…
毒的話,就不是他的特長了。
而吹箭,就像是簫一般,通過人呼出氣體的力度讓銀針打擊敵人,如果命中要害部位瞬間斃命,這在暗殺時極其管用!
當然…黃承彥也只是說了大概,讓魯有腳認識一下。
具體怎麼用,魯有腳還是得向關麟請教。
說完了前四個…
到最後一個“圓筒”處時,黃承彥腳步一頓,儼然…在介紹這“圓筒”時,他的心情產生了波動,或者說是某種震撼。
因爲別的暗器,雖也厲害,但考慮到是關麟這小子繪製出的圖紙。
黃承彥也就覺得平平無奇,習慣了!
可…
最後這個…
那可就不一般了。
甚至,用“不一般”來形容,黃承彥覺得分量還差點兒!
魯有腳已經迫不及待的問道。
“這個是啥呀?”
黃承彥嚥了口吐沫,緩緩開口:“那小子說,這個叫做——孔雀翎!”
他的語氣有些發怯,的確,也只有他這個製造者,纔會明白…這孔雀翎有多厲害?
簡單來說…
別的暗器再厲害,最多也就是單體傷害!
而這個孔雀翎,就不一般了,段距離內,它可以做到範圍傷害,且是周圍一圈的羣體傷害!
——躲無可躲!
——避無可避!
——中之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