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這是一隻巴掌大小的黑色怪鳥。

身上羽毛零落,祼露的肉色是青黑的,纖細鳥腿上的皮肉裂成片片細碎幹殼,動一動就卡卡作響。

若不是低頭叼肉姿態兇狠,還看得出生機,只這乾枯瘦小枯柴般的形姿,說是在樑上懸了三月的幹臘雞也不爲過。

皮肉看着硬實,鳥嘴更是堅如鋼鐵,凍成冰石的肉塊三兩下就被啄碎,呼拉拉全進了肚。

“今天怎麼這麼少?”

揀了合胃口的肉塊吃完,黑鳥埋怨。

“只有,這些。”

感覺恢復得差不多了,俞晶晶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

看她端着盒子伸手過來,黑鳥警惕跳遠,“不進。”

“豆豆。”俞晶晶盯着它,“進來。”

豆豆跟俞晶晶大眼瞪小眼。

僵持片刻,看她態度堅決,它氣得撲扇翅膀,在凍庫回來騰躍,蹦得雜毛亂飛。

“你是不是要把我餓死!有你這樣的嗎?騙子!讓我出來,不給我吃的……”

“我也餓。”

俞晶晶伸手將它捉住,不管豆豆怎麼撲騰,都逃不開她細白五指。

“等……等等!我自己進!五分鐘,你等我再吃兩口,我保證……”

鬧起來氣勢倒足,真被捉住了,反倒跟只貓似地乖巧討饒。

你推我拉的戲碼每天都在上演,俞晶晶吃夠這套,直接把它按進了盒子裡。

“靠着那點營養劑根本撐不住多久,你別在這裡浪費時間了,找到同類最重要……”豆豆在盒子裡繼續掙扎。

俞晶晶不搭理它,把盒蓋掩上,想了想又留了道縫,沒落鎖。

白天鎖着是擔心有人打開,晚上就沒這麼多顧忌了。

豆豆雖嚷得厲害,被關到盒子裡,就算沒鎖也不大敢往外掙,只蹦來跳去撐住氣勢。

看到俞晶晶去收撿裝了肉的袋子,它又嚷:“你吃這些沒用,根本無法供給身體所需,找到同類以後,吃他們一口剩的都比這強!”

“你知道,我吃不了血食。”俞晶晶啞着嗓子說。

“血食怎麼不好?我要不是吃了喉管,話能說得這麼流利嗎?看看你,到現在還在打磕巴。”

雖然豪叔從“糧庫”里弄來的陳年老喉管風化得厲害,算不上新鮮血食,但豆豆因此進化出了發聲能力是事實。

血食對喪屍進化有推進性作用,這一點無可否認。

“吃不下。”

俞晶晶輕輕搖頭。

豪叔曾是某軍團的軍備廚師,專爲體質特殊的屍族提供精細飲食。

這些屍族屍化程度輕,食用血食比例較低的營養劑一段時間,如果還能成功進化,就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可能“活轉”。

俞晶晶所在的羣落有數百萬屍族,擁有這種體質的不到三百,食用低比例血食還能持續進化成功“活轉”的,只有兩人。

所謂活轉,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屍斑消退,腐肉新生,動作變得靈活優雅,除了心臟不會跳動,與真正的活人無異。

雖然屍族能吃能走,但時間久了,總免不了肉脫骨爛,散到地上成一堆枯骨。

誰都想要和那兩人一樣,擁有一副完整的身體。

可不是那種萬里挑一的體質,普通屍族食用降低血食比例的營養劑,根本熬不過飢渴。

就像長期服食營養劑的屍族,也會慢慢接受不了全血食。

俞晶晶就是這樣。

身體瘦弱,膚色慘白,這具在旁人眼中看來不怎麼健康的身體,卻是俞晶晶能維持住的最好狀態。

哪怕每週服食的營養劑拖長到了一個月,也僅僅是皮膚表面多了些暗沉斑點,稍微掩蓋着些就看不出來。

這算是活轉嗎?

豪叔不在,俞晶晶不清楚該如何界定自己目前的狀況。

“就算真的活轉了,還不是得吃飯?難道喝風喝到飽嗎?”豆豆嘲諷。

“我,就不該救你。”

“誰讓你救了?自己爛好人……”

話還硬着,聲氣卻小了下去,一直到俞晶晶收拾完東西關了冷庫門,它都沒再嘰歪。

垂死之際,不是俞晶晶切指餵了一口血,豆豆也活不下來。

因着這點“血緣關係”,他們之間多了一絲心靈上的感應,需要協作的時候,可以很完美地配合。

可自從吃了喉管能訴心中所想,豆豆就變成了俞晶晶腦袋上環繞的一卷經,整日嗡嗡吵嚷,讓人不勝其煩。

不說話的時候,豆豆還是很乖順的。

上了公交車,看它蔫頭蔫腦,俞晶晶伸指進盒子裡撓了撓它,“生氣了?”

車上不止俞晶晶一人,後排還坐着一對情侶,隔着老遠。

知道外面有人,豆豆嘴閉得跟布條纏了一樣緊,只偏頭拿眼瞪俞晶晶。

“不需要太久,最多,一個月就能走。這邊只是暫時落腳,去了大城市,就能遇到同類了。”

“我知道,你擔心我。我沒生你的氣,你也,不要生氣。”

“還餓的話,吃肉。”

俞晶晶從袋子裡摳出一塊化了凍的碎肉往豆豆嘴裡塞。

看它扭扭捏捏叼去吃了,俞晶晶面上多了點笑意。

豪叔走後,她一個人孤零零守着諾大基地生活了近一年。

若是沒有豆豆陪着,那一年的日子可想而知會有多難熬。

不是它成日加油打氣,自己也不會有勇氣踏出這一步,到外界尋求存活的希望。

吵雖吵,他們卻是誰也離不了誰。

晚上十點左右,這片城中村已經徹底安靜下來。

俞晶晶出了站臺,一個人走在街心,腳步嗒嗒。

偶遇一隻野貓竄出,警惕看她一眼,疑惑地轉個圈圈,忽地轉入暗處不見。

到了一棟樓前,俞晶晶藉着路燈光線摸鑰匙開鎖,上了三樓。

主臥門燈已經滅了,屋主吳海波跟孟菊跟平時一樣早早睡了。

另一間臥室門虛掩,透出昏黃光線。

簡單洗漱後,俞晶晶進了這間開着燈的臥室。

吳菲穿着吊帶睡衣靠在牀上,笑眯眯看着手機,兩根拇指雨點似地落到屏上,聊得正開心。

聽到動靜擡頭,吳菲翻了個白眼,“瞪着我幹嘛?裡頭去。”

九平米不到的房間,書桌衣櫃加上單人牀,擠得滿滿當當。

穿過牀尾狹窄走道,俞晶晶推開陽臺門,進了自己“房間”。

一帶上門,空調冷氣就被完全隔絕開來,雖然陽臺做了封閉,但經過一天的暴曬,還是蒸熱無比。

陽臺是窄長型的,安下張一米寬的鋪板後,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

俞晶晶脫了鞋,跪在牀上推開窗戶,借一點夜裡的涼風進來,這才覺得好受了些。

這家人祖上跟豪叔有交情,俞晶晶聽他提過,在基地翻出地址後,就直接過來投靠。

幾代過去,舊交早不做數,之所以能留下,無非是利益。

出基地的時候,俞晶晶帶了不少東西,最值錢的就是一小塊原金。

吳海波指了它做報酬,爲了落腳,她就給了。

當時不明白這東西的價值,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有些虧。

照目前市價,那塊原金至少三十萬往上走。

吳海波收了東西,只是幫她弄了個鄉下身份,並負責她一年的學費和住宿,哪裡值得三十萬。

等高中學業結束,她就得遵守當初承諾,捲鋪蓋走人。

躺到窄小的牀鋪上,俞晶晶仰面看着頭頂懸着的一堆半乾衣裳,眼不見爲淨地閉上了眼。

她還沒“死”,就已經住上了棺材。

這樣逼仄的環境,就算讓她再繼續住下去,她也不願意呆了。

“早。”

“早。”

進了教室,有好幾個女生跟她打招呼,俞晶晶禮貌點頭,一一回應。

坐到位置上,她還能感覺到這些人投來的視線。

這幾個就是昨天晚自習在背後悄悄議論她的女生。

突如其來的親切,應該是因爲知曉了她的“悲慘”身世,抱着一點同情給予的善意。

這一點關注,來得快也去得快。

臨近高考,每個人都變緊張起來,看到有人開始專注學習,大家也趕緊抓起筆,嘩嘩翻起書來。

因爲這一個星期晚上都在打零工,俞晶晶的作業都是留到早自習完成。

從書包抽出昨天馮遠送的幾張卷子,她取出中性筆,活動一下手腕,開始認真書寫。

經過一年多的練習,手指的精細化操作已經駕輕就熟,不到十分鐘,一張卷子就被她填得滿滿當當。

只要能動,她就不需要停歇。

別人寫久了手指痠痛,坐久了腰頸勞損,俞晶晶卻不會這方面的問題。

十分鐘一張試卷,只不過是普通速度,如果趕時間,她可以更快。

鈴聲敲響,早自習結束。

俞晶晶放下筆,收攏試卷,遞交給二組組長。

“交得真早,咱們組還有大半人沒寫完呢。”組長康全笑着接過,“你可……”

話沒說完,康全忽地變了臉色。

俞晶晶還沒來得及順着他目光望去,鼻頭就嗅到了一股腥鮮的味道。

“哎呀!”

“受傷了!誰有紙?”

“不行,壓不住,得送醫務室。”

鈴聲一響,有人就急着往廁所衝,跑到門那邊,步子收不及滑倒,腿撞到門框上,劃出一道極深的血口。

同學們忽拉拉圍過去,扶的扶拉的拉,康全從書包裡找了創可貼,快步跑過去往傷口上按。

所有人都在往門口跑,俞晶晶卻猛地回身,三步做兩步衝回座位。

桌子已經震起來了,撞得隔壁桌筆盒咣噹作響。

俞晶晶回得及時,她伸臂按住桌面,警惕回望。

幸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受傷同學那邊,這邊的動靜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