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康與漢國之間以長江爲界,渡過長江便可以抵達漢國的疆界,我們於正午時分抵達搏浪灣,搏浪灣式大康水師的重點佈防之處,江面寬闊,長江水師的總部便位於此地。
當地水軍都督韓汝成親自率領二百名手下,迎出十里以外。
韓汝成之所以對我如此禮遇不僅僅是因爲我皇子的身份,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也是翼王一手提拔起來的將領,對我這個翼王的愛婿自然極盡謙恭。
搏浪灣早已爲我們準備好了渡河用的兩艘大船,趁着手下武士將禮品搬上大船的空隙,我和韓汝成一起登上了水寨中的瞭望樓。
身處高樓之上,俯視港灣,卻見大康百餘艘戰艦以鐵索相連,並列在江面之上,戰船之上並沒有水軍操練,其中不少戰船桅杆殘破,船體的漆色也早已剝落,看得出這些戰艦已經許久未曾修繕過。
我掏出遠望鏡,向長江對岸望去,卻見大漢水寨氣象萬千,樓船舟楫穿梭於江面之上,一動一靜,反差極大。我不禁嘆道:“韓將軍,難道你手下的水師從不操練的嗎?”
韓汝成黯然道:“平王殿下有所不知,我們水軍已經八個月未曾發過軍餉,水上操練必須要有經費支持,現在這種情況之下,我又哪裡去弄到這麼多的銀子?”他指向那一排排的戰船道:“戰船已經許久未曾維護過,我現在所能夠做得就是儘可能地壓縮水軍的開支。”
“難道就這樣任憑大康水軍衰落下去嗎?”我的聲音中不由得帶上了幾分怒氣。
韓汝成示意我向正西方向看去,卻見遠處江灘之上,數千名水軍將士正在那裡訓練。韓汝成大聲道:“我們的將士仍然堅持在陸地上訓練,並未忘記保衛大康疆土的職責。”他聲音低沉道:“可是……我們連三餐都無法保證。”
我內心中涌現出一絲愧疚,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我很難相信大康的水軍竟是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下進行訓練。
韓汝成道:“勇氣和信心永遠無法取代你的實力,一旦戰事爆發,我們拿什麼去和對方抗衡?這一百多艘戰艦,其中大半已經損毀,不要等對方攻擊,駛到江心恐怕就會被巨浪打翻。我們的武器和裝備已經整整六年沒有更換過!”他從身後的士兵手中拿起箭筒,遞到我的面前,箭筒之中僅僅有五支羽箭。
韓汝成激動道:“兩萬餘名水軍士兵,只有五千人配上了弓箭,每人只分到可憐的五支。”他抽出一支羽箭,將鏃尖湊到我的眼前,上面明顯有打磨過的痕跡,“這鏃尖發下來的時候鏽跡斑斑,是我們的將士用江邊的卵石磨亮的!”他指向腳下的江灘:“殿下,你可以隨便撿起一塊卵石,上面一定可以找到我們磨箭的痕跡。”
我抿起嘴脣,一種莫名的悲涼涌現在我的心頭。
韓汝成向身邊的兩名衛兵道:“伸出你們的手!”
兩名士兵猶豫了一下,伸出手來,這是怎樣的一雙手啊!骨骼粗大,皮膚龜裂,手掌中佈滿老繭,他們的手指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伸直。
韓汝成道:“殿下,戍守江邊溼氣深重,我們的棉衣、被褥多年未曾更換過,我們的將士便是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生存,十之八九都會染上風溼之疾。他們多數人的手指都無法伸直,過去的一年之中因爲缺少醫藥,病死的士兵多達六十五人。”
韓汝成哽咽道:“殿下啊!他們並非是戰死在疆場,如果能夠得到及時的救治,他們本不毀死……”
我的眼眶溼潤了。
韓汝成道:“殿下,我們從未忘記過自己的職責,這江邊的工事,全都是我們的將士用雙手壘起來的。”
我重重點了點頭,仰首望向空中的烈日,日光灼痛了我的雙目,卻比不上我內心的刺痛。
大船載着我們緩緩向對岸駛去,我獨自站在船頭,韓汝成的那番話,讓我至今仍然感到透不過氣來。大康已經無法承受戰火之重,我必須竭盡所能化解眼前的這場危機,這沉重的膽子落在了我的肩頭,我不但要帶給萬民安康和幸福,還要重新喚起他們的鬥志和勇氣。
焦信站在我的身邊,用遠望鏡觀察着大漢的水寨,許久方纔收起遠望鏡,發出一聲感嘆:“漢國水軍的裝備遠在大康之上,若是發生戰爭,大康一方恐怕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如果是你統領康軍,你戰勝漢軍的把握會有幾分?”
焦信微笑道:“既然水軍不是他們的對手,我絕不會在水面上和他們硬拼,有道是讓三分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我會將防線後撤到平原之上,凝聚所有的兵力和漢軍在平原上對戰。”
我哈哈大笑了起來,反問道:“放棄長江天塹,那漢軍豈不是要長驅直入了?”
焦信充滿自信道:“據我所知漢軍的總兵力在五十萬左右,如果發動戰爭,他至多會出動三十萬兵力,我只需要五萬精兵便可將漢軍破掉!”
我饒有興趣道:“說來聽聽!”
焦信道:“放棄長江是第一步,我後撤的距離會相當大,除卻重點城鎮以外,全部不設任何防禦。漢軍有兩種選擇,第一,集合兵力向康都挺進,第二,穩紮穩打先控制長江附近的城鎮要塞。如果他們選擇前者,三十萬大軍深入腹地,首先面臨的就是供給問題,我採用堅壁清野,讓他們無法從大康獲得一粒糧食,只能依靠從本國運糧,利用手中精兵突襲他們的補給部隊,毀掉他的後勤途經,大漢不戰自潰。如果採用第二個辦法,長江沿岸的十二座重鎮會分散漢軍的兵力,我會採用逐個擊破的辦法。”
我笑道:“方法雖然好,可是卻不能實行,漢成帝應該早就想到你說的那些對策,所以他纔想聯合四國一起向我們用兵。四國聯合之下總兵力極有可能超出百萬,在這種情況下,你堅壁清野的對策不會起到任何的作用。”
焦信道:“殿下說得極是,所以我們決不可以讓五國形成真正的聯盟。”
我點了點頭道:“我反覆考慮過這件事,漢國現在還沒有獨自吞下大康的實力,否則項博濤也不會主動尋求聯盟。”
大船駛到江心,對方已經有四艘戰船迎接了過來。我們向對方表明來意之後,對方在我們的戰船兩側,爲我們保駕護航。
雖然共飲一江之水,兩岸的名稱卻各不相同,大漢與搏浪灣相對叫做‘積雪灣’,從名稱之中便可以看出康漢之間文化迥然不同。
大漢地處江南,氣候宜人,風景優美,自古便是文采風流之地,加之遠離胡地,很少收到戰火波及。這裡的民風崇尚安逸,不喜爭鬥,和北方各國又是兩種景象。
戰船駛入積雪灘,水寨的情景讓焦信歎爲觀止。這大漢水寨依山而建,整個港口被環抱於延綿的山崖之中,從下往上,整個山崖開鑿出三層不同的防禦工事,底層可以隱藏步兵,中層可以佈防工兵,上層山道開闊,佈置了若干投石車和巨弩,在如此高度之上,射程之遠可想而知,如果大康想從對岸向大漢發起攻擊,戰艦駛入江心便會進入對方的射程之內。
焦信低聲向我道:“這片水寨可謂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反觀大康那邊的工事,純屬雞肋。”
我淡然一笑,目光望向一旁漢國的樓船,但見漢軍盔甲鮮明,旌旗招展,船體高達五層,長寬均超出我方戰船一籌,相比之下更覺寒酸。我內心嘆道:“這幾年大康戰事不斷,大漢卻在項博濤的統帥下國富民強,一進一退,兩國之間力量的強弱對比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戰船進入港口,我率先從舷梯上走下,當地水軍守將彭同信早已在港口前恭候。他大步迎向我,深深一躬道:“漢國積雪灣守將彭同信參見大康平王千歲!”
我微笑道:“本王不請自來,彭將軍是不是有些措手不及?”
彭同信笑道:“平王說笑了,陛下早已下令,讓末將在此恭候平王千歲的大駕。陛下說過,八國之中以大康和大漢之間最爲密切,如此看來陛下贏得了賭注!”
我有些詫異道:“什麼賭注?”
彭同信笑道:“平王有所不知,在陛下分發請柬之前,他曾經和皇后打賭,大漢和大康之間館子密切,便是不下請柬大康也會過來恭賀。皇后不信,兩人便打起賭來,果然在中秋之時便傳出大康要派出平王親來漢國賀壽之事,如此說來豈不是陛下贏得了這場賭局嗎?”
我哈哈大笑起來,內心卻暗罵,項博濤啊項博濤,你不但卑鄙而且狡詐異常,這種拙劣的理由你都能夠想的出來,當我胤空是三歲小孩嗎?
彭同信道:“自從聽到平王要來大漢的消息,陛下便下旨讓末將在這裡日夜守候,陛下說過,雖然和皇后打賭是一樁美談,可是畢竟事先沒有派使者前往大康通知,禮節上有諸多失儀之處,還望殿下海涵。”
我心中暗贊,這個彭同信也不是簡單人物,他這番話一說,我便是有心責備也不好開口了,當下微笑道:“我姑姑、姑夫自然把我們當成了自己人看待,這些虛假的禮數本來便不需要。”
彭同信恭敬道:“車馬早已備好,平王殿下隨時可前往漢都!”
我點了點頭,轉身向焦信道:“馬上將壽禮搬下來,一個時辰之後我們便啓程前往漢都。”
從積雪灣前往漢都大約要兩天的行程,江南自古便是風流富庶之地,途中的繁華景象,讓我們不由得發出陣陣感嘆,如今的大漢比我們想像之中還要富饒許多,難怪漢成帝會興起稱霸之念。
兩日之後我們抵達了漢都,因爲沿途之中未曾有過任何耽擱,我們提早數日便趕到了這裡。
拓跋綠珠放下車簾道:“殿下,今日纔是九月初二,還有七天才到他的壽辰哩!我們這段時間做什麼?”
我呵呵笑道:“早就聽說漢都物寶天華,美不勝收,我也未曾來過這裡,趁着這個機會我們剛好將這裡遊覽一番。”
拓跋綠珠美目一亮,欣喜道:“好唉!我早就有這個打算!”
說話間車馬已經來到漢都東門之前,門前官兵正在一絲不苟地檢查着過路百姓。
隊伍排除了很長,我皺了皺眉頭,向隨行的漢將道:“怎麼漢都盤查如此嚴格?”
那漢將道:“陛下大壽臨近,漢都即將大慶,對來往客商管理要比往日嚴一些,平王放心,很快就可以輪到我們入城了。”
我笑道:“難道我們也沒有特權嗎?”
那漢將又道:“陛下治下人人平等,便是相國經過此處也要按例通過守門將士的盤查!”
正在這時,又有一對武士從我們一旁經過,排隊的百姓慌忙散到一邊,連負責盤查的士兵也停下盤查,恭恭敬敬退到一旁,我心中暗笑,什麼人人平等,這隊人馬爲何有特權呢?我好奇向外望去。
這才發現那一隊武士竟然是清一色的妙齡女郎,一個個身穿紅色武士服,顯得風姿颯爽,別有一番誘人韻味。
爲首少女揮鞭指向我們的隊伍道:“何人的車隊,既然知道國師坐駕經過,爲何不避讓?”
隨行漢將也顯得恭敬無比,低聲道:“着車中乘坐的是大康平王……”
那少女囂張之至,嬌聲斥道:“我不管他是什麼人,快將你們的車馬避到一邊,若是耽擱了國師的要事,小心將爾等治罪!”
那漢將有些爲難地望向我。
我聽到這裡再也無法忍住,開口譏諷道:“這便是大康的待客之道嗎?”推開車門走了下去,卻見那羣少女護衛着一輛華麗的馬車正停在路口之處,我們車隊停靠的位置剛剛阻住了她們的去路。
那少女柳眉倒豎盯住我道:“再不讓開,我將爾等全部拿下!”
唐昧和焦信同時怒喝道:“大膽妖女,居然敢對我家主人不敬!”
那少女揚起一枚綠色玉牌道:“還不讓開!”
這八成是漢成帝賜給她們的什麼令牌,可惜對我們這幫康人卻是毫無作用。
隨着那少女做出的一個手勢,身後的那幫女郎一個個抽出長劍。
我心中暗歎,都說江南女子溫柔,沒想到一個個兇猛得如同雌豹一般。
一隻晶瑩的纖手輕輕拉開了車簾,柔聲道:“墨雲,你又和別人爭執了?陛下賜給你那面龍牌並不是讓你四處炫耀的。”
那位名叫墨雲的女子這纔將長劍收了回去,恭敬道:“小姐,這些人對你不敬!”
那溫柔的聲音又道:“你有急事,又怎麼知道別人沒有急事?還是按照城門的規矩,等上片刻吧。”
“可是……”
看來這個什麼國師要比這些丫鬟懂情理得多,我微笑道:“既然這位小姐有急事要做,我們讓你先行倒也無妨。”
我揮了揮手示意唐昧等人將車馬退後。
墨雲仍然狠狠地向我瞪了一眼,這才和隊伍向城門奔去,馬車從我的身邊經過,微風吹過,我透過吹起的車簾向內望去,只看到車內女郎俏臉的下半部,但覺她下頜曲線極其柔美,誘人雙脣微微向兩側翹起,腮邊泛起兩個淺淺的梨窩,傾城的風姿不禁讓我的呼吸爲之一窒。
車馬經過,暗香襲人。
那漢將來到我的身邊,歉然道:“平王殿下,請勿見怪,國師定然是去宮中給皇后治病,否則也不會如此焦急。”
我不由得一怔,我姑母有病在身,我怎麼從未聽說過?大聲道:“我姑母究竟得的什麼病?”
那漢將猶豫許久,終於下定決心道:“聽說……是中邪……”
我冷笑了一聲,暗道:“從這些人的身上定然問不出什麼真相來,一切還是等我見到姑母再說。”
雖然已是中秋,漢都的天氣卻仍然如同春天一般溫暖,秋風中沒有任何的寒意,宛若一雙少女的柔荑輕輕撫摸着我的面龐。
街道雖然遠不如康都的寬闊筆直,可是道路兩旁種植有各色樹木花卉,整座城池宛如一個大大的花園。長江的支流春水河靜靜從漢都之中流過,將漢都分成東西兩半,漢成帝的皇宮便位於漢都之東。
漢都內河流豐富,每走一段距離便會看到一座橋樑,橋樑的形態也是各不相同,或古樸、或精緻、或凝重大氣、或巧奪天工,眼前景色層出不窮。我雖然見慣了場面,也不禁爲眼前的情景而讚歎不已。
驛館位於春水河畔,本身就是一座園林,佈局精巧,景色宜人。大漢三皇子項達生早就在大門外等候,七年前他曾經隨同我姑姑返回大康省親,當時我和他相處過幾日,對他多少有些印象,如果不是拓跋醇照中途殺出,他本應該頜安蓉公主成爲一對。說起來,這件事都是因爲我的緣故。
項達生相貌英俊,舉止文雅。我專門調查過他,此人有些像當年的燕元宗,喜好琴棋書畫等風雅之事,對政治和權力沒有過多的興趣,帝王之家這種子弟並不少見。
項達生微笑着走了過來,遠遠便大聲道:“來的可是胤空表弟?”
我親切地叫道:“達生表兄!”大步迎上前去,和他的雙手緊緊相握。
項達生上下打量了我一遍,方纔道:“你變了好多,記得那年我隨母后去康都之時,你還是個瘦小的孩子。”
我呵呵笑道:“如果我沒有記錯,表兄應該是長我兩歲,當年還是一個小胖子呢!”
我們同時大笑起來,對兒時歲月的回憶頓時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項達生親自爲我引路,驛館之中早已爲我們準備好了一切,看來項博濤對我這個不請自來的侄兒還是相當的禮遇。
項達生對我表現得相當客氣,讓我先去沐浴更衣,他便一直在客廳等我。
我猜測到,這一切可能都是漢成帝的精心安排,他應該能夠猜到我此行的目的,卻不知道要用什麼方法來對付我?
洗去一身的風塵,換上潔淨的新衣,整個人頓時變得清爽了許多。
項達生已經讓人爲我泡好了上等的龍井,在客廳恭候。
我歉然道:“讓表兄久等,胤空真是慚愧。”
項達生笑道:“我們兄弟之間何須如此客氣?”
我品了一口龍井,只覺脣齒留香,忍不住讚道:“好茶!”
項達生道:“正宗的龍井只能在大漢方可品嚐得到。”
我笑道:“大漢最出名的不僅僅是龍井,聽說大漢美女如雲不知是真是假?”
項達生笑了起來,他神神密密指了指後院的方向道:“胤空啊胤空,你初到漢境便想這件事情,不怕後院失火嗎?”
我笑着放下茶盞道:“我身邊的女人每個都對我俯首帖耳,溫順得很呢!”
項達生向我豎起了拇指,我知道他向來自命風流,故意投其所好談論風月之事。
項達生果然大有和我相見恨晚之感,低聲道:“這兩日反正也沒有什麼事情,我帶你四處轉轉,讓你感受一下春水河畔的絕妙風情。”
我又和他聊了幾句,這纔將話題轉到姑母長詩的病情上去。
項達生笑道:“你休要聽那些人胡說,母后並沒有什麼疾病,只不過是最近時常犯一些頭痛病,每到這時她便會將國師召入宮中,聊上幾句便好了。”
我笑道:“如此甚好。”
項達生看到天色不早,起身告辭道:“胤空,今日你剛剛來到漢都,還是多多休息,明日一早我帶你入宮去見父皇和母后。”
我讓他稍待,讓唐昧取來預先給他準備好的禮物。對於這種自命風流儒雅的皇子,最好的禮物就是投其所好,我送給他的是一幅張旭的狂草,還有一副用黑白瑪瑙精心打磨而成的圍棋。項達生看到我送給他的禮物,欣喜之情溢於言表,連番稱謝,這才離開驛館。
吃過晚飯,我本來想帶着綠珠去街上轉轉,可是她因爲旅途勞累,已經回房去睡了,我只好叫上唐昧焦信一起向驛站外走去。
這漢都之中最爲熱鬧的地方便是春水河,這條河流兩岸處處燈火輝煌,河面之上游蕩着許多畫舫,乃是煙花女子聚集之地,每到夜晚整個漢都的權貴便會到此地來尋歡。
我興致大發,在河邊租了一艘木舟,和唐昧焦信一起暢遊夜晚的春水河。
夜色初臨,我們坐在小舟之上,春水河的河面之上,早已漂滿無數的蓮花燈,點綴得整條河流宛若仙境。春水河兩岸處處笙歌,點點宮燈,說不盡的繁華景象、絢麗風光,之間水面上百餘艘畫舫緩緩來去,舫上掛滿了紗帳絹燈。我心中暗暗讚歎,江南風流,果然非北地所能及,成百艘遊船穿梭般來去,載着尋芳豪客,好事子弟,各人指指點點,品評各艘畫舫裝飾的精粗優劣。
爲我們操舟的老者笑道:“聽幾位大爺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
我笑道:“老爺子聽得沒錯,我們都是從北方來的,可否請教何處是春水河最美的景緻?”
老者道:“春水河最美的精緻首推‘寂寞舫’!”
“寂寞舫?”我有些迷惑地重複道。
那老者點了點頭道:“是凡大漢的男子,無人不知道寂寞舫的名頭,天下第一名妓輕顏便在裡面。”
我笑道:“這輕顏的名字便是取自紅顏禍水嗎?”
唐昧和焦信也大聲笑了起來。
老者奧:“你們之所能夠說笑,是因爲你們沒有見過輕顏姑娘的美貌,若是能夠見到她,只恐怕你們連笑都忘記了。”
焦信嗤之以鼻道:“天下間的美女我見過的多了,你口中的那個什麼輕顏想來也不過如此。”
老者哈哈笑道:“輕顏姑娘的美貌不用我來誇獎,漢都之中又有哪一個達官貴人不以登上寂寞舫爲榮,縱使千金也未必可以聽到她的一曲。”
唐昧道:“這位輕顏姑娘的價碼是多少?”
老者笑道:“這位輕顏姑娘視金錢如同糞土,她雖然是歌妓,可是想來潔身自好,從不賣身,所以這畫舫才起名爲寂寞舫,至今還無人有緣成爲輕顏姑娘的入幕之賓。”
我心中暗笑,姑且不論這個女子的容貌如何,單單是她這手裝純情的功夫便實在高妙之極。要知道正常男人的心理雖然喜歡尋花問柳,可是也想從花街柳巷中找尋到純潔無暇的少女,得不到的方纔是最好的,這天下第一名妓對男人的心理把握得相當準確。
我不禁對這個輕顏產生了興趣,微笑道:“老爺子,你就帶我們去那個寂寞舫,我倒要看看輕顏有沒有你說的這麼美麗。”
老者笑道:“我從子一登船便看出你喜歡風月之道,老朽果然沒有看錯。”
我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老者輕輕划動雙槳,向春水河的下游劃去。
前行二里左右,河面變得靜謐了許多,除了偶爾滑過的小舟,便看不到其他畫舫的存在。
我們前方十丈之處一艘中型畫舫靜靜停在河心。
老者道:“前面那艘畫舫就是天下聞名的寂寞舫,輕顏姑娘便在裡面!”
我正要說話,卻見船頭出現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女少女雖未成年,舉手投足間有一種超人風華,丫鬟尚且去此,主人之美可見一斑。
我朗聲道:“在下龍五,對輕顏姑娘傾慕已久……”那少女掩口笑道:“怎麼你們這些客人全都是一個口氣呢!”
我心中微笑道:“也許天下間男人對輕顏姑娘的仰慕如出一轍吧。”
那少女道:“我家小姐豈是你說見就見的?”
我笑道:“那說如何才能見到你家小姐?”
那少女道:“首先要過了我這一關,需得我看着順眼才能通過!”
我笑道:“姑娘看我順不順眼?”少女道:“你的模樣倒有幾分男兒氣概,不過太黑了些,一看就是舞刀弄槍之人,估計也不懂得什麼風雅情趣!”
我苦笑道:“這麼說我是無緣見到輕顏姑娘了?”
少女笑道:“我家小姐出了一道試題,你如果能回答出來,我便讓你上船!”
我饒有興趣道:“請講!”
少女道:“你可要聽好了,我這個題目是個對聯,上聯是:上旬上,中旬中,朔日望日。”
我淡然一笑,她這上聯倒有幾分奧妙,每個月前十日爲上旬,上旬上所指的是初一,爲朔日,中間十日爲中旬,中旬中便是十五,爲望日。
那少女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驕傲道:“量你也對不出來,還是回去早些安歇吧。”
我哈哈笑道:“五月五,九月九,端陽重陽!”我這下聯之中,五月初五爲端午節,亦稱端陽;九月初九爲重九節,亦稱重陽,上下聯前二句各爲迴文,末句共嵌四個名稱,“旬”與“日”,“月”與“陽”又爲重言,對仗工整巧妙,無懈可擊。
那少女呆了一呆,隨即俏臉上盪漾起甜甜的笑容,輕聲道:“這位龍公子可以上來了!”
唐昧和焦信也想跟着我上船,那少女斥道:“我只說這位龍公子可以上了,又沒讓你們兩個上來!”
我回身向他二人笑道:“你們便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來!”
二人齊聲提行我道:“公子務必要小心。”
老者將小舟靠了過去,我從繩梯攀上畫舫。
那少女挑着宮燈在前方引路,萬紫千紅的各式鮮花將畫舫點綴得分外妖嬈,空氣中瀰漫着沁人肺腑的清香,少女在珠簾前輕聲道:“小姐,有位龍公子前來求見!”簾後傳來一聲幽怨的嘆息,一個溫柔無比的聲音道:“你讓他進來吧……”僅僅聽到她的聲音便讓我心中一蕩,輕顏的聲音宛如一支輕柔的羽毛在撩撥着我的心房,着實誘人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