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小姐放心好了,楊姑娘這麼心靈手巧,還有倪公子這麼愛她,她一定不會有事的。”小丫鬟趁機討好賣乖地說。
李如煙搖搖頭,“你懂什麼?端午姑娘就是再堅強,再聰明,這天冷下來,哪有姑娘家的不怕冷的。端午姑娘的手伸出來都是冰涼冰涼的。就算有個體己的倪公子照顧她,終歸也是男人家,哪會這麼細心了?再說了,你這個小蹄子,成天愛啊愛啊掛嘴裡,若是被我娘聽到了,又要責怪我沒教好你們了。俗話說,丫鬟是小姐在外頭的臉皮子,橫豎都是怪我沒教化罷了。”
被自家小姐這麼一責罵,小丫鬟頓時就緊了口,再不敢說什麼了。
只是如煙這些話,全給她孃親李夫人聽到了。
“如煙,你來,娘有話和你說。”李夫人讓丫鬟都退下去,手裡端着城裡新進的官窯瓷杯,杯麪上是一朵彩色的鳳仙花,輕輕喝了口茶。放下。
如煙站着一動不動。近來她覺得她的父母親總是揹着她在聊事,她原本就覺得和他們很疏離,如今這種感覺更甚了。
“你剛纔的話說的好。”李夫人點點頭,“丫鬟終歸是上不得檯面的,要不然爲何她們是丫鬟的命呢?你不必和她們一般見識,好好教訓幾個聽話的,日後嫁了人,也好能多個幫手。”
如煙一一應是,只是聽到末一句,忍不住擡頭,訝異的看着李夫人。
李夫人說:“你年紀也不小了,我和你父親商量過,打算年後就送你去鎮上謝家,謝家有正規的教習婆子,你在那樣的環境裡,也好多點教益。”
李如煙一怔,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從來都沒怎麼出門,就是離家去鎮上送藥草,也是左右好幾個女婢給跟着,如今卻要她一個人搬到謝家去。父母的意思難道是……也只有雙方父母都說好了,李家長輩纔敢把女兒送進去,若不然,這名聲終歸是不好的。
想起父母以前對來李家做媒的人,一向冷淡的很,就知道父母親有把如煙嫁給城裡的意思。後來又總聽他們談起謝家兩個公子,謝玉和謝清檸,甚至還問她喜歡哪個。雖然當時如煙是羞紅了臉,沒有回答,可是從父母親的臉色看出,他們只怕是有意和謝家結親。
謝家,財大勢大,剛剛又合併了林家大染坊,而她又是李家唯一的女兒,李家要讓自己精心教養的女兒高嫁了去,這個意思一般的人,都能想的到。
只是,年後就要過去,這一切來的是這樣快,李如煙忽然很不能平靜接受了。
回到房間裡,如煙眼神淒涼,眼前揮之不去的,都是楊逸辰的俊逸的臉龐和淵博的學問。雖然從小,她所受的教育,就是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當她遇見楊逸辰的時候,依舊情不自禁地,深深被他吸引。
楊逸辰在入京求學前,曾經託端午來送她一顆紅豆。紅豆表示相思,那麼他對她,也應該是有情的。
只是,父母之命不可違,她現在要怎麼辦呢?她恍惚地走出房間,坐在樹下的竹凳上。院子裡一個人都沒有,奴婢都在廚房裡收拾着,這個位置,離父母親的房間,很近。
忽然,房間裡傳出父母親的說話聲。
“如煙雖然不是我們的親生女兒,可是如果我們可以爭取讓她嫁進謝家,也算是她一輩子有了依靠了。”
“我們也算是對得起晉王了。”
“我們這些年,待她好像如親生女兒一般,如果她真的成了謝家兒媳,也應該爲我們李家做點事了。雖然,謝家的那兩個公子都很風流,可是,如煙只是我們李家的一顆棋子,只要她能嫁進去就好。”
稀稀拉拉的風,把這些話,斷斷續續的送進她的耳朵裡。她捂着耳朵不想聽,可是這世界很多事,你不想聽的時候,偏偏會讓你知道。
如煙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
原來,她根本不是李家的女兒,她是過去晉王的女兒。就算她再不關心國家大事,也都是聽說過,過去的晉王,就是當今皇上。
“爲什麼會是這樣……”李如煙哽咽着。
怪不得,她的父母親一直就和她的關係很疏淡,雖然她不愁吃,不愁穿,可終歸不是他們肚皮裡生出來的,他們看向她的眼神,總不比那些親生骨肉,熱切而自然。
她過去總以爲是因爲她是獨生女的關係,所以父母親很奇怪,如今她卻是全明白了,原來,他們只是當作她爲一個棋子。
她的幸福在他們眼中根本不重要,只有李家的利益是最重要的。
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黃花閨女,在豆蔻年華最容易思想走進牛角尖。她們不想,人生是快樂的,無憂無慮的,世界是美好的,所有人都是愛她的。
可如果她們思想,她們就會覺得自己是天下最慘的人,平時雞毛蒜皮的事都能給她們聯繫起來,作爲父母親不愛她們的鐵證。
此時的李如煙,正是如此。
她甚至忘了她五歲的時候,發高燒,是李掌櫃不顧辛苦,四處奔波爲她求醫,她十歲那年,右腳受傷不能行走,是李夫人說奴婢笨手笨腳,硬是天天自己揹着如煙去吃飯洗漱,看風景解悶。
還有,很多,很多。
一個人和貓狗生活了十幾年,也有了深厚的感情,更何況是活生生的人。
這一夜如煙睡得很不好,可是醒了之後,她卻已經下了一個大決定。
平時看起來柔弱的不能經風的女子,在做人生重大的決定時,往往會比誰都果斷決絕。
一個身材高挑的紫色羅衣的男子,從轎子出來,站在了謝靈的桑田前面,他就是謝清檸。
他身後,是十幾個高等打手。他頭頂,是黑壓壓的天空。
一切都準備好了,謝太婆一家已經被趕出清河縣,當然,他是拿桂花和謝運的性命威脅謝太婆,謝太婆才做出這個決定的。
倪里正在謝家僞造的地契上,壓了印章,當然,縣太爺的印章早就印上去了。
如今這桑田是他們謝家人的了。
一共十四畝,也不少,謝清檸數了數,對手下說:“你們把這十四畝地用柵欄圍起來,沒我的命令,誰都不能進去。”
“是。”那些打手看起來個個臂膀有榕樹粗,之前租了謝靈家桑田的農戶,不敢惹他們,都走去告訴張大嬸家。
謝靈一家搬到李延家裡住了,要明年開春纔回來,就把這些桑田都交給了張大嬸母子保管。
張大嬸其實早感覺到謝家人要對付謝靈的桑田了,她自知不是謝家的對手,又怕自己的兒子年輕沉不住氣,萬一和謝家打了起來就不好了。於是早早的把張草根支開,讓他去南方買好的蠶種。這張草根自打接了謝靈和楊端午的桑田後,莫名的對養蠶也感興趣起來,竟然馬上就答應了。
南方數鎮自然是蠶寶寶很多的,可是要買到好的蛋種,還是要靠等待,所以張草根這一去,沒十天半個月只怕是回不來。張大嬸這才放心下來,雖然楊端午對她有恩,可是沒什麼人能比她兒子還重要的。
此時,張大嬸躲在灌木叢看到那幾個身強力壯的謝家打手,不敢說什麼就走了。
“那些可是謝家的人,我要去和謝靈說下情況,你們都先回家去吧!放心好了,謝靈不會讓你們有損失的。我就一個幫忙的。”張大嬸勸說農民們先回家,幾個僱工則先休息。然後她快速收拾屋子好就坐上牛車,來到鎮上李延家裡找謝靈。
“他們竟然明着搶了?”謝靈大驚,拿不了主意,連忙告訴李延。
李延是個厲害人,哪裡能讓岳母被人這麼欺負。他吩咐大家都不要告訴楊二丫,二丫身懷六甲,若是動了胎氣就不好了,然後和謝靈帶着幾個打手就過去了。
遠看,大墳腳村被層層積雪覆蓋,白茫茫一片。山上的墳墓發着比雪還要白的光,讓人見了都膽寒。天陰沉沉的,積雲好像要壓下來,把整個村莊壓扁似的。李延見了這場景,心情下意識的變得壓抑起來。
謝家的打手見他們來了,個個摩拳擦掌,謝清檸吩咐過了,在清河縣他們謝家就是天,對的是對的,錯了也是對的,如果有人想要要回桑田,甭管他是什麼人,男女老幼,來一個打一個,來十個打十個,打死了不要緊。如果桑田有失誤,那麼死的就是他們。
這吃謝家飯可不容易。
李延喝道:“我們是來取回自己的東西。”
“我們只知道這是我們謝家的桑田。”打手們的回答也很乾脆。
謝靈想說什麼,被鎮定的李延止住了,“叫謝清檸過來。你們這些奴才,不配和我說話。”
“謝公子在鎮上,他吩咐過我們。希望你們知趣後退。”打手也不是一般的人,很會說話。
“你們強佔別人的桑田,還這麼盛氣凌人,有你們這樣做人的嗎?”謝靈忍不住大號起來。
李延說:“岳母大人,他們不過是奴才,找他們也沒用。我們現在就去鎮上找謝家人說清楚。”
李延把李家打手留在村裡,然後和謝靈趕到謝家。這一來一去,太陽西沉,都黃昏了。誰知,在謝家也吃了閉門羹。
“謝家人不願意見我們,乃是吃準了我們鬥不過他們,只怕是非動武不可了。”李延分析說。
“今天把你累的,還是先回去吃飯吧,二丫見不到我們,若是問起來,知道了就不好了。”謝靈此時心情也比之前平靜了些。
不是第一天和謝家成爲仇人,要鬥下去,身體是最大的本錢。
李延同意了,回到李家,着人把打手們安頓好,剛吃了飯,就聽說林家的人想見李延。
二丫問:“這麼晚了怎麼叫你過去,莫非是出了什麼事?”
李延和謝靈相視一眼,沒說:“哪裡就是出事了,大家都好好的,你想到哪裡去了。應該是林安夜不在家,林老爺摸牌三缺一,叫我過去湊個數呢。我不去不好意思的。”
謝靈也應和說:“是啊,他們男人家的事。二丫你就莫管了,好生養胎,給娘添個好外孫纔是正事。”
二丫笑道:“娘,你可真會欺負女兒。”
林老爺原來已經知道了謝家強佔謝靈桑田的事。這麼晚過來,就是問李延有什麼主意沒有。
“除了明天派人把謝家打手趕走,暫時沒有辦法。”李延很誠實,“連倪里正都不再公正了,如今證據都被謝家和倪里正操縱於手,我們還能如何。”
“那好,明日,我和你們同去,一定要把謝家人趕出去。”林老爺說,“這是楊康將軍家屬的桑田,我就算是拼了老命,也要幫他們搶回來。”
李延敬佩的看着林老爺,“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麼,有你這句話,就可以證明林老爺是個君子。”
“不,我不是君子。如果我是君子,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林老爺說。
金陵。天空出奇的乾淨,萬里無雲,黑藍如寶石,沒有一點渣子。
端午半夜驚醒過來,倪重陽問:“這是怎麼了,給我手,我瞧瞧。”
摸到她手脈,跳動加速,急躁不安。
“怎麼眉毛跳的這樣厲害,是不是娘那邊,出了什麼事了?”厚重的冷汗從額頭上冒出來,倪重陽連忙倒水給她,喝了壓壓驚。
天亮後,端午還是不安定,打算回家看看。
“我們出來都有一個多月了,謝家人怎麼會輕易放過我們呢?難不成是家裡已經被他們搞定了嗎?”
倪重陽說:“要回去我和你一起回去,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冒險。”
“那不行,京城也需要你在。”端午否決了倪重陽的話。
”我回去吧。正好我也想回家看看。“林安夜說,”我可是流浪慣了的人,比不上你們有家室,來回都要牽掛,我回去看看,也好告訴我爹爹,妹妹在謝家的情況。我爹爹早就希望我回家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