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天邊烏雲層層堆積,雖是清晨,看起來卻像是傍晚。
劉燁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頭頂隱隱作痛,兩邊太陽穴一跳一跳的,耳朵嗡嗡作響。睜開雙眼,那層泛黃的紗布賬幔有些陌生,卻又明明見過。
一覺醒來,她的身體像是重新活了過來,稍稍動作,已經有知覺了。劉燁下意識地側過頭,發現伏在枕邊睡去的人竟是龜茲巫女。
不,她不是龜茲巫女,而是息陵教的南聖女。從沒想過她們也有心平氣和說話的一天,想起南聖女那雙波瀾不驚的翡翠雙眸,曾經是那麼冰冷無情,但當她說起圖奇棠的時候,又是如此溫暖輕柔。
圖奇棠!劉燁看向牀邊的矮榻,他還沒有醒來,蜷縮着身子,雙手抱於胸前。記得從哪本書上看過不同睡姿的解讀,像他這種睡姿就是缺乏安全感,以胎兒在母體的姿勢安睡纔有踏實的感覺。
南聖女說過話句句猶在耳邊,不知爲何,劉燁看待圖奇棠的眼神略有不同,以往當他是不知民間疾苦的紈絝王子,殊不知他經歷過那麼多艱難考驗纔有今天。圖奇棠是息陵教的教主,確實令人意外,但劉燁不想因此怪他刻意隱瞞,不管他是安息王子還是息陵教教主,他是她認識的圖奇棠。
圖奇棠心裡藏着許多秘密,多到連他自己也數不清。關於息陵教、明月聖女、安息王室等等等等。他亦正亦邪,明明有顆善良敏感的心,卻總是做些身不由己的事。他意圖在大宛掀起內亂,也許是安息王室有意爲之,也許是息陵教明月聖女的指示,也許……
人分善惡,卻不意味着好人就不會做壞事,壞人就沒有向善的心,身處權勢鬥爭的人們更是如此。劉燁本質純良,但她也做過傷害別人的事,爲了同伴安然無事,她親手殺過人,爲了維護大漢的利益,不惜清除掉整個家族。
劉燁並不打算爲自己開脫,做過的事她也不會不認,她只是想知道圖奇棠內心在想什麼,他們會不會成爲對立的敵人。劉燁清楚地知道,她活着就是爲了大漢,只要活一天,就不會忘記自己的使命。愛情對她來說太奢侈,每當她不自量力想擁有愛的時候,就會接受上天的懲罰,她受了傷,知道痛了,所以不敢奢求。
“你醒了?”南聖女揉揉酸脹的眉心,詢問劉燁,“現在感覺怎麼樣?身子好一些了嗎?”
劉燁連忙點頭:“嗯,好多了,身體已經能動彈了。你快去看看他,看他有沒有被雨淋溼。”
南聖女看了她半晌,欣慰地笑了笑,走過去關上窗戶,蹲下來爲圖奇棠把脈,時而皺眉,時而嘆息。看她拿不定主意的樣子,劉燁不免着急,掙扎着下了牀,抱起暖和的被子給圖奇棠蓋上。
“怎麼了?他不是被打暈了嗎?怎麼睡了一晚還沒醒過來?”
南聖女放下圖奇棠的手,往上拉了拉被子:“應該是沒有大礙的,教主有內力護體,受傷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可能是累極了,這幾天爲了找你,他一直沒閤眼呢,讓他再睡會兒吧!”
劉燁點點頭,她相信南聖女對圖奇棠的真心,南聖女就像家裡的長女,身爲大姐,不僅爲小弟操心,連小弟在意的人也要照顧到。
得知圖奇棠沒有大礙,劉燁放寬了心,想到他這幾天沒有好好休息,待會兒醒來只怕要餓了。環顧四周發現,屋裡沒有任何吃的東西,牀邊的破舊水壺缺了一塊,水都漏光了。
劉燁整理好髮髻,打開門想到院子裡看看哪兒有鍋竈,燒點開水或是煮點東西什麼的。南聖女一把拉住她,警惕地向外看去:“不要出去,你想做什麼?”
“我想找些吃的,你也該餓了吧?”劉燁倒是不怕毒蠍子,見到他,還要跟他講講道理。
南聖女這才反應過來:“哦,抱歉,我習慣了幾天不吃東西,沒留意到你一整天都在餓着。這樣吧,你在這兒等我,我到附近找些吃的來。”
“沒關係的,我去也一樣,南聖女,你到牀上歇一會兒,等你們醒來,一起吃東西。”劉燁想爲他們做些什麼,如果不是他們趕來,只怕她不被毒死也得被餓死。
南聖女拉着她坐回到牀上,按着她的肩膀,語氣堅決:“不,你留在這兒,照顧好教主,我去去就來。放心,有教主在,毒蠍子不敢對你怎樣。”
語畢,南聖女朝她鼓勵地笑笑,轉身走了出去。
劉燁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圖奇棠身上,描繪他的五官輪廓,俊美無雙的眉眼,他看上去就是個陽光王子,完全不像從刀山火海走出來的教主。人不可貌相,這話確實很有道理,只是看着他,誰能想到他也有陰暗的過去。
這時,圖奇棠的身體挪動了下,扇子般的睫毛微微顫動,像是就要醒了一樣。劉燁緊張地收回視線,等了一會兒,沒聽到他說話,又看過去,原來他還沒醒,他抿抿泛白乾澀的脣,雙脣微微張開。
劉燁拎起水壺晃了晃,倒出僅剩的一點水,端着茶碗走過去,左看看,右看看,爲難地杵在一旁,猶豫着該不該叫醒他,讓他喝點水再睡。
“燁兒,燁兒,是你嗎?”
劉燁心頭一緊,連忙奔向他,對上他那雙紛亂複雜的眼眸,肯定道:“是我,是我,我沒死,我只不過被點了穴道。”
“真的?你真的沒死?”圖奇棠難以相信地追問道,握住她的手,盯着她的面容,看個仔仔細細。
感覺到劉燁手心的溫度,圖奇棠欣喜若狂地喃喃道:“是你,是的,太好了,你還活着……”
劉燁想抽回手,找了個藉口:“你渴了吧,我端水給你喝。”
“好,好……”圖奇棠忙不迭地說話,戀戀不捨地鬆開她的手。接過劉燁遞來的茶碗,咕嚕嚕喝起來。
劉燁看着他,不由想起南聖女說過的話,一時之間有些出神。忽然,耳邊響起戲謔的笑聲:“我就那麼好看嘛,你都看入迷了,呵。”
劉燁臉一紅,輕輕跺了跺腳,嗔道:“我好心端水來給你喝,你倒取笑起我了,真是的,以後不管你了。”
“不要,你不要生我的氣,我開個玩笑而已……”圖奇棠掀起被子就要起來解釋,動作太急拉傷了頸部,哎呦了聲,皺眉道,“這隻死蠍子,出手這麼狠,看我怎麼收拾他……”
“哎,你沒事吧……”關心則亂,劉燁以爲他受傷嚴重,不由慌了神,絆了腳,身子搖搖欲墜。
圖奇棠張開雙臂結結實實抱住她,兩人相擁的那一刻,彷彿心臟停止了跳動,注視着彼此,忘記了思考。
許久,圖奇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打趣道:“原來你是外冷心熱,嘴上說討厭討厭,心裡卻喜歡得很,對嗎?”
劉燁羞紅了臉,她整個人臥在他懷裡,她的臉貼着他的胸膛,聽得到他狂亂的心跳。這種姿勢太過曖昧,她渾身不自在,試着伸手推開圖奇棠,他卻動也不動,完全是有意要她不知所措。
“放開,放開我……”劉燁低下頭,小聲道。
“什麼?我沒聽清楚?”圖奇棠佯作不知,更加用力地將她圈在懷裡。
“我說,放開我……”劉燁難爲情地再次說道。
“你說什麼?再大點聲好不好?”圖奇棠的手掌來回摩挲着她溫潤的身體,笑得更大聲。
劉燁意識到他是故意的,又羞又氣,無奈又無力掙脫,只得氣惱地瞪着他,命令道:“圖奇棠,你快放手,不然,我對你不客氣了。”
“哦?”圖奇棠興致盎然地打量着她,扳過她的身子面對自己,一手圈住她的腰,一手悄悄偷襲她的胳肢窩,“你要對我不客氣?我沒有聽錯吧?好啊,你打算怎麼收拾我呢,這樣,還是這樣……”
圖奇棠頑皮地搔着她的癢處,劉燁忍不住大笑起來,兩人笑成一團,雙雙倒在榻上。劉燁微微喘息着,精緻的臉龐泛起紅暈豔若桃花,圖奇棠看得癡了,那雙灰色的眸子逐漸深邃,指尖情不自禁撫過她的臉頰,將她的輪廓牢牢記在心裡。
劉燁望着他的灰眸,想起他在耳邊說過的話,鼻子一酸,眼眶微紅:“圖奇棠,別再說那麼任性的話,沒有人值得你送命,你好不容易走到現在,不能輕言放棄。”
圖奇棠搖搖頭,溫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淚花:“我說的都是真心話,燁兒,你值得我做任何事,這一次,我不會放開你的手。”
“你這又是何必呢,沒有我,你可以更好地生活。”劉燁再次被他感動。
“你不懂我的心,沒有你,我寧可什麼都不要。”圖奇棠向她敞開心扉。
劉燁動容,說不出話來,氣氛正好,圖奇棠試探着靠近她,想要一親芳澤。劉燁沒有拒絕的理由,卻又怕兩人發展太快,眼看他的脣就要貼上來,忽聞陣陣叩門聲。
劉燁如獲重釋,趁他懊惱的工夫將他推開:“應該是南聖女回來了,你餓了吧,起來吃東西。”
“誰要吃東西,她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存心跟我作對呢!”圖奇棠還在抱怨,壞人好事這筆賬他要記一輩子。
劉燁跑去開門,門外站着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身着玄衣,頭戴笠帽,臉上蒙着面紗。她的打扮與南聖女相似,只是兩人的氣質截然不同,一眼便知她不是南聖女。
“你是……”劉燁納悶地問道。
“你就是解憂公主吧!”女子摘下帽子揭下面紗,擡起美麗至極的灰眸,微微一笑,傾世容顏與圖奇棠如出一轍。