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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林家十年前,可比謝家還要厲害,當時的謝家,還沒有扶持當今皇上登基,所以不過是很普通的一個商人。”林安靜見端午露出不可思議的樣子,補充說,“若是說謝家十年前就開始謀劃推翻我們林家,也不是不可能的。要知道,過去我們可是比謝家強。”
“這幾年,我們想要前進一步,卻總是屢屢受挫,謝家已經是皇商,我爹每次求他們幫忙,他們都很爽快地答應了,可轉眼不過是應付了事。現在想來,是他們故意不幫我們,只做表面功夫,甚至可能還暗中阻止我們做大,要不然,爲何這些年,我們的事業不但沒進步,反而退步了呢?”林安夜什麼都想通了,這些年他不明白的,原因原來就是這樣。
“可是還是我連累了你們。”楊宗閏說。
“不,我說了,這是謝家一早就下的棋局,你的事就算沒有發生,這棋局也最終是要分個勝負的。”林安夜將手放在楊宗閏的肩膀上,“我們纔是一家人。”
一輛醬色馬車,行駛在鄉間小路上。
馬車裡坐着的人,正是木鐵牛和木老爹。
“鐵牛,我們這麼做,會不會對不起端午姑娘啊。”木老爹頭髮斑白,長而稀疏的鬍鬚掛下來,遮住了下巴上的皺紋。
木鐵牛低着頭,沒有接話。
“這幾年,端午姑娘只要有好吃的,就往我家裡送,好穿的,就給我製作一件,從來沒收過我銀子,敢情在她心裡,我就是她爹爹了。這個可憐的孩子,心地善良,如果不是一早,我們爺倆就接受了謝老爺的命令,只怕也做不出這樣的事啊。”木老爹一臉愧疚,咳嗽起來,“我知道你恨楊二丫玩弄了你的感情,可端午姑娘對你卻是真的好啊。在我心裡,其實早把她當做自己的閨女了。”
“爹,別說了,他們楊家沒有一個是好人。要說對不起,我當初劫持端午的時候,就已經對不起她了。”木鐵牛冷冷地揚着眉頭,說着口是心非的話,“爹,咱們這麼苦才熬出頭來,難道要爲了一個端午而前功盡棄嗎?”
木老爹嘆了口氣,“其實爹清楚的很,孩子,你嘴巴上說不在意,其實,你對端午姑娘,早就是在意的很了。你的心裡,其實比爹爹還要痛苦的。”
“胡說。”木鐵牛提高了聲音,可是聲音高並不代表他就是對的,他低下來的眉眼,分明就說明,他心裡是痛苦的。
“爹爹,就算我身爲木鐵牛的時候會難過,可當我搖身一變,成爲刺客冥截離的時候,就不會有一絲的心軟了。”
冥截離,大銘朝聞名的採花大盜,名聲還是從端午被刺客抓走那年流傳開來的。
據說此強盜武功高強,飛檐走壁,專門劫走良家婦女和黃花閨女,然後侮辱一番,再遣送回去。從不殺害老人婦孺。
不過,若是有人出價高,他可以飛身入府,直取達官貴人首級,以殺人來賺取生活費,冥截離已經賺取不少,都可以在鎮上買棟大房子了。
當然,誰都不會想到,這個刺客,當年劫持端午的刺客,就是木鐵牛!
原來,十多年前,木老爹揹着寡子街頭乞討,父子倆都要餓死了,是謝老爺給他們一口飯吃。謝老爺看木鐵牛很有武功底子,就把他們留下來,還挑了好師傅給木鐵牛傳授武功。
木老爹和木鐵牛都對謝老爺感激不盡。
謝老爺於是把他們安置在大墳腳村,讓他們不要走露行跡,道是日後必有用處。
木鐵牛和木老爹果然演戲演的很想,扮演窮苦人,不過因爲前半生的窮困潦倒,木老爹身體是真的不好,木鐵牛則以賣餛飩爲生。
謝老爺漸漸淡出了他們的視線,有時候半年才見面一次,不過就是給了木鐵牛一些生活費罷了。
當然,木鐵牛不想過窮苦的生活,只好在徵得謝老爺同意後,過起了殺手的生活。誰給銀子,他就去幫誰殺人,當然,謝家的人,他是不會碰的。
後來,因爲楊端午大大威脅到了馬大正的利益,馬大正拿銀子給他希望他殺了楊端午,所以他才把楊端午抓起來。可是楊端午和他鬥智鬥勇,他沒有下手。
當時他也是真的愛上了楊二丫,這也是個原因,他不想殺害心愛之人的妹妹。
可惜楊二丫只不過當他爲朋友,是他自己想多了。
楊二丫嫁人後,木鐵牛按照謝老爺的吩咐,潛入林家染坊,漸漸取的林安夜的信任。
只是可惜,楊端午因爲楊二丫的原因,處處給木鐵牛送吃的穿的,還在木鐵牛不在的時候照顧木老爹。
楊端午讓木鐵牛感受到了真正的溫暖。
如果楊二丫只是木鐵牛的暗戀和初戀的話,可是楊端午的溫柔體貼卻讓木鐵牛真的愛上了。
雖然謝老爺也關心他們,可那只是利用他們爲謝老爺賣命,楊端午的關心卻是實實在在的真心。
本來木鐵牛覺得天下是沒有真情的,可是楊端午讓他明白,這個世界也是很溫暖的。
他知道他動心了,楊二丫嫁人後他就忘了楊二丫,可楊端午嫁人後,他依舊對她不能忘懷。
每當一個人的時候,他總是回憶着楊端午的笑臉,想的不能自己。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希望把楊端午再次劫持過來,他的武功絕對可以的。
可他不能。
楊端午和倪重陽很幸福。
他默默地看着她幸福,他就開心了。
可他並不是真的開心。
他很痛苦。
他發現現在不管是賺了多少銀子,殺了多少人,遇見多麼好看的女子,他都不會快樂了。
他發現快樂變得越來越難,而寂寞卻與日俱增。
他總是想着楊端午。
爲了不痛苦,他開始劫持黃花閨女和良家女子,他把她們當成了楊端午,好好把她們侮辱了再放她們回去。
他雖然沒有殺她們,可是卻等於殺了她們。
因爲失去貞潔的她們,等於後半生被他扼殺了。
可只有這樣,他才感覺他快樂了,因爲她們,都是剎那端午的替身。
馬車終於停在了謝家的後門面前。
木鐵牛和木老爹下車,後門開了,他們被僕人領了進去。
漆黑的後門緩緩合上,馬車拉走,後院牆頭的綠葉遮蔽了後門上斑駁的鎖,一切似乎又恢復了平靜,好像剛纔沒有人進出過。
陳家。
自打上回馬桐雲出了那檔子醜事後,府上都沒看到她了,周瑜恆很奇怪,難道陳老爺一怒之下,把馬桐雲給殺了?或者趕出去了?
依馬桐雲的性格,若是被趕出去,只怕還不來大鬧一場,訛一大筆分手費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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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被殺,陳老爺雖然是個粗粗魯魯的大漢,可對馬桐雲卻是真情,只怕是下不了手的。
周瑜恆正想着在迴廊上走着,迎面卻看到了陳老爺,“瑜恆,幹嘛呢?心事重重的樣子。”
周瑜恆小聲說道:“陳伯伯,方纔我在大街上,你道我看到誰了,馬大正!這傢伙竟然流放服刑已經回來了,不過,衣服破破爛爛的,失去了往日的風采,若是不仔細看還真認不出來。正對着街市上的商家討飯呢。”
陳老爺一怔:“馬大正這個畜生,爲了銀子連女兒都賣。不過到底是桐雲的親生父親,我總不能見死不救。走,瑜恆,你去幫我把他接到府上來吧。”
周瑜恆不解地問:“可是夫人——”
“我把她關起來了。她實在是太傷我的心,我對她這麼好,她竟然喜歡那個小白臉,還巴巴地把身體貼上去。可惜了,我還是不忍心不要她。”陳老爺倒豎八字眉,嘆氣說,“我過去對她太放心了,什麼都交給她打理。如今把她關起來,她連院子都去不了,我才能放下心來。”
原來陳老爺金屋藏嬌了。
周瑜恆便說:“我且去找,馬大正若是還在,我就把他請到府上來。”
“若是看不到了,就算了,馬大正這樣的人,桐雲也不想看到他的。”陳老爺還是左一句桐雲,右一聲夫人的。
周瑜恆當然沒把馬大正接到府上住,馬大正這麼狠毒的人,若是和馬桐雲聯合起來,整個陳府以後就有的吵鬧了。
周瑜恆於是找了個藉口跟陳老爺說,找不到馬大正了,陳老爺無所謂。
林家大院裡,菊花都凋謝了,黃燦燦的花瓣灑在地上,堆積成秋愁層層,林安靜林安夜姐弟倆一左一右,雙雙扶着林老爺從屋裡出來。
“爹爹,外頭空氣好,你先坐着,那位就是端午姑娘。”林安夜介紹道。
端午想起林老爺對楊康犯下的罪行,拳頭緊了緊,可馬上就鬆開了。
“見過林老爺。”端午說,“聽說林家染坊多有不幸,孃家特派我來看望。”
林老爺老態盡顯,笑的時候一臉的皺紋團在了一起,“端午姑娘想來就來,何必破費帶這麼多禮物呢。安靜,你去準備回禮給端午姑娘。”
“林老爺太客氣了。”端午說。
林老爺的目光很快看向端午身後的菊花殘,“林家染坊明天就交給謝家了,這都是報應啊。”
林安夜說:“爹爹,我們林家從來都沒做對不起人的事,何來報應呢?”
林老爺嘆氣說,“林家是沒有,可是我有。幾年前,爹爹我爲了林家染坊,竟然出賣了一位大恩人。恐怕是蒼天有眼,才讓我今天還是失去了林家染坊啊。”
林安夜沒聽懂,端午卻聽懂了。
她冷笑道:“林老爺可是很重視清譽的,難道還得罪了哪位恩人不成?”
林老爺嘆了口氣,“這是我一生洗刷不去的污點了,想起來,過幾天,也是他的祭日了吧。我要去山上看看他。”
端午一怔:“莫非你確定你的恩人已經死了?”
“我不能確定,不過,這麼多年了,若是還活着,依他的性子,他一定會找我的,可他沒有。所以我想,他應該是遇害了。”林老爺說着,眼圈竟然有點紅。
端午咬牙說道:“不會死的,他一定還沒死。”
端午這麼強烈的反應,讓林老爺起了疑心,“端午姑娘,莫非你認識我的那位恩人?”
“林老爺都沒說出名字,我如何認得?”端午沒好氣地說。
林老爺低下了頭:“他是我們林家的恩人,可當時我也是沒辦法。”
“做壞事的人,都說自己是沒辦法。”端午尖酸回道。
林安夜奇怪地看了端午一眼,端午自知失態,行禮說:“時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
“安夜,你送一送端午姑娘吧。”林老爺忽然仔細看了看楊端午的臉,然後吩咐林安夜說。
林安夜於是帶端午走了。
“長的太像了,怎麼會這麼像。”林老爺自言自語着,“楊端午的臉蛋兒,五官兒,簡直像是和楊康同一個磨子刻出來的一般。”
林老爺又想起楊宗閏,雖然沒楊端午那麼像楊康,可眼睛還是很像,鼻子嘴巴好像謝靈。
“如果楊康不是他們的爹爹,是不可能這麼像的,難道——”林老爺大吃一驚,忽然他想起來了。
當年,楊康來找他求救的時候,曾這樣和他說:“我的大兒子宗閏已經十多歲了,膽子小,你可不能拿他當大人,丟了不管,雖然他比他的弟弟妹妹都大一些,可卻是個不懂事的。”
林老爺拉過楊宗閏的手,發現他的手背上有一塊胎記。
“安靜。”林老爺連忙叫來林安靜,“宗閏手背可有什麼胎記?”
林安靜笑道:“爹爹,你問這個做什麼?當然有了,就在手背上,有塊半月形胎記,可是爹爹你怎麼知道的?”
林老爺頓時驚呆了。
這天下是不會有這麼多巧合的,除非楊宗閏和楊端午就是楊康的兒女!
一口血涌上來,他幾乎要暈了過去。
“爹爹,你怎麼了?”林安靜急忙把林老爺扶進屋子裡。
楊宗閏聽說岳父暈迷了,趕緊趕過去,林安靜說:“這可真的奇怪了,我爹爹忽然問你手背上有沒有胎記,剛問好就暈迷了。”
楊宗閏一怔:“爹爹豈是爲了我的胎記而暈迷?”
“我也覺得奇怪,爹爹最近幾日很是傷感,說他的大恩人的祭日就要到了。”
楊宗閏聽了,想起謝靈曾對他提過,過幾天就是他爹爹的生日。
雖然謝靈從來不提他爹爹的事,可每當他爹爹生日那天,謝靈還是會燒碗雞蛋麪,讓家裡的幾個孩子都吃掉,然後告訴他們,今天是他們爹爹生日,還要他們對着天空磕頭。所以楊宗閏記得。
不過,天下巧合的事情多的很,楊宗閏也沒有把兩件事聯繫在一起了去。
誰知,林老爺醒來看到楊宗閏,竟然嘴巴哆嗦起來,抱着楊宗閏的手臂大哭起來。久久不能說清楚一句話。然後又暈了過去。
楊宗閏和林安靜都覺得很是莫名其妙。只當林家染坊要被賣了,林老爺一定是承受不住這麼大的打擊從而神經失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