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晶晶沒下蠻力, 這麼多人盯着, 做得太容易, 並不是件好事。
她試試砂石車重量,躬起身子賣力推上跳板, 一點點往前挪,儘量表現得吃力些。
在冷庫做零工時沒經驗, 第一天她就一個人搬了五十多箱凍肉,驚掉一羣人下巴殼。
看稀奇熱鬧不說, 拱着叫她去報吉尼斯的也有, 甚至還有工友拿手機, 要聯繫市電視臺過來做採訪。
裝柔弱這種事俞晶晶第一次做,沒什麼經驗。
別的小姑娘輕飄飄軟倒在地,她跟木頭一樣, 直通通迅速栽倒。
效果還不錯, 只是拿手機聯繫電視臺的那個工友,一哆嗦打去了120,搞出點麻煩。
後面就不提了, 自她表現出拿命拼錢的勇猛後,何叔每天都會給她額外多加二十塊工錢, 也算是意外之得。
工友們沒想到她說幹就幹,還來不及阻止,俞晶晶就已經把車推上去了一半。
十幾歲的女孩子,瘦得跟個麻桿一樣,彎腰推着沉重砂石車, 居然只略略歇了兩口氣,就上到了二樓。
速度是慢了些,但這可是實打實地上坡路。
看到她從樓上下來,又準備推第二車,目瞪口呆的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還說得出話。
上午推砂石車,下午扛板,跟她配對的男人搬着另一頭,一雙腿被扯得軲轆一樣倒騰,差點沒把腰掙斷。
別人喊累,俞晶晶也喊,數着搬了三五塊差不多該累了,就順着說兩句,手腳卻是不停。
一天下來,她乾的活當得不比任何一個人少,卻也剛剛好,沒超過最多的那個。
“四百三……”
喊到俞晶晶名字的時候,大家表情都很複雜。
“明天悠着點,活多,幹不完的。暑假還有兩個月,夠你攢學費。”徐工頭笑着說。
“謝謝。”
日結工的伙食本是自己負責,不過俞晶晶吃得少,看她只盛了不到一兩米飯,打了幾根菜葉,徐工頭就把該收的伙食費給免了。
擠在臭漢子堆裡吃完晚飯,俞晶晶跟大家道別,回了民宿。
一天力活做下來,不光身體變得靈活,連說話都不再磕巴。
要是能在這邊呆一兩個月,俞晶晶覺得自己全身肌肉的靈活性能再提高一個度。
以前天天坐在教室看書,還是耽誤了。
想到跟趙恆約了明天上藥的事,俞晶晶拔了個電話過去。
那邊接通了卻沒人接,打了兩個,她就收了線。
“別動!”張巧文按住趙恆肩頭。
“我手機……”趙恆扭頭。
“手機還能跑了?先上藥。”
張巧文看向坐在桌邊的王大師,“您這個藥,怎麼跟我們以前用的不一樣。”
王大師是個乾瘦老頭,眯眼挖了團自制的黑膏藥往趙恆胳膊上糊,一臉的認真。
“大師?” 張巧文知道他耳背,又把聲音提高了些。
“啥?”王大師擡頭,手裡棉籤一哆嗦,塗到了傷口外頭。
“這藥跟以前用的不一樣,能見效嗎?”張巧文扯着嗓子問。
“能能。”
王大師就聽見最後兩個字,使勁點頭,笑出一臉褶子,“這藥好使,我前幾天新熬的。”
吳海波站在一邊端着藥罐子插話,“俞晶晶哪會看什麼病,她那兩下三腳貓功夫,全是跟我們王大師學的。大師制的藥要不行,那俞晶晶的藥得扔。”
“是,她跟我學過。”王大師笑得憨厚,“她挺好學,我治病的時候,就站一邊看着,還幫我拿枝子……”
“王大師,您看這邊有點沒抹勻,是不是再加點藥。”吳海波把藥罐子懟過去,打斷他的嘮叨。
張巧文注意力一下轉到趙恆傷口上,“對,這邊多上點。”
原先厚厚一層白痂被糊上的黑藥膏完全掩蓋,終於不再那麼觸目驚心。
“感覺怎麼樣?”張巧文一臉期待的問。
俞晶晶的藥水抹上去幾分鐘就能見效,緩解乾裂不適,促使皮肉新生。
今天抹的這個,是王大師新調的,肯定效力更強。
比起礦泉水瓶兌出來粉色藥水,張巧文對這黑糊糊的草藥膏更信服。
“有點涼。”
剛抹上去,也沒什麼不適的感覺。
硬痂與皮肉的撕扯感依舊存在,趙恆稍稍擡了一下手臂,又迅速放下了。
這個感覺不對。
原先的藥抹上就見效,現在這個,除了涼一點,毫無效果。
“哪有這麼快的。”想到張巧文說過原先一天是上兩回藥,吳海波又接了一句,“等明天再上兩回藥,就基本能看出藥效了。”
王大師拽拽吳海波衣襬,衝他使個眼色。
“這個……這個藥也用了,你看費用……”吳海波也有些迫不及待,笑着搓指頭。
“這是五千塊,剩下的錢確定有效再給。”
“行行,應該的。”吳海波抓起錢,數也沒數就揣進兜裡。
吳海波這態度,看着就讓人舒服,張巧文滿意點頭,帶着趙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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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趙恆覺得胳膊還在陰陰地疼,一身藥香濃重,可效力卻真的微乎其微。
“藥效溫和是好事,俞晶晶調的那個也太生猛了些,這纔是第一回 上藥,等明天換兩次,就知道好處了。”
張巧文對這個王大師還是挺信服的。
首先年紀擺在這兒,再看他一雙手黑漆漆地,指甲縫裡全是藥泥,就知道平時沒少製藥行醫。
俞晶晶說過自己是跟村裡老人學的相面觀病,這個王大師一來就拉着趙恆瞧了好半天,完了纔給的藥,也正對上了。
“我去睡了。”
身體不舒服,人也容易困頓,趙恆悶頭進了房。
這幾天夜裡溼敷不能斷,張巧文只敢偷空趴一趴,熬得眼眶深陷。
想着新得了藥,終於能消停一晚,她迫不及待回房,沾枕頭就睡着了。
趙恆躺在隔壁,胳膊一陣陣發脹。
事實證明,藥對他無效。
原本想着能止一天的疼也好,上過藥卻疼得更狠了。
所以幸他已經習慣這種疼痛,能面不改色地承受煎熬,讓張巧文睡一晚安心覺。
想到不久前手機曾響過,他飛快摸出。
看到是俞晶晶打來的,趕緊回了過去。
俞晶晶回話很簡短,說了個地址和時間,就掛掉了。
趙恆咬牙盯了一夜天花板,到了早上五點,用一隻手換衣服出了門。
張巧文將這段時間的憂心與煎熬甩得乾乾淨淨,一夜睡得香甜。
保姆王媽做好早餐,敲門說有客人到,她才戀戀不捨從牀上爬起來。
吳海波跟王大師坐在外頭,見她出來,都站了起來。
“等會,他還在睡。”看趙恆房門緊閉,張巧文擡手虛按。
趙恆要是難受,夜裡就喊她起來做溼敷了,這一晚沒什麼動靜,應該和她一樣,睡得很好。
招呼王媽倒了茶,張巧文才去敲門。
兩下沒人應,把門推開個縫,發現牀上空空如也,張巧文整個人懵住了。
去廁所找過沒有,廚房沒有,樓上也沒有。
回到趙恆房間,發現他背了包,門口的鞋子也不在,張巧文才確定他自己出了門。
沙發上坐着的兩個人看張巧文沒頭蒼蠅一樣在屋裡亂轉,也有些坐立不安。
“怎麼了?”看張巧文臉色難看,吳海波關切地問。
“他出去了。不行……上藥不能耽誤,跟我走。”
張巧文抓起車鑰匙,開門衝了出去。
吳海波抱着藥罐子,攙扶着王大師,趕緊跟上。
根據手機定位,張巧文發現趙恆正在向城東移動,看速度,應該是坐上了出租車。
一路追過去,發現定位停下來,也跟着停了車。
“他來這兒做什麼?”
張巧文帶上車門,看到眼前一塊接一塊的建築工地,滿臉茫然。
“是不是在那兒?”
吳海波指向不遠處工地上,正在熱火朝天從大鍋裡盛粥的一羣建築工人。
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張巧文一眼就看到坐在水泥墩子上的趙恆。
清晨陽光從還未建成的大樓中穿出,落在趙恆光着的半邊臂膀上,散出金光。
他坐在這羣泥水裡打滾的黝黑建築工人身旁,說不出的醒目超然。
吳海波一眼就瞧見了,不是沒原因的。
張巧文剛鬆了口氣,又突然發現他身邊,有個更讓人無法忽視的亮眼存在。
俞晶晶彎着腰,舉起根小棒向趙恆靠近。
一張臉小小的,白得跟雪一樣,挽起的袖子下露出的一截纖細手臂,也泛着瑩瑩光芒。
難得面上帶了血色,眼睫漆黑,紅脣鮮妍,猛一看去,漂亮得讓人不敢逼視。
趙恆仰面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俞晶晶則拿擺動棉籤,低頭仔細地幫他塗抹藥水。
“那是……俞晶晶?”吳海波喃喃開口。
他從沒不知道俞晶晶有這樣鮮活生動的一面。
雖然還是那一身舊衣,但衣襬緊緊束在腰間,褲腳挽得整齊,整個人看起來格外乾淨利落。
臉上沒了大大黑框鏡,五官清晰顯露,居然有種逼人的豔麗。
“是晶晶啊。”
王大師眯着瞅了半天,居然把人認出來了。
“走!”
張巧文臉沉下來,深一腳淺一腳踩着工地上的碎石碎磚往那邊趕。
“疼嗎?”
俞晶晶一邊上藥,一邊把糊在傷處的黑藥膏往下刮。
“不疼。”趙恆搖頭。
傷處一直處於乾裂狀態,飢渴得像是旱了三年的龜裂厚土,藥水浸染到上面,瞬間被吸收得無影無蹤。
趙恆不知道這是心理作用還是她的藥水真就這麼神奇,可只要沾了藥的地方,就真的不疼了。
當然,這個不疼是相對的。
比起他這幾天經受的苦楚,這一丁點疼痛完全可以忽略。
“你幹什麼呢?!快住手!”
張巧文踩上石墩,看到俞晶晶用棉籤把傷處戳得七零八碎,氣得大吼。
俞晶晶跟趙恆同時轉頭,一個仲然色變,一個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