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晶晶一進電梯就靠到角落休息，垂頭好一會兒, 聽到聲音纔打起精神走出。
三十二層還是跟以前一樣, 寬闊安靜。
她以前坐過的位置, 還照原樣擺在那裡，因爲有清潔工時時清潔, 乾淨得像是有人每天在那邊工作一樣。
本以爲自己不在, 這個位置早就換了別的用處, 沒想到還在。
走到桌前, 俞晶晶摸了摸座椅靠背，轉身離開。
白錦溪在外面開會, 還有兩個多小時纔回。
這大把時間，正好用來休息, 沒必要在外面枯坐着等。
休息室就有牀鋪，平時馬助理累了就在那邊靠一靠，俞晶晶走進去看了一眼, 發現牀鋪被褥都疊得整齊，今天應該是還沒動用過。
帶上門，俞晶晶躺到牀上, 很快沉入夢鄉。
休息室有一扇小窗，拉着簾子，將外面日光遮擋大半。
再度睜眼, 天已經黑下來了。
猛然坐起，俞晶晶伸手捂住腦袋，止住內部晃盪的暈眩感。
雖不像在九層時的痛入骨髓, 但這種難受的感覺，一樣令人不爽。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睡了一下午，狀況明顯有了改善。
回去再喝一支營養劑，休息兩天，應該就沒事了吧？
“你醒了？”
大廳微弱光線，將外面身影投到磨砂玻璃隔門上。
俞晶晶迅速起身，走到門邊拉開，擡頭迎上白錦溪目光。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叫我？”
俞晶晶脣角彎彎，眼中滿是笑意。
白錦溪不防她出來得這麼快，微微一怔。
俞晶晶見到自己時，那毫不掩飾的親近與熟稔，讓白錦溪再度陷入迷茫。
記憶雖有些模糊，但他能肯定自己這個女孩，是有着極緊密關係的。
中午之前，白錦溪以爲莫桑纔是心中情感投射對象，雖然有很多事都需要一再忍耐，但他從沒懷疑過。
而現在，他不確定了。
對莫桑莫名其妙的情感，來得快也去得快。
而眼前這個沒見過幾面的女孩，一個眼神一個笑意，都讓他心神激盪，每個細微的表情都重合和了他的喜好。
回來的時候，馬助理在車上說了好些話，有些他聽懂了，有些卻聽不明白。
求得原諒？
爲什麼要求得她的原諒？自己做錯了什麼嗎？
她來找他，是興師問罪來的？
站在什麼立場？
“想什麼呢？”
看到白錦溪皺緊眉頭，一副冥思苦索的模樣，俞晶晶上前一步，輕輕拉住了他衣袖。
白錦溪下意識向後退開半步，拉遠與她的距離。
他不習慣跟人靠得這麼近，更不喜歡未經準備的肢體接觸。
才生出抗拒念頭，白錦溪忽地怔住。
中午的時候，他爲什麼一點都不排斥，任由她牽着，甚至不願放開？
“別動，我看看。”
俞晶晶並不計較白錦溪的退讓，手往下滑，落到他掌心，又將其輕輕托起。
仔細驗看每根手指，俞晶晶抿了抿嘴。
白錦溪甲蓋生長速度不快，血線只些微露出一點，指甲底部肉色皮膚掩蓋了些，不至於太過顯眼。
可比起上回見到的，顏色並沒有淺淡多少。
藥浴看起來也起不到多大作用了。
被俞晶晶牽住手後，白錦溪的思路就全斷了。
糾結那麼多，都及不上這肌膚相觸得來的實感。
握住她冰涼柔軟的小手，白錦溪才知道什麼是妥帖入肺，哪怕什麼也不做，這樣靜靜站在一處，心中就溢滿了歡喜。
“你看什麼？”
見她掰着手指一根根看過去，白錦溪輕聲問道。
“明天去做指甲吧。都已經長出來了。”俞晶晶摳了摳甲蓋邊緣，“這裡還翹了一點。”
白錦溪低頭，仔細看了看，“這是什麼？”
不是俞晶晶提醒，他都不知道自己甲蓋上多層東西。
俞晶晶嘆了口氣，“他們到底怎麼做的？怎麼什麼都忘了？”
雖然記憶有缺失，但依目前情況來看，問題不算嚴重。
莫桑應該是第一回 做這種事，怕引發不良反應，便只動了少少地方，只在跟她相關的一些記憶上做了手腳。
事情做得不全，邏輯上便有漏洞，多次發生衝突，受控者自身也會開始尋找合理解釋，去衝擊這部分封鎖。
這些內容都是書上看來的，俞晶晶沒有實際遇到過，便只能如是猜想。
“你說什麼？”
白錦溪沒聽懂俞晶晶這話的意思，睜着雙眼睛，疑惑看她。
“沒什麼。”俞晶晶笑笑，忽地擡手摸摸他垂到眼前的額發，“你傻乎乎的樣子，還挺好玩的。”
下意識將她捉住，白錦溪努力平穩呼吸，深深看進她眼中。
那矛盾的情感，想要貼近卻努力剋制的樣子，看得俞晶晶抿嘴輕笑。
這件事，莫桑真的做得不太好。
也幸而如此，她才能放寬心，陪他慢慢理清這些缺失的東西。
“你是說，我們纔是……”
並肩坐在沙發上，白錦溪猶豫發問。
“是。”俞晶晶看他，“不信嗎？”
“沒有不信。”
白錦溪的目光一直落在俞晶晶手上，她袖子輕輕挽起，纖細手腕懸在膝頭，手指垂落，根根如玉般光潔。
剛剛還握着的小手，卻退回去了。
俞晶晶說了那麼多話，他腦子裡卻一直想着要如何將這隻手拉回來，輕輕合在掌心搓摩。
這種渴望與她親近的念頭，讓白錦溪毫不猶豫地相信了俞晶晶說的一切。
是，他們是一雙戀人。
還是正處在熱戀之中，一刻都不願分離的關係。
“你相信我嗎？”
俞晶晶這話，引得白錦溪擡頭看她。
“爲什麼這麼問？”
“相信我的話，就別抗拒。”俞晶晶輕輕擡手，撫了撫他頭髮，“好不好？”
“抗拒？怎麼會……”白錦溪訝異搖頭。
白錦溪眼中滿是真誠，將手放入他掌心，其間涌出的溫柔繾綣，讓俞晶晶徹底安了心。
握着他晃了晃，俞晶晶微微前傾，放低聲音，“你是不是困了？”
白錦溪眯了眯眼，正想否認，忽地身子一歪，靠上俞晶晶肩頭。
深吸一口氣，俞晶晶將額角抵住他，閉上眼睛。
精神力探出，順暢無阻地進入了白錦溪意識深海。
俞晶晶知道他不會抵抗，也確信這一點，進入時毫不猶豫，不做片刻停留。
人類的意識深海，與屍族截然不同。
腦海深處沒了骨珠內核做爲中心，意識分爲幾個區，分別存在，發出不同顏色的微光。
支配情感的區域，光線是乳白色的，最爲澄靜。
白錦溪的這片區域，面積相較其他幾區要小得多，且居於極偏僻的角落。
精神力繞了好幾圈，才找到位置。
探入時，俞晶晶發現這一片的內容，並不像教學書上說的那麼複雜。
白錦溪的感情線，只有少少幾根，所謂的千絲萬縷，在他這裡是不存在的。
這些感情線，每根都極爲粗壯，很少有彎繞的地方存在，仔細看過去，這些線是由很多細束牽連組成，每一束都代表了一部分記憶。
記憶串聯起來，便成爲了他對那個人的感情印象，從小到大累積起來，越是粗壯情感便越是深刻。
繞過白錦溪家人情感線，俞晶晶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那根。
和家人比較起來，這根纖細得多，根系卻扎得極深，同樣極難撼動。
若不是進入了白錦溪的意識深海，俞晶晶從不知道，自己在白錦溪心中，竟有這樣重要的位置。
他將自己與家人擺到了同等的高度，雖越不過，但絕不會低。
精神力輕快地繞着線轉了幾圈，歡欣片刻，俞晶晶纔開始認真工作。
不仔細觀察，很難發現這些記憶碎片被重新排列過。
一旦記憶串聯不上，情感便有了缺失。
而且，俞晶晶發現了被莫桑強行植入的那一部分。
屬於她的感情線，被串聯到了與莫桑相關的那部分記憶上。
這樣的移花接木，看得俞晶晶無名火起。
精神力猛地衝撞上去，卻被重重彈了回來。
俞晶晶知道事情不會容易，卻沒想到這樣艱難。
撞擊數十下，她已有了極重的疲憊感，雖知道該收手了，但一看到莫桑的記憶碎片串聯在屬於自己的那根線上，就忍不住向前衝出。
俞晶晶知道這是笨辦法，但她只會這麼做，玩不出什麼精妙手段。
或許去向南師傅請教，能有更好的解決方法，可她卻等不了那麼久了。
解除牽連還只是第一步，梳理記憶碎片將其迴歸原位，纔是最複雜的環節。
她首先要把這件事搞定，才能做下面的。
俞晶晶沒有精力去數自己到底撞擊了多少回，最後一下的時候，精神力細絲已瀕臨崩潰。
而與莫桑相關的記憶碎片，也成功碎裂脫離。
本打算再停留片刻，可俞晶晶實在無力支撐，只能匆匆退出。
精神力收回後，俞晶晶這才感覺到了身體內部生出的極寒之意。
就像是整個人被掏空，只剩一具軀殼包裹着堅冰，沒有一個地方是好的。
俞晶晶面色慘白一片，連脣瓣都沒了血色，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腦內嗡鳴聲不斷，防空警報一樣發出警示。
白錦溪睜開眼，看到的便是這觸目驚心的一幕。
“怎麼了？”他猛地扶住俞晶晶，防止她歪倒。
“冷。”
俞晶晶縮縮脖子，小小聲說了一句，偏頭往他懷中拱去。
白錦溪微微一怔，緊接着伸臂環住她，看到沙發上有薄毯，趕緊扯過來將她圍住。
快手纏了幾圈，一直裹到俞晶晶只露出一張蒼白小臉，白錦溪才停手。
“還冷嗎？”
“嗯。”
努力仰頭，俞晶晶擡眼與他對視。
感覺她微弱呼吸撲打頸間，白錦溪下意識又將手收緊了些，一臉緊張，“怎麼了？剛纔還好好的！”
“你記得我了嗎？”俞晶晶輕聲問。
“傻不傻？問這種話。”
白錦溪搓着俞晶晶後背，盡力將她攏進懷裡，多分出一些熱量給她。
“手伸出來，我幫你看看。”
白錦溪將手伸進毯子裡，摸索尋找俞晶晶手腕，想探她脈門。
才觸到她手背，又被俞晶晶反手捉住。
“怎麼了？”感覺到她的抵抗，白錦溪暫時停了動作。
“我只是有些餓。沒有養份，身子虛，才覺得冷。”
俞晶晶目光落到白錦溪微張雙脣上，咕地一聲嚥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